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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出事 ...

  •   封明言说的‘搬去上海’也不是一时想法,而是积压已久。京城虽然是天子脚下繁华无比,但上海近年也是蒸蒸日上,他做的布料生意需要新的市场。

      封明言派人将上海添置的小洋房打扫好,就带着裴氏和三房姨太太搬了进去,洋房周围都是富贵人家,封家进去也不嫌突兀。每家洋房外都有院墙围起来,很高,院门一关,谁也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裴氏有意结交周围的邻居,几次拿着点心上门都被拒见了,就是见了也是一副敷衍态度,天长日久的裴氏只心里暗暗叹着这上海的人情冷漠,也就作罢了。倒是听得采办婆子听说隔壁的隔壁竟然住了个美娇娘,据说每月总有几日会有男人来关顾,应该是个外室。

      裴氏暗骂了一句卖肉的,几次出门也不见那美娇娘渐也忘了,转而关心儿子正桾的上学问题。在京城时私塾多得是,但到了上海,教会学校学习洋文的倒是更常见了。问过自己丈夫,裴氏也就将儿子送去了教会学校,另加上几个庶子。

      至于丈夫心尖上的余昭昭,裴氏倒不知该如何处理了,这上海是又女子学校,但这女子出外抛头露面的着实不妥,况且昭昭年纪还小,今年才七岁呢。

      裴氏就将昭昭养在跟前,日日里教她读书写字,针线女工,封明言瞧了也未说什么,接了老祖宗来上海过了八月十五,老祖宗舍不得昭昭又留了下来,封明言更加放心,过了十七就出门去了。

      余昭昭人虽小但是很能分辨得很谁是真心对她好。裴氏是她的娘亲,她却感觉不到她的好,不是说裴氏对她不好,而是有了哥哥正桾的对比,明明有时两个人得到的东西是一样的,但是她就觉得裴氏更关心哥哥,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只觉得难受,胸口涨涨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有点讨厌哥哥了,可是哥哥又对她那么好。昭昭矛盾极了,但她又不知道‘矛盾’是什么意思,她就不喜欢去裴氏的屋里了,也不想看见裴氏在和哥哥说话,要是他俩说话她就假装看窗外的鸟儿。她难过极了,裴氏应该看到了才对,可是她不来安慰自己,她都躲在被子里哭过好几次了。她是真的不明白。她开始怕这个洋房了。封明言白天总不在家,她也不想做个爱告状的坏小孩。她这些难过不知道该告诉谁,她只知道自己很难受。

      还有老祖宗来了,她可以和老祖宗住一起,老祖宗对她真好,是真正关心她,那种很温暖把她放在心上的那种,昭昭也想对老祖宗好,她想快快长大,长大了孝敬老祖宗,带老祖宗出去玩,去吃好吃的,去看好看的。

      爸爸要出远门了,没一个人告诉昭昭封明言去的哪里。封明言摸摸她的小脑袋,跟她说回来会给他带礼物,昭昭其实不想要礼物,她想爸爸不出门,她想大家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可是她还太小了,她只能看着爸爸出门,封明言走出门去了,她扑在老祖宗怀里终于哭了出来,她真的不想爸爸出去,她不想。

      老祖宗安抚着她的背,说爸爸是去挣钱,是为了养这个家,让昭昭过上更好的生活。昭昭不懂为什么要挣钱,她宁愿不要更好的生活,她可以不吃蛋糕,不穿漂亮衣服,她只要爸爸不要出去。

      可是哥哥告诉她,大人有大人的无奈,这是昭昭第一次听说‘无奈’这个词,大人在她眼里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什么都会,原来大人也有不会的呀,昭昭突然就不想成为大人了,她想成为一个什么都会的人,但她不知道这样的人是什么人。

      昭昭这般小孩心思每天转换,都是童稚趣味罢了。小孩子的烦恼,最是真心,也最是易忘。

      大人关注的是报纸是时政是家长里短是流言蜚语是这家家户户的国计民生,沪上每日新闻无数,真真假假难辨,倒是一件新闻反复来回,讲的是某一家小孩失踪的事,原本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单看这是谁家的孩子。

      既然报纸不知疲倦的来回登报,显然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具体又是沪上哪家名豪,众说纷纭,倒又引起沪上名豪的排行榜争端了。

      这些事封家也每日看了报纸,也不过是打发日子罢了。裴氏年轻时是个爱风花雪月的姑娘,可惜被这繁琐岁月给磨得只剩下了烟火浓重。当然这‘可惜’也是她自封的,不过是后宅女人生活无聊,对这沪上不熟,又没几个可以打打麻将消磨时光的。至于院子里那些个姨太太,裴氏是万万看不上的,但这看不上的里面又藏有一丝嫉妒,这三姨太身份只是个农家女身份卑微却长得花容月貌。

      裴氏有时无事了竟也生起了几分对丈夫的怨恨,但这怨恨不敢深想,刚有了就立马掐断了,裴氏直觉这不是个好东西,多了会误了自己。

      裴氏是个看重娘家的人,不仅是因为娘家父母和哥哥们都对她极好,也不是裴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可以做她的靠山,而是她自己就觉得她姓裴,哪怕百年后她要葬入封家祖坟,她仍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当然这跟她早些年的经历有关。当年封家和裴家交好时,当然现在关系也好,那时她十七岁嫁入封家,上面有大嫂,大嫂是个和气的不与人争,但耐不住人家一进门就生了长子长孙,她有这份底气。而她呢,喝了多少药,折腾身子,就是生不出孩子来,当然这不怪裴家,裴家出嫁的姑娘都是好生养的,但她偏偏是个怪胎,就是生不出来,她愁呀。那时封明言和她还是浓情蜜意,她哪里肯抬姨娘进来。可是她生不出来,她没底气了,这婉约惆怅风花雪月黛玉葬花的年少闺梦都在这日日不断的汤药里消磨殆尽。

