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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串供词 ...

  •   京兆尹府,地牢里,幽暗,阴冷。尤其是在这寒冬腊月底,更觉彻骨透心的森寒。

      燕离一身单薄囚衣,躺坐在那牢房里,背靠石墙,冷得有些麻木,也闲得有些无聊,竟在地上铺就的稻草上扯出一两根来,缠绕指尖,消磨光阴。

      后来,燕离心想,如果京兆尹府地牢那次,是第一次见萧琬,没准,他一眼就陷进去了,从此做牛做马,心甘情愿——

      最先,是听见一种尖锐利器划过地牢里凹凸石头地面的声音,哧哧刺耳,间或还有些叮叮跳跃。

      接着,是一群人的脚步声,间杂着唯唯诺诺的应和声,腰间环佩声,兵器轻鸣声,一阵嘈杂。

      “殿下,慢些,小心台阶……”

      “小心,慢些……”

      “让开!”

      一声熟悉的娇亮呵声压住了众人的嘈切,只剩了石头地面上那哧哧的划地声,渐渐靠近。

      少顷功夫,那个声音的主人,便站到了牢房的铁栅栏前面。

      她转身,便看见了他,又似乎眯了眯眼,仔细来看他。想来是因为,他躺靠的角落,是在暗处。

      狱卒在抖抖索索地摸钥匙开牢门,手中的大串钥匙抖索,长长的铁链门锁在抖索,抖成一片叮当咣啷颤抖音。

      蝉衣提着个笼灯,旁边还有个狱卒也提着个笼灯,有个一身赭红官服的大人,点头哈腰地唯诺着,后面远些地方,还有一群听候差遣的,有这京兆尹府中吏卒,也有些长公主府上的扈从。

      燕离仰头,盯着那个被众人捧月,站在光亮中心的人看,真心觉得,那可真是……照亮了整个地牢啊。

      芙蓉花面,明媚端丽,锦衣盛装,一本正经,不怒而威,宝相庄严。

      燕离竟看有些傻,心中不觉暗笑,终于瞧出个公主殿下应有的模样了。

      见着萧琬拖着手中长剑,稳稳地跨过铁栅栏,进到牢房里来,在他面前站定,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便微微侧眸,朝跟在她身后进来的那个官员,冷冷地甩了一句:

      “用刑了?”

      “这……”那官员特意俯身下来,把燕离好生打量了一番,等瞧清楚了他脸上的淤青红肿,答话时又开始支吾,“这……好像是有些摔打……皮外伤,不碍事……不碍事……微臣马上找人来治伤……”

      “府尹大人,开堂审讯了吗?”萧琬打断了他的话。

      “回禀殿下,尚……尚未升堂……”府尹大人答。

      “那为何用刑?!”长公主殿下陡然提了音量,手中长剑的剑尖击在地上,铮铮作响。

      府尹大人吓得往后一缩,腰下得更低了,那老腰也是好。然后,他亦想要试着辩解一下:“殿下见谅,这牢里有些规矩……”

      “就是这些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的烂规矩!看本宫不好生参你一本!”萧琬不掩怒色,说得正义凛然。

      “殿下息怒……息怒,微臣马上让人给换间干净的牢房,添些暖和棉絮被褥,再给治治伤,治治伤……”

      府尹大人一边滑不溜秋地打着圆场,一边就要转头去吩咐,朝着不远处候着的府吏递眼色。

      “慢着!”萧琬却是一声吆喝,继而是慢条斯理的阻拦,“用不着那么麻烦。”

      府尹大人身形一顿,面色一缓,以为阳阿长公主终于变得通情达理了。

      哪知萧琬说到:“现在就升堂,几下审讯完了,本宫就把人带回去。”

      “这……殿下说笑呢,即便升堂审讯过后,也还得议罪,复审,画押,定案,上报,批复,昭示,如何能当场释放?”这京兆尹府尹还是个有些犯执的性子,开始与萧琬讲程序。

      “本宫只问你,升不升堂?”萧琬问他。

      “升……升不了堂哇,殿下,这原告方,晋陵侯世子,如今受了重伤,尚在家休养,床都下不了……”府尹大人额上的汗都出来了,这京城地面上的父母官,不好做,太不好做。

      萧琬垂目沉吟少息,晃悠悠地说来,“着人去将晋陵侯世子抬来,不就成了。”

