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京兆尹 ...

  •   京兆尹府,今日有开堂问审。

      今日是腊月十八,午后未时,临时开堂。

      所谓开堂,那真是正大光明的开堂,庭院大敞,府门大开。公堂之上,府尹大人端坐高堂,一应嫌犯人证,齐齐到场,当面对簿;而在府门外那架报案鸣冤的大鼓旁,台阶下,置一戒绳,各路闲杂人等,皆可立于绳外围观。

      这也是自先皇年间便兴起的开明规矩,盖因京城地面上豪强贵族多,各种案件背后多是些千丝万缕的牵连,为防止大家在背后比权势拼阴谋,索性放到这明面上来,一来,京兆尹衙门好办事,二来,也是警示大家收敛些的意思。当然,若真是那种不敢置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的案件,也就直接移交刑部或者大理寺封卷暗审了。

      换言之,只要在京兆尹府过堂开审的案子,其实是不怕被大家看的。

      因此,这会儿京兆府里面,威武吆喝一喊,锣鼓仪仗一起,府尹大人坐堂,在那大门外头,很快就聚集起些无聊之众来。虽然,站在那戒绳之外,从洞开的大门往里望,只能看见一座刻着明镜高悬万里江山的高大影壁,把里面的光景全给遮了,再隔着个空阔庭院,那公堂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也是听不清楚的——毕竟是肃静公堂,总得要维持些庄穆体面,不能真的整成了嘈杂菜市场。

      那么,既然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那你道那些围观之徒,还凑个什么热闹呢?

      因为,可以问。

      那戒绳是临时拉的,旁边就有拉戒绳的府兵,有时候是衙吏。这些府兵和衙吏,是可以说案情的,而且,若是给些价钱打点一下,还可以说得更多。而那些围观之众中间,多的是为了收集酒楼说书,茶肆谈资而来的,亦还有些各家派来的探听,因此,给些打点,便可听些消息。总之,这京兆尹府门外头,各取所需。

      于是,今日这临时开堂,众人便看见,一个缠着厚厚绷带,躺在担架上的男子,被小心翼翼地抬进了公堂,一打听,原来是晋陵侯世子,据说还是原告呢,他状告阳阿长公主家的马夫,私闯民宅,打伤他的七个家仆,还把世子爷本人也给打成了……重伤。

      哎哟,这位可怜的世子爷哦。

      又听说,这会儿那位长公主也在里面呢,亲自来给她那个马夫撑腰,且还朝服头面,提着先皇御赐的青峰宝剑来的,听说是个很护短的,没准里头已经又在捞拳挽袖,要打起来了。

      嗯嗯,究竟怎么回事情呢,长公主干嘛这么护那马夫?哦,原来不是马夫那么简单,是相好的情郎,是晏世子先给长公主下药,惹毛了那情郎,恰恰那情郎拳脚功夫又好,一怒之下,就……把世子爷的肋骨都打断了。

      啧啧啧,今日这热闹,看得还真是过瘾。这种争风吃醋,男女纠纷,京城百姓最爱听。赶紧回去,让说书的先生再好生润色编排一下,今夜便可开讲这出豪门大戏,一定是宾客满座……

      且说外头那些好事之众,听得哈喇子直流,而公堂里面,则是僵持不下。

      府尹大人拿着状纸,证词,逐一审问,对质,一应程序走完,事实倒是搞清楚了,却发现,这案子……审不下去了。

      “就这么回事情,是晏世子下药在先!这擅用情药,在本朝可是违禁之举。”阳阿长公主端坐凳上,一边翻看自己的兰花手指,一边漫不经心地,替那府尹打总结,又拿出先前那证词,“这下药的证词,大人先前在地牢里已听得清楚,也莫再问,我那情郎面皮薄,这些事情,在这公堂上,他说不出口的。”

      “哪有嫌犯自己作证词的?” 边上担架上躺着的晋陵侯世子,表示不满了。

      “那我来作这证词,晏兰舟给我喝的酒里下了药,我喝了是什么状况,自己还不清楚吗?”萧琬转头看他。

      “还不是公主红口白牙,空说无凭……”晏兰舟说。

      “你告他还是告我?”萧琬冲他瞪了过去。

      “告他!”晏兰舟努力转头,朝跪在地上的燕离瞪了过去。想来是对这被打之事,心中也甚为光火。

      “既然是告他,我为何不能作证?”萧琬继续瞪他。

      “……”晏兰舟转了转眼珠,然后一口咬住,“他打人是事实,家里的七个家仆皆被打伤,本世子这不……不正躺在这里吗?”

