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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马上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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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出庄园,也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将至门口,萧琬终是心慈,拦住一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仆人,让他去温泉池边看看他家主人的状况。那仆人不明就里,也不知所措,但还算是听话地往泉池边跑去。
燕离本来心中忐忑,担心萧琬质问他是如何进到这庄子里来的,哪知萧琬没问,走出庄园时,看见门上那几个尚晕到在原处的小厮护院,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让他去牵马。然后就自顾出了院门,快行几步,走到山路弯拐那边去等候。
燕离牵了车骑大将军,拐过弯道,见着萧琬裹着披风,哆哆嗦嗦地,一边抬头望月,一边跺脚搓手,像是冷着了,见他牵马过来,也没有说要上马,反倒是兀自沿着山路继续往前走。可能是觉得走两步要暖和些吧。
燕离却觉得她是心虚了,跟在她身后行出十来步,终于忍不住发难:
“公主为何又诈我?”
“呵?什么叫做又诈你?”萧琬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停下脚步。
牵马的儿郎没有立即答她,只紧跟其后,将委屈的神情流露在夜色中。这深冬寒夜里,崎岖山路上,马蹄的得,马鼻不时喷出一些嘶鸣。
四下死寂,那马鼻里阵阵喷气,就仿佛是在替那个沉默的儿郎表达不满。
萧琬就实在听不下去了,终是又转头问他:
“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诈你了?”
“傍晚时分,是蝉衣来与我说,公主把青枝带到这里来了,还说今夜的聚会有许多人……”
燕离心中已有些判断,今日之事太蹊跷,蝉衣所说,与他眼中所见不符。萧琬并未将青枝带到这半山别院,且今夜那院内冷清,外头也并无车马聚集,并不像是有许多人在聚会的样子。但他知道,那公主身边的头号侍女,如何敢擅自乱说话?
“嗯,是我让她这样说的。”萧琬倒是供认不韪。
“……”燕离暗吸一口气,闷声问到,“公主为何要这样?”
只是为了捉弄他吗?
“我就想看看青枝在你心中,是何种分量。”萧琬说话时,也没有回头,似乎还在笑。
燕离有些恼了,可自己也不知为何,竟又本能地脱口辩解:“她……我待她如亲妹子一般!”
“哦,亲妹子啊……” 萧琬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来对着他,可却是对他挤眉弄眼,笑着讥诮言语,“亲妹子还要在新袍子上绣比翼双飞梅枝春意闹?冬至日那天你带的那条挂金羽的祥云结,也是亲妹子送的吧?”
“与公主无关!”燕离突然觉得受不住那质问,竟牵着大将军,两步越过萧琬,行到前头去了。
他是真的生气了,但他也不清楚,究竟是气萧琬捉弄他,戏谑他,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总觉得心中一湖水,有些搅动,涨得慌。
每每他这样硬了脖子发难,把那些礼数规矩抛在脑后,踩在脚底,萧琬倒也不恼他,反倒是赔些好言好语:
“好了,不要生气了,我知道那是你的亲妹子,所以还特意顺路捎带她一程,将她送到西市巷口。……可我若不让蝉衣那样说,你如何会来接我回家?你有所不知,我一般不会在外面过夜的,天黑了,就想回家……”
接她回家?燕离听着那话,有种怪怪的温暖,继而是寂寥。可转瞬他又矫情了,长公主府上那么吃闲饭的扈从,非得如此折腾他吗,遂发问:
“公主想回家,随便吩咐些人来接,不也一样?”
“我就想你来接我啊……” 女郎娇娇地说着,两步跟上他,与他并肩,山路不平,她一个歪斜,慌乱中伸手来抓住他胳膊,借以维持平衡,然后就顺势挂他身上了。
燕离驻足,垂目看了看挂他手臂上的一双小手,再抬眸看了看那张贴他手臂上的小脸,冷冷地问到:
“公主这般激我前来,怕不只是想要回去那么简单吧?”
他不知为何萧琬要让晏兰舟躺上几月下不了床,却知道他定是被她当了枪使!他进庄子时,打晕了那些阻拦他的奴仆,虽未伤及要害,但也算是擅闯私宅,已经挑事了;去温泉池子,见着晏世子扑身在萧琬身上要乱来,他又下手狠了些,一下子断了那厮肋骨,就算是把这身份尊贵的主人也打成重伤了。可萧琬却似乎乐见其成的样子,这当中原委……不是她在拿他当枪使,还能是什么?
于是,便眼看着那挂他身上的人儿,慢慢直起了腰背,慢慢地领会了他眼中的寒气,慢慢地正了嬉笑的颜色,再慢慢地松开抓在他臂上的双手,往后退出两步,那阵袭来的淡淡兰香,似乎也一下子消失开去,但听那女郎清冷的声音,在这深夜月色下,带着寒气冰渣,一句句地朝他砸来:
“你道我想来这鹿台山么?这些污七八糟的消寒会,温泉会,男人们都想吃了我,那些女人们,又都想撕了我,我何必上赶着,处处去自取其辱?可是,我必须来,好么?我今日与晏兰舟一叙,虚情假意灌他一些酒,再套着话听他说一说此去边疆的见闻,晋陵侯在军中有哪些亲信,我都能揣测个八九不离十了,比那些出生入死的细作探子都还管用。你说我来做什么?……
“我还使诈,将你也算计进去,骗你上山来,将他打成重伤,然后,我还要让整个平城都知道,他晏兰舟发花痴,卖力追求我,还想在那温泉边上强上我,然后我的情郎与他争风吃醋,将他打残了,这样,等到过几天,安王带着他幺女进京择婿时,闻悉晏兰舟的品性和身残,恐怕再难体面地提出两家联姻的事情。这样,皇兄对西北军侯和南疆藩王两家势力合谋的忧虑,也可以消除一些……
“这些,都是我故意的,好么?皇兄近来,又消瘦了,我知道,那九五之尊,其实就是个孤家寡人,不好做,所以,只要能够替他分忧,我可以不择手段……这样的坏心,奸诈,你满意了?”