      眼看着后娶进门的三弟妹也生了个女儿,虽是女儿,好歹是生了。那年的冬天她默默哭了一宿,抬了姨娘进门,次年就生了庶长子。

      她真正成为了封家二房太太。不再是从前的裴家小姐,看《西厢记》想着那柳梦梅,看《桃花扇》想那侯方域,宝玉终究是个负心人,她做得一回宝钗也算是圆满了,纵使这圆满是十四的月亮,缺了一角。

      直到封明言四十岁时她怀了一胎,生下了正桾,她才恍觉她在这封家已经呆了十五年了,这流水的日子再想起来只有那心酸和哀哀,越发让她想起年少时,那些懵懂无知的时光。好在儿子还需要她,她忙着照顾儿子,看着他长大,盼望他成材,渐渐年少往事埋没于尘土。

      等娘家捎信来说是二哥的小儿子,在家排行老六,是个新派人物,在上海也读了几年书,此次要去英国留学,就准备从上海出发,让她招待一下。这不难,索性安排间屋子出来,他也不过住个几日就走,临了再好好送他上船便罢了。

      谁知道这看似乖巧的侄子竟惹出天大的祸事,竟‘失手’杀死了沪上航运会长的独子沈清。当然这其中‘失手’的水分有多大裴氏是不知晓的,全凭侄子裴琰一张嘴。裴琰只说是那沈清公开侮辱‘南来渡客’,说她是个追名逐利的小人,靠着写文章来勾三搭四,蓝颜知己一大堆,与《申报》的主编关系暧昧。他气不过,与他争论了几句,没想到他衣服里藏了刀,打斗下不小心刺进了他的肚子。

      裴氏不关心过程如何,她在意的是,那沈清已死,沈家怎么会放过裴琰,她看着神色急促慌乱的侄子,一时也拿不了主意,只问他:“你可有告诉过别人你的姓名?住哪里?”

      裴琰挠挠头,苦恼道:“我有几个同窗好友,他们是知道我的,但我并没告诉我住哪里。”

      裴氏冷静下来,对他道:“你赶紧收拾行李,去英国,现在就去。”

      “我去发电报告诉你父亲。”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不走。”裴琰倔强着,不走。

      裴琰就是不走,裴氏也奈何不了他,只盼望二哥看到电报早些赶来上海。

      “你先下去吧。”裴氏道,又给封明言也发了电报。直觉告诉她这次真是惹下大祸了。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封家。

      二哥第二天中午就到了,可是已经晚了,一早的沪上各家报纸就报道了‘沪上航运会长独子沈清被杀,杀人凶手是一外来富户之子裴琰,两人争端竟是南来渡客。’

      裴琰一大早就被警察带走了,裴氏怎么也拦不住,二哥裴振生一脸阴沉坐在大厅里,听着自家妹妹讲完了来龙去脉,最后只道一句“活该!”

      但自己的儿子,怎能不救。

      但他在沪上也是初来乍到,怎么去拜得航运会长的门。再说,裴振生紧皱起眉头,对她妹妹道:“我来时,咱们娘就说了,这次老六惹下了祸事恐怕不能善了。你也知道大哥在陕西当官他管不了江南的地儿和事。咱娘说了她的太祖跟浙江总督邓铭有些交情,但你也知道交情不值钱,何况还是几代之前的陈年旧事。”

      “我这次来就是来给他收尸的,老六性子就是扭,往日是我没管好他,让他在外头疯闹,我失职啊。”

      裴振生开始讲起裴琰,从小时候出生皱巴巴的到现在这么大了,越说他这心里越难受,刀割一样剐他的心。不知道是说给裴氏听的,还是就是想说出来。

      沉默了二十多年的男人突然像个女人般细数家珍,倒豆子般讲个不停,夕阳都落了下去。

      裴氏听着,时不时给他添茶水,除了这个,她也帮不了他。

      若她的正桾也有这一遭,恐怕她还做不到像二哥这般冷静。

      夜深了。

      裴氏开口道:“二哥,吃点吧,明天去看老六吧。”

      “天无绝人之路,明日里我们去总督家看看,看看能不能,能不能求求情。”裴氏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在听了一下午的来自父亲的念叨后,她现在看二哥,不再是她的二哥,而是一个苍老的父亲,一个走投无路的父亲。

      她无端端的就觉得任何话语都安慰不了他。世上什么语言能安慰得了儿子即将走上刑场的父亲呢。

      航运会长痛失独子,他是痛苦的,又是恼恨的,他只有一个儿子,二哥他有三个儿子,可这似乎也不能比较。独子是搁在心尖上可劲的疼爱,三个儿子也是如此。

      不对,她不该这样找借口,独子肯定是比三个儿子更重要。二哥他没了一个儿子他还有两个,但航运会长没了独子就是彻底没了儿子。

      可惜了她不认识航运会长,若真能得见他此刻伤心模样,再同二哥相比,裴氏回过神来,听着二哥已经讲到了裴琰非要到上海读书,在家闹绝食。

      看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是不是就注定了今日会有这么一劫。

      在这十四的月亮下,裴氏思绪纷飞。

      这上海她只猜得了自己心之所想,但不妨碍世人最爱八卦,第二日报纸又出了航运会长沈利的宣言,要为儿子沈清讨回公道。

      裴氏将报纸递给二哥,然后看着他良久沉默。

  •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我就喜欢心理描写吧,不爱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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