《如絮公主》裴瑾

5、第五章 死则同穴

　　与此同时，洛璟瑜正静坐在女帝的殿内。
　　他怀中抱着已经停止呼吸了的女帝。她闭着眼，唇边的血迹已被拭去，面容安详。如若不是过于惨败的面色，见到她的人或许会以为她正在熟睡。
　　洛璟瑜看着怀中人，温和地伸手将遮在她额前的几缕碎发拂至耳后，柔声唤她的名字道：“如意，意儿。”
　　怀中的人一动不动，洛璟瑜如梦惊醒般苦笑道：“对哦，你已经死了。”
　　“你我自相识到如今，已经多少年了？”他合上了眼，忽然便忆起了他们的初见。
　　那时候洛璟瑜因为救驾有功，被西凉国的前女帝收留。前女帝认为他天资聪慧，欲培养他成为自己女儿的贴身护卫，便寻了个师父教导他，待他甚为严苛。
　　数不清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伤，日子久了，连他自己都已然麻木。
　　那时的谢如意还是一个小女孩，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众人的宠爱，无忧无虑。时隔多年，洛璟瑜早已记不得她的样貌，唯一记着的便是她有着明媚的笑容，只看一眼，便仿佛吃了口蜜糖，甜的心都要化了。
　　女帝来监督他训练之时总会带上谢如意，谢如意总爱悄悄躲在女帝的身后探出脑袋看他，待他看过去的时候，那顽劣的少女就偏过头，假装自己是在看风景。
　　无数苦难的日子里，因为有了她，使洛璟瑜觉得有了一点点的曙光，漫长的训练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洛璟瑜与谢如意真正有交集是在那日，他训练之时受了重伤，血染红了大片衣衫，女帝呵斥完他无用后便气得拂袖而去。
　　他倚靠在树下，双目无神地望着碧空，静静等待死亡降临。就在他以为自己熬不过了的时候，谢如意却跑过来，偷偷把一瓶药塞进了他的手中：“趁着我母亲不在，你赶紧敷药，这个药效果很好……”
　　她掌心的温度令洛璟瑜忍不住贪恋，他徐徐睁开眼，忽然反握住她的手。
　　“你，你……”谢如意愣了愣，正想喊无礼之时抬头撞进了他清澈的眸子里，顿时红了脸，连忙抽出了手匆匆离开了。
　　洛璟瑜握着那瓶药，兀自笑了笑。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未央国帝君埋在西凉国的一颗棋子。他算准了女帝微服私访之日，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赢得了女帝的青睐。
　　洛璟瑜最终的目标，便是谢如意。
　　他开始观察起谢如意。
　　他发现谢如意喜欢看各种才子佳人的故事，憧憬有一段浪漫的爱情，于是洛璟瑜开始翻阅众多书籍，暗暗学习书中公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他本不爱笑，但是谢如意喜欢温润的公子，于是洛璟瑜便一遍遍对着镜子扯着嘴角练习。
　　他一边刻苦习武，一边将自己伪装成她理想的模样，功夫不负有心人，数年后他的眉眼逐渐长开，气质愈发出尘。纵使每每完成任务后双手沾满血腥，亦无法不让人记住他优雅的姿态，倾城的面容。
　　洛璟瑜做了那么多，只等待有朝一日，能够留在谢如意身边，他明白，只有掌控了女帝的继承人，才有机会，颠覆西凉。
　　洛璟瑜再次见到谢如意，她已经十几岁了。彼时的他亦成了武功高强的护卫，名动皇都的绝色公子，众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他如愿成为了谢如意的贴身护卫，任务便是负责在暗处保护她。
　　成为了暗卫的洛璟瑜愈加克己守礼，他待她礼貌而不僭越，两人即便相处一室，却是话语寥寥，心思各异。
　　他其实什么都明白，他明白谢如意恼她自己无法克制渐生的情愫，恼他对她的疏离。有句话叫想要一个人，便要走进那人心中。因此他只会故作关怀的模样问她道：“公主可是有何烦恼？”每每那时，谢如意便会懊恼地瞪他一眼，绯红的双颊却早已出卖了她的心思。
　　而当谢如意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他叫什么名字时，洛璟瑜知晓，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于是他温柔一笑，翩翩有礼，他答道：“在下洛璟瑜。”
　　二人的关系终于亲近起来。谢如意将他当做知己，对他愈发依赖，女帝交给她的政务，她都要过问他，他亦一一作答，态度谦卑。他知道在他低头写字的时候，她会偷看他的侧脸，便故作温润的模样，冲着她微笑，又迅速低下头。他明白，无形的撩拨最为折煞人心。
　　前女帝去世后，谢如意落寞地坐在殿内。他贴心地为她倒了杯暖茶，却见她忽然抬首问他：“你可愿意嫁我，做我的侍郎？”
　　洛璟瑜怔了怔，手中的茶一时不稳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似是怕他不愿意，谢如意匆忙道：“我此生只娶你一个人，绝不负你。”