燕离听她说来,先是咬牙隐忍的委屈,又是心思细密的算计,可背后又是想要替她兄长分忧的纯诚。这些她平日装在肚皮里的玲珑心思,突然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和盘脱出,末了,却又有种责怪他不通情理之意。
于是,燕离心中,突然就难受地厉害。一时只将她紧紧地看着,见她面色哀戚,也不知该作何解释与安慰。
寒夜月下,枯寂山路上,两人就那么对峙着。
燕离心里尚还揪得紧,对面女郎却强制收拾了心情,冲他摆摆手,说到:
“对不起,我又拿你当打手了。放心,我会付你这份工钱。你也莫要担忧,我自会保你平安,你虽犯了事,也莫担心京兆尹来找你麻烦,在这平城地界上保个人,我阳阿还是做得到的……”
说罢,径直转身,在那高高低低的路上,往前走。
燕离听出那话里,已经有了些哭腔,可又似乎不愿意在他面前哭出来,才借转身行走来遮掩。
燕离攥紧了手中牵马的缰绳,几乎就要两步撵上去,赔礼道歉,伏低做小,极尽他能想到的法子,去哄她开心了。可瞧着那甩开他的背影,歪歪斜斜的,衣袂裙角在寒夜风中乱飞,他又有些犹豫,那是个迷魂阵,一旦迈进去,怕是再难逃离。
如果萧琬就是单纯的放荡,他会好受一些。他宁愿把萧琬想得放荡一些,这样,他就不用痛苦,他会不齿于她,会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不要去理会她,不管她嘴上说什么,对他做什么,都是风流作派,持靓行凶,都当耳边风,眼中雾,过了就散了。
可是,现在这样的萧琬,让他很头疼。
眼见着前面那人,走着走着,突然身形一歪,摔在地上,不动了。
燕离脑中便断了弦,两步冲上前去,将她扶抱住,听见那埋头中似有嘤呜哭声,他心中更是崩塌,一把将她抱起来,紧靠在胸怀里。
他听得不那哭声。
却见着胸前那张梨花带雨面,一边在他衣门襟上蹭着擦了几把泪,一边嘤呜说来:
“脚崴了……”
燕离冲着夜空中吐了口气,心里反倒轻松了些,探手下去,摸着那脚踝察看了一下,似乎无大碍,便去牵了马过来,扶她上去。
准备就这样牵着马,带她下山去。
本想叮嘱她一句,山路不平,坐稳了。抬头看时,却见那歪歪坐在马上的娇气之人,既不伸手去抓缰绳,也不去扶马鞍上的铁把手,只将那双手缩在披围里面,从里边合拢那披风门襟,将自己裹得严实,然后,堪堪对他说了两个字:
“我冷……”
然后就那么居高临下地,将他懒看着。
燕离腹诽,那披风里面,就一件把腰都要掐断的软罗单衣,如何不冷?看她半响,终是会意,只得翻身上马,贴她身后坐了,帮她拉了缰绳,驱马前行,又用双臂给她圈起个安全的空间,由着她腾出手来,将自己裹成个密不透风的严实。
将近午夜时分,四下枯寂,月色明亮,映着那些山巅上、林地中、深谷里的堆堆积雪,倒也清朗,崎岖山路上,两人共骑,摇摇晃晃的,摇得萧琬心情又渐渐好了起来,不时地扭头与燕离说话。
时而嘀嘀咕咕,时而似笑非笑,一如她平常,娇里娇气地说些闲话,也许是故意说些轻松的闲话,好散去先前的不愉快。当时燕离以为听得很清楚,可事后回想起来,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只记得那种满涨难受的感觉了。身前马上,就那么狭窄的地方,她一歪身,那小腰就靠在他臂弯里,她一回头,那光洁的额头就杵在他下颌,她一说话,那暖暖的香气就吐在他脖颈间。偏偏她总是要先扭过身,转过头,再来与他说话。
也不知那腰肢怎么就那么柔软,明明背着他,分腿坐在马上,却又扭得过来,几近可以面对着他。
只记得后头,他实在是受不住了,涨红了脸吼了一句:
“公主,坐好!别乱动!”
身前那人正在扭身,想要与他说什么,听他一吼,不知是给吓着了,还是……吓着了,猛地一个彻底旋身,飞快地伸手将他抱住,脸也直接埋进在他胸肋间了。
牢牢地黏挂在他身上,这下倒是坐得稳实。
燕离僵得像块千年的硬石,内里却又是奔涌的熔浆。
依稀听见怀中还有些嘀咕,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这心,跳得好快……”
“你身上好暖和……”
“还有这腰,怎的比我还细,可是太硬了,硌手……”
燕离知她流氓习性发作,却不敢去应她的调笑,生怕一应就掉进去。遂只是极力绷着,与她捡些正经的来说:
“以后公主若还要我做打手,直说便是,别使诈……”
若再是那般弯弯拐拐云里雾里地诈他,他就要被她弄死了。
“嗯,好!”怀中的人答得干脆。
“可能,除了做打手,马上还要加一份做护卫的工钱了……”
燕离一边说着,一边勒马停驻,看着从左边山林中无声地跃出来的黑影。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再回头看,身后,一个,两个,三个,前后共有七个黑衣人,将他们阻断在山路中。山林中,隐隐悉索,似乎还有潜伏着,准备伺机而出的。
山路左边,是绵延攀高的深黑密林,山路右边,是下去几丈深的峡谷。
无路可逃,只能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