      说罢,眉目间,似有一抹隐笑。

      “……”京兆尹府尹沉吟着,似在消化这个去晋陵侯府抬人的提议。

      萧琬终于缓和了神色,说话的语气也放软了,一副很是体恤的样子:“去吧,早些把这事了结了,省得本宫天天上你这儿,你也嫌折腾。”

      府尹大人终于听懂了她最后这句话的厉害性,赶紧步出牢房,一通吩咐下去,去晋陵侯府抬人的,去准备升堂的,去准备案件文书的,一瞬间里,一溜烟儿走个干净。

      然后,京兆尹府尹候在那铁栅栏外头,哈着腰,等着萧琬出来。

      “都先出去吧,本宫要与他单独说会儿话。”萧琬用下巴指了指墙角躺靠着的燕离,示意所有闲杂人等都闪开。

      “长公主殿下,呃……大炎刑律,已收押在狱的嫌犯,未经审讯前,不得与旁人单独接触说话,以防串供。” ”府尹大人杵在那铁栅栏边,硬着头皮,不怕死地说。

      “我只想与我的情郎说些体己话,与案情无关。”萧琬说。

      “殿下,体己话可以等到过堂审讯过后再说。”京兆尹府依旧猫着一副老腰,可又冒出些又臭有硬的坚持。

      萧琬就有些磨牙切齿了,拖着手中龙吟剑,转身行到那铁栅栏边,略略凑那府尹面前,低声问他:

      “张大人,你在这京兆尹府尹的任上,几年了?”

      “回殿下,今年年底,就满九年了。”府尹答。

      “你瞧,都九年了,吏部三年一轮的课考,大人次次都是优异,可为何就升不了职?”萧琬说着,那种似笑非笑,似讽非讽的冷凉,不觉又露了出来,“是不是因为,在这京城里,把人给得罪得太多了呀?”

      听得人心头拔凉拔凉的,寒意直冒。

      那府尹就扑通一声,就在那铁栅栏外,给萧琬跪下了,态度好到家,可就是话里不打折扣:“正因为这个京城父母官不好做,所以,微臣谁也不敢讨好,都得罪了,也就无所谓得罪。微臣能够在这个任上长达九年,凭的就是公正无私,办案无差,一碗水端平。”

      “呵……”萧琬眼珠子又转,还想拿捏他一下,“要不要我将你在外私养小妾的事情,告诉令夫人?……令夫人可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

      “醋坛子打翻了,最多酸一下,但若是把公主殿下和晋陵侯世子的案子审偏了,办错了,那可是微臣失职。”府尹大人还真不受这个要挟。

      萧琬举了举手中长剑,在地上激起几个剑花,指着那京兆尹府尹笑骂:“好你的……大炎有你这样的直臣,是陛下的福气!你这京兆尹,可以再做几十年,没人会来替你!”

      “能够为陛下和大炎效力,是微臣的福气。殿下对微臣的嘉许,微臣也会谨记在心。”府尹跪在地上,点头谢她。

      萧琬也点点头,终是打了个折中:“那好吧,你在边上听着,总可以吧?”

      “那是自然。”府尹也打了个折中,“殿下请便。”

      说罢,府尹大人站起身来,依旧略略欠身,恭敬地候在那牢门边,竖起了耳朵,要听长公主殿下跟她情郎说体己话。

      萧琬将手中长剑递出,示意蝉衣上来接过,又使眼色让她也走远些,再转头与牢门上的府尹说到:“大人可听好了,体己话而已,等下若是有些害臊的,可别怪本宫没提醒你!”