　　洛璟瑜勾唇一笑，深情款款地看向她，道：“好。”
　　谢如意对他可谓万般宠爱，排除众议封他为侍郎，朝政上的事情与他一同讨论。殊不知，洛璟瑜正慢慢地架空她的权利，他集结一些反对女权的人，与朝堂上的二十四女重臣抗衡。
　　她的柔情蜜意，专情不二，以及一个又一个孩子的诞生没能使洛璟瑜心软。只因他是未央国的人，当年未央帝君将孤苦伶仃的他带回宫里养育之时，他便立誓，余生愿为恩人，愿为未央国付出一切。
　　在谢如意诞下第三个女儿以后，她兴致勃勃地告诉洛璟瑜：“我想提前传位给我们的长女絮儿，将朝政交给絮儿和疏影打理。然后我们两个人一起退隐民间，做一对逍遥夫妻，你觉得怎么样？”
　　洛璟瑜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眼神，心中一软，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与她在一起度过余生，白头偕老，这样似乎也好。
　　然而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若谢如絮登基，他便再也不能把控朝政，颠覆西凉国，回报恩人。
　　洛璟瑜拥她入怀，听她一遍遍说着理想中的自由生活，眼中哀伤，却还是温柔地回答：“如此甚好。”
　　之后他加快计划，欲与徒儿谢疏影合谋，在谢疏影大婚那夜，完成最后的计划——推翻西凉国，建立新政权。由谢疏影除掉二十四位女臣，自己则杀了女帝。
　　刀没入谢如意身体的那一刻，洛璟瑜忽然感觉无比心痛。
　　他就要失去她了。
　　在她弥留之际，他温柔地吻住了她，缱绻缠绵，依依不舍，算是最后的送别。
　　他会难过吗，不会的，洛璟瑜早就没有心了，他的心献给了未央国，留下的，不过是一副虚伪的空皮囊。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会觉得心疼，就像有人在他心上割走了一块肉，痛的无以复加，疼的难以呼吸呢？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洛璟瑜抬眸看去，仍旧是温柔淡然的神情。一群全副武装的兵士包围了他，举起手中的弓对准了洛璟瑜。只待一声令下，取他性命。
　　半晌，有一人自殿口缓缓而入，红衣妖娆，眉目冷峻，左眼下的泪痣异常夺目。兵士们为他让出一条道，他慢慢走到洛璟瑜身前，此人正是谢疏影。
　　看见熟悉的徒儿，洛璟瑜也不慌张，只淡淡地道：“徒儿是要杀了我吗？”
　　“师父，我毕竟是西凉人。”谢疏影亦温柔一笑，数年的教导，他将洛璟瑜的权谋，心思，以及温柔无害的模样学的分毫不差，只听他坚定地道，“有损吾国之事，我不会答应。所以师父，抱歉了。”
　　“也好。”洛璟瑜松开了抱女帝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了一边，许久，他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道：“我只希望，你能待如絮好一些，不可负了她。”
　　谢疏影抿唇微笑：“那是自然。”
　　“还有……”洛璟瑜看向了一旁的女帝，眼中有怜惜，有不舍，他道，“待我死后，请让我与女帝合葬。”
　　见洛璟瑜不欲抵抗，谢疏影后退一步，高声喊道：“洛侍郎弑君之举，其心可诛，罪无可恕，放箭。”
　　兵士们依言，对着昔日曾风华一时的洛侍郎，拉动了手中的弓弦。
　　那个曾经武艺高强闻名皇城的男子，笑着合上了眼。
　　一根又一根箭没入了他的身体，血浸湿了他的衣衫，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似不觉得痛一般，洛璟瑜颤颤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谢如意冰冷的指头，是那双手，给了他一瓶药，给了他无数荣华，给了他绵绵爱意。
　　洛璟瑜忽然笑了，内心无比安定，他终于能毫无顾忌地与她在一起了。
　　据说人死前，能看到自己的一生。
　　画面飞速流转，洛璟瑜好像回到了那时，他同谢如意第一次见面，那个小女孩有着明亮的眼睛，清朗的笑容。
　　能再一次看到久违的容颜，真好。洛璟瑜冲着她笑了笑，而后闭上了眼。
　　他此生不负国家不负恩人，可他负了她。
　　他欠了她，伤了她，那便让他用命偿了吧。
　　若来世可续前缘，定不负伊相思意。
　　兵士们停止了射箭，他们看向二人紧握的双手，有不解有震惊，没人知道，洛璟瑜是否真的爱着女帝。
　　谢疏影静静地站在原地许久，明眸微动。而后他背过身去，淡淡地吩咐道：“厚葬了吧。”

　　月夜静悄悄的，仿佛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女权之国，自此改朝换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