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黑衣人 ...
-
萧琬正埋头在那儿郎宽阔的胸怀里,贪念着那种血气温暖,深深地,一口口地呼吸。她都觉得自己像个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那精气里,还有种隐隐青草味,萧琬竟悠悠乱想,莫不是喂马喂得多了,沾了草料味?
她正恍惚着呢,突听得燕离在头顶上,说要让她再加一份护卫的工钱,她没怎么听懂,却也嘤呜着应了。加就加呗,她家里有矿,随便加。
少息,才觉察出不对来,那人身上的火热血气,仿佛突然冷却凝固,整个人依旧是腰板挺直,肌肉绷硬,却是多了一种警觉与冷峻,不似先前那种干柴般的暧昧热烫。
萧琬方从儿郎胸怀中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好家伙,一群乌鸦似的黑影,前前后后,还有左边,十来余个,皆是手持刀剑,将她与燕离,连人带马,几近围了个圈,剩了个缺口,却是路边坡坎,下去是几丈深的峡谷。
这才由着燕离将她扶直了。那儿郎先行跳下马去,又将她也抱下来。
那群黑衣人还在举步上前,围得更紧了些。
燕离挺身站了,将她挡在身后。
萧琬却突然犯了倔,一步走上前去……昂首挺胸,要跟那些黑衣人理论。
她恼这些人,打搅了她……赖在男人身上取暖。
她阳阿长公主,平日也算是个在平城横着走的人。这帝京地界,治安一直都还好,也不曾听说多少打家劫舍拦路霸匪。也正因着这缘故,她平日出门,喜欢轻车简行,也没怎么遇到过敢惹她的。
虽说她平日得罪的人很多,平城贵圈的男子都喜欢向她递邀约,整个平城的女人都不待见她,没准想要暗戳戳来杀她的,也多。可这真在夜路上撞见了鬼,还是惹得她心头火气大起。
气从心头起,怒从胆边生。看着那些人手中的刀剑,在月光下闪着寒星,她竟也不怎么害怕,深深吞了口气,提了提声音,冲着那些人训斥开来:
“大胆贼子,还不退下!我兄长是……京中显贵,朝中大员,你们若是伤着了我,小心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那些人如一片沉默鸦羽,没有任何应答,只是依旧向前围拢过来。
“你们……不就是想要钱财吗?我家里钱多,让开道,放了我,要多少给多少……”
萧琬说不下去了。她平日可以口吐莲花,可这时舌头却打结得厉害。她口上虽这样说着,可心里也知道,说这些没甚用,这些人,沉默无声,训练有素,整齐划一,不是寻常劫财的土匪路霸,而是那种专门替人消灾的杀手,或者是替人卖命的死士。
但见那些黑衣杀手已经围至极限,一个举剑砍刀,就可以将她砍瓜切菜了,萧琬这才开始心慌起来。
今夜,她莫不是真要莫名其妙殒命于此地?
却听见燕离在她身后叹了口气,又一把将她拉在身后挡住,侧身在她耳边说到:
“公主,莫怕,退后些,把眼睛闭上。”
萧琬张了张嘴,终是傻傻的,乖乖的,退在一边,不再逞能了。
燕离已经动了手。先是诱了一人举剑来攻,然后,一个平沙落雁侧仰着躲开剑锋,再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起来,便在电光火闪之中,夺了那人手中的青峰长剑,于是,有了利器在手,刷刷挥舞了,便将那些刀光剑影抵挡了回去,一人对战十来人的围攻,竟也不落下风。
萧琬在一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乱飞,燕离刚才说什么来着?他说让她莫怕,让她闭上眼睛?且还是附耳与她说话……他若是早些这样待她,多好,又温柔,又霸气。
可是,她才不会闭上眼睛呢,她是个害怕杀戮的人吗?她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亲自杀过人,可却是拿捏过别人性命的,也是见过血的,宫乱的,谋逆的,满身的血,遍地的血,都见过……
不过,她还是很配合地,再往后退了些,退在那坡坎边边上站着,极力挪出些空间,供那群缠斗的人腾挪。
萧琬看着看着,也看出些端倪,心中却更沉。那些人,似乎不是冲她来的。如果是来杀她的,她就在这边上站着呢,毫无还手之力,那么多人,随便一个抽身出来,给她一剑,就可以完成任务。但是,他们似乎都当她不存在,只管围着燕离斗。
可是,又是谁,兴师动众,派这么一大群死士,来要她身边一个小马夫的性命?
遂觉得有些抽离,有些害怕。
等到那十来个黑衣人渐渐倒成一片,满地的血腥味阵阵弥散开来,她才真正回到了眼前的场景之中——
燕离已经将那些人,全部击倒在地。地上一片血泊中,尚有些隐吟抽动,但是也再无起身攻击之力,亦无审问之机。这种人,只能是哑巴,或者是死人。现在不死,后头也会被幕后指使杀掉。
燕离便不再去理会,只提着剑,转身来看她。
儿郎面上染血,衣袖划破,满目怒气未收,浑身杀气未散,且还举步朝她走来。
萧琬心道,这人其实心思慎密,经过方才的打斗,她都能看出的端倪,他定也想到,这些人是冲他来的。他是在恼她吗?恼她给他惹来的杀人之祸?