      “一字一句,皆可为呈堂供证。”府尹答她,其实是警告她,不要串供。

      萧琬终于走到那墙角,蹲跪下来,单膝搁在那稻草上,去看燕离。

      从萧琬下这地牢来,到这会儿功夫,燕离一直靠在石墙上,就那么看着她,看她与那京兆尹府尹说话,当看戏一般,看她端着个公主模样,作威作福,仗势欺人的样子。

      这时,她终于靠近他身边来,看受伤小动物一般,盯着他脸面看,燕离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拉她,甚至是,想要拉到怀里来……抱一抱。可见她一身洁净锦衣,流光溢彩,与这地牢格格不入,加之自己浑身冷得麻木,受了刑的筋骨也有些疼痛,遂有些懒得动弹,遂把这个怪异的想法给忍住了。

      看着那双递来的桃花眼眸里,似有无尽的星光在流转,似有许多美妙的话语在言说,燕离突然就很想听她说点什么。毕竟,现在,两人又多了些出生入死的交情;毕竟,现在,他正替她背着黑锅,当着枪使,在这阴寒地牢里受罪呢。

      良言一句三冬暖啊!

      于是,燕离也就将萧琬直直地看着,期待着她说话。

      哪知,公主殿下开口第一句话说得是:

      “这脸上,可别破相才是……”

      说着竟还抬手来抚他额上的伤痕,刚才那个端庄公主形象瞬间毁尽。

      燕离忍不住别开头,躲开那袭来的白玉手,扯了扯嘴角,哭笑不得地说到:“皮外伤,过几日就好!”

      那女流氓见没碰着额头,那只手也不尴尬,晃悠晃悠地,就沿着脸侧溜了下去,在那囚衣圆领边踟躇流连,少顷,指着儿郎脖颈一侧的点点淤痕,问到:

      “咦,这是什么刑具伤的?”

      “不是什么刑具,” 燕离有些气恼,脱口就答她,“那是公主咬的!”

      这就是所谓的体己话么?

      “我什么时候咬你了?”眼前女郎蹙眉凝目,像在努力回忆。

      燕离扯脸,笑得无奈:“公主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他心道,她当时烧成火,化成水,软成泥,还昏成猪,当然什么都不记得!

      “是不是……在鹿台山那个破庙里,我当时晕厥了……”萧琬还在努力回想,并对他循循善诱,“后来,你对我做什么了?哦,不是,我有没有将你如何?”

      燕离就将她看着,彼时,她迷药攻心,他诱惑当前,他是做了点什么,但是,现在,他说不出口。

      却见着萧琬在与他递眼色,以极低声音说着几个字的口型,他凝神辨了辨,便想通了她的用意,也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答案。

      “到底怎样了?啊?”女郎娇娇的声音,提了些亮度。听来是小儿女打情骂俏,同温旧梦,共忆春情,实际上,是在催促他答话。

      “……”燕离尚未打好腹稿,已经涨红了脸,他为人,在有些方面,其实很羞涩。又心道,幸好这地牢里幽暗,遂鼓了鼓勇气,冲着那挤眉弄眼的女郎,大声回了过去,像个训斥娘子的郎君:

      “还能怎样?晏世子给公主下的情药太厉害,公主只差没把我拆了吃下腹!”

      “……”萧琬一脸的满意,还有一脸的……愕然,继而禁不住低头捂脸,嘤呜叹气。

      燕离见她那模样,知道她多半是信以为真了。不过,他总算寻了点安慰,这个女人,还算是有点羞耻心的。遂依旧将头靠在石墙上,任凭满面血气,蹿得通红。

      呈堂供证啊!她方才压着声音说的口型,就是这几个字。

      他脖颈上的淤青咬痕,和这番打情骂俏,就是最好的呈堂供证啊。

      也好在是在这阴暗地牢,这些话,如果拿到那光明公堂上,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

      他道萧琬先前为何跟那府尹弯弯绕绕那么久,威逼利诱都用遍,听起来像是想冒犯着刑律,单独与他说些要紧的话,其实是故意让那府尹心起警觉,坚持留在一旁候着,然后一字一句地听到这番话。

      如果坐实了晋陵侯世子给阳阿长公主下药,那长公主吆喝个下人动手,将晏兰舟打了几下,还算犯法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串供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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