      “那你还买凶杀人呢!”萧琬突然甩他一句。

      “公主可别血口喷人!”晏兰舟眼睛直了。

      “那天夜里,我与燕离出半山别院,行出两三里,就遇到十来个黑衣人,皆是手持刀剑,要置我二人于死地。这不是你怀恨在心,派了人撵上来杀人,还是什么?那个时分,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与他正行走在那山路中?”萧琬突然将那群黑衣人夜袭的事情给扯了出来,与晏兰舟对质。

      “我……”晏兰舟急得脸得红了,买凶杀人可就是个大罪,可比擅用违禁之药,厉害多了,“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买凶杀人,我只是在酒里下了点药,但决没有要想……”

      “哈,府尹大人,他承认下药了!”萧琬一拊掌,直了脖子去喊那个正在扶额叹气的京兆尹府尹。

      “萧莲城,你使诈……”晏兰舟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啪!”京兆尹府尹头皮都麻了,拿起惊堂木啪地一声拍下,将这些个世子公主,稍许微镇住片刻。

      “晏世子酒里下药,是属违禁;燕离私闯民宅,打伤晏家主仆,也是事实。”京兆尹府尹正了正衣冠,准备要秉公断案,按律判处,“按照大炎律例,违禁用药,视情节后果,处以……”

      “慢着!”萧琬却不耐了,突然打断他,“这样吧,晏世子下药这事,我不追究了,无须罚他。”

      言下之意,她这正主都既往不咎了,可以就此打住。

      “长公主殿下真是仁心宽厚……”府尹微微欠身附和,便转头又去说燕离那头的事情,“按大炎律例,私闯民宅,故意伤人者……”

      “这罪,我来认!” 阳阿长公主再一次打断了京兆尹府尹,并自行替他做了判决,“私闯晏家民宅,是我让燕离闯的,打伤晏家主仆,也是我让他打的。他只是我府上的马夫而已,犯任何事,都是可以算在我这主子头上的。把燕离放了,把我收押起来就是。”

      “……”京兆尹府尹端坐高堂,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决断。

      人家公主殿下先是宽宏大量,都不追求被下药的事情了,然后,也没有说不认罪,只是说把下人的罪,拿过来自己扛。这公堂之上,红口白牙,皆是呈堂供证,一字一句说出来,便是落地生根,主子若要替奴仆顶罪,也是……成立的。只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主子而已。

      “府尹大人——”担架上的晏兰舟一脸不满,在催促他。

      “府尹大人——”萧琬也是一脸不耐,在催促他。

      “啪!”那府尹只得再拍惊堂木,抬手拂了拂额上莫须有的汗水,然后,终是不愿意再与萧琬死缠硬磨了,只得顺从着她的意思,认了她的罪,“公主殿下当堂认罪,这罪责,自然……算数。只是,既然是殿下以身试法,这案子,京兆尹府就无权接下,本官也不敢收押殿下。”

      “那就将本宫移交大理寺吧。”萧琬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还主动伸出双手,等着镣铐来铐。

      “不敢,还得烦请殿下自己去大理寺投案……”府尹起身下堂来与萧琬说话,举止恭敬,只差要给她跪下了。他不敢接案,也不敢收押,就连结案收押后移交,也不敢。

      萧琬低头想了想,笑了笑,又想出一折来:“要不这样吧,这也不是什么大案,就不劳烦大理寺了,不若我直接到陛下跟前去领罪?”

      “那……自然是好……”京兆尹府尹求之不得。这些个豪门破事儿,最好都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别来这公堂上搅和,永远也搅不清楚!

      “那你先把我家马夫放了。”萧琬又开始提要求。

      “微臣等着公主在陛下跟前领了罪,有了陛下的手谕,微臣立即放人。”府尹只得在夹缝中,艰难求存。他可是一字都错不得,一步都错不得。旁边晋陵侯世子正把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一字不漏地听着,只等拿他的偏颇和不是呢。

      “行,就搁你这里,换一间像样点的囚室,别让他冷着饿着,等我去请一道陛下的手谕来。”

      幸好,阳阿长公主的确还像是很通情达理的,撂了一句话这他这里,然后就施施然起身,说是要进宫到陛下跟前请罪去了。

      今日开堂审讯完毕,屏退众人后,京兆尹府尹按着自己酸胀的太阳穴,才突然开窍——

      那位长公主殿下,相传精通大炎律例,熟知大小京官秉性,其实怕是早就想得很清楚,这起案子,只有她自己亲自来顶,才能开脱燕离所犯伤人之罪。

      那为何还要在地牢里弯弯拐拐地跟那马夫串一个什么下药的口供?还要逼着他立马威武升堂公开审讯?还要让他兴师动众把晋陵侯世子用担架抬进抬出?最后,闹腾了大半天,却还是又爽快地替她那马夫顶了罪,她图个什么呀?

      换句话说,她若真是想要救人,最快的办法,是直接到皇帝跟前去领罪,而不是到这京兆尹府来……折腾——确切地说,是叫上一大堆人来,供她折腾。

      怎么跟逗着他玩儿似的呢。

      京兆尹府尹摇摇头,这位长公主的心思,九曲回肠,十弯八拐,他真是看不懂。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