萧琬心思一乱,竟慌了手脚,忘了身后的空荡光景,不觉一个退步,遂一脚踩空,仰面就那坡坎下掉下去。
听得上头“哐当”一声,燕离扔了手中长剑,两步抢过来,凌空来抓她,可还是迟了些,那儿郎也就只能跟着纵身扑下来,在坠落中,一把抱住她,再拿自己的背去抵挡那些壁上怪石。
也幸好那些壁上的参差怪石,阻了坠落之势,且那怪石间,不少灌木枯枝,上面还有些积雪,所以,沟谷虽深,但两人紧紧地缠抱在一起,一路磕磕碰碰,滚落至最下面的峡谷沟底,竟也无甚大碍。
准确地说,是萧琬啥事儿都没有。
惊魂稍定之后,她推了推那个将她死死圈抱住的怀抱,却没怎么费力,就推开了。遂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发现自己好手好脚,完好无损,不觉嗤笑一声,心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又抬头去看那几丈高的峭壁,她今日真是出门没翻黄历的过,原本以为先前那拨黑衣杀手就是最糟心的了,未曾想还有掉进深沟这一出。
再低头去看地上的燕离,却见着他竟躺在原处没动。
萧琬这才俯下身去察看,抓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又拍了拍脸,那人都没甚反应。
难道是晕过去了?
可她也算镇静,心想她都没事儿,这人钢筋铁骨,也应该没事儿。又到边上一处大石上,捧了一捧干净的雪来,往他脸上抹。
冰冷的雪水,终于将儿郎激灵得清醒过来,却仍在那雪地里躺了,且还一个别头躲开她还要抹来的雪团,哑哑地说:
“公主,等我歇会儿……”
像个赖在雪地里不起身的贪玩孩童。
可是萧琬知道,他不是那种喜欢玩笑的性子,那发哑的声音,定是有些痛,有些累,可她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有些害怕,寒冬深夜,山林谷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冲着他颐气指使地大喊:
“快起来,再歇,就要冻死了!”
拿手推不动,索性站起来,拿脚去碰,去踢。
她一脚踩滑掉下来,他竟然扑下来救她,她是知道的;那些怪石硌人,他拿臂膀给她挡住,她也是知道的。所以,若是他老这么躺着不动,她害怕自己会崩溃。
燕离终于抬手,一把抓住她将要踢至他腰间的脚,说到:
“别踢了,我起来!”
儿郎终于摇晃着站起身来。
“走吧。”萧琬盯着他看了少息,终是狠下心,转头开走。
不催着他走,他怕是真的要在这里睡下了。
那是一条溪沟,夏日里,应有流水潺潺,只是这冬季水枯,便现出一条怪石堆乱的峡谷来。沟谷两侧,一边是陡峭高林,是决计攀不上去的,另一边,几丈高处,是先前他们掉下来那山路,可这湿滑峭壁,也是攀不上去的。
最好的办法,只能是沿着那道深沟往下走,方能一直走到山下去。
且这深寒之际,也只能不停地走。停下来,怕是真要冻死在这山沟里的。
“公主先前,不是崴了脚吗?”
萧琬箭步如飞地行出几步,后头那人却突然反应过来,拿了先前在山路上,她装崴脚找台阶下的事,来清算。
“……现在好了!”阳阿长公主算是脸皮厚,绷得住,大言不惭地应了,依旧大步流星地走。
然而,公主殿下的豪迈,只维持了很短时间。
至多行出十丈开外,她就崩溃了。
那干涸的溪沟中,尽是些起伏石头,大的,小的,尖的,圆的,凹的,凸的……铺满整个河床,长年溪水冲刷,再加上积雪,滑不溜秋,让人举步维艰,行得跌跌撞撞。
走着走着,就变成了燕离在前面寻路,带着她尽量走些平顺的缝隙。实在绕不过,非要攀个高处,就是他先上去,再把她拉上去,非要跳个石头,也是他先跳下去,再把她接住。
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处,儿郎也先跳了下去,转身张开手臂,示意她放心往下跳。
萧琬站在那岩石上,借着月光,看着那张刀琢般的俊颜,带些未洗净的血污,还有些强撑出来的生龙活虎,却是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她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意乱情迷,遂脑中一空,一个纵身,就往他身上扑下去。
燕离半蹲了,将她搂抱住,又退后两步,才将那冲势缓下来。一边将她扶直了站住,又教她:
“公主,不是这样跳的!”
萧琬却恍若未闻,只觉得双腿发软,一味地往他身上靠,说话几近哭腔:
“我走不动了。”
“不走,要冻死的。”他拿先前她的话,来堵她。
“我已经快冻死了。”萧琬说的是实话。她浑身僵冷,四肢麻木,却又觉得脸面发烫,五腹六脏都在发烫,正在极力忍着那种冰火交织的颤栗。先前是在温泉里泡脚,泡得浑身是汗,毛孔大开,然后,就出来在这深山雪地里,霜风寒意冻了半宿。穿得又少,敞了不少风,不发作些恶寒毛病,才怪……
“公主,别说胡话。”
“能不能生些火,烤一烤?”
“这四下潮湿,无干枝枯叶,升不了火。”
“那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萧琬破罐子破摔,燕离稍微松了些手,她就一个身软,往地上滑去。
燕离只得一个手快,又将她从脚边捞起,挂身上靠着。
萧琬便再也抑制不住那种烧灼和颤栗,浑身开始哆嗦,牙齿格格响,抖索片刻,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