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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11 两个月的分手定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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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定在年初六,思南路。
冬季是以茜最讨厌的季节。周围的空气粘稠、凝滞,宛若整个城市被塞入了阴冷的地下室。扮靓难度系数又大,再好的身材层层一叠穿,难免显得笨重而臃肿。最最可恨的是,每年约莫到了11月,她手上的冻疮便蠢蠢欲动,直到十根手指华丽地变身为胡萝卜。好在男人们通常不是手控,不会嫌弃她影响市容。
车将到站,她收起耳机线,看了看表。八点50分——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人还未下车,目光已先向外探出。他的身影不偏不倚映入瞳眸,心尖上的星星点点倏地死灰复燃。
思南路原名马斯南路,始筑于1912年,为纪念法国一位著名音乐家去世而得名。一战结束后的十年间,法租界以马斯南路为中心围成的区域,设计了上海滩第一片经过精心规划的住宅区,规定只允许建造西式房屋。
记录着当年花园洋房的“原生态”,被誉为城市历史的活话本,拥有最繁茂的梧桐街景。黄荻说若能早几个月来,从淮海中路到泰康路,梧桐树叶几乎遮天蔽日,秋日的金色深深浅浅,精致得不食人间烟火。
肚里嘀咕了句,都只剩下梧桐秃枝了,为什么今天才来……可一踏上这条纯粹的马路,她就噤了声。不通公车,没有灯红酒绿的霓虹招牌,只偶尔有单车经过,仿佛有个结界把世间的喧嚣阻挡在外。
冬日的晨光拂过额发,渐生暖意。无叶的枝条摆脱了灰色的轮廓,现出一种苍劲明动。沁入骨髓的极致风韵,穿越时光般融在路两旁的沉静建筑里。从第45号一直到93号,三两层的小洋楼至今还有人居住;梅兰芳寓所所在的87号,大师的气场凝结于红檐灰墙。
在这座有着魔性的城市中心,长久以来,思南路的生活场景总是处惊不乱。看不见虚张声势的繁华,多少年弹指一挥间,那些尘封历史的往事却又似乎在人眼前。
“黄荻,学农前后冒出来的一对对,好多都散了。”她想到大年夜里赵伊婷在电话里说的话,心生感慨,有意无意提了一句。
“可我们还在一起。”
简简单单的话,落在耳边似点尘不惊,多日的积郁却一哄而散。透过轻垂在眉眼边际的刘海缝隙,她看到他脸上没有丝毫戏谑的神情。刺穿他那些调笑和自嘲,她明白他实则是个理性的人。所以偶尔,当她看见他未收尽的感性,便忘了该如何招架。
“你知道吗?刚和你在一起时,他们都说我们不会超过两个月。”
“哦!?”她扬眉,吃了一惊。
“可我们已经超过两个月了,破了他们的‘毒咒’。”
难道……他一直在担心我们会轻易分手?
还没等以茜理清这份是是非非,黄荻纤长的手指伸了过来,撩开她散落的刘海。她的眼顿时无处可藏,对上他眼底的浓墨。
“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打电话来?”她终于能问出口了。
“大年夜想打的。好几次,电话拿起了又放下。担心时间太晚,会打扰到伯父伯母休息。我们俩才刚开始,如果‘岳父岳母大人’被电话吵醒,对我的第一印象大打折扣,那以后不就惨了?”
因为急于要相信,她囫囵吞枣地咽下了他的解释,默默松了口气。
“谁是你岳父岳母了?聘礼还没送,就想捡这个便宜。”原本凶巴巴的一句话,由此时的她说出来,就软绵绵的,像塞了团棉花糖给他。
虽说是漫步,但两人走得太过端庄舒缓,一不留神错过午饭的点,便在附近找了家咖啡店。
“你脸好红。”饿到前胸贴后背,半个三明治下肚,黄荻终于想起要说话。
以茜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指尖如触到灼烫的锅底。定是室内外温差太大,被屋里的暖气给烘的。她凑近端详他的脸,“黄荻,为什么你的脸一点也不红?”
他想看她娇嗔,身子向后一撤,笑而不语。
“盯着我干吗?人家血色好,你妒忌啊?”
“且——”
“哦,我知道了,你贫血。反对苍白!”
“反对无效!”
商量了下,下午经由外白渡桥拐去外滩。
如果几年前,工程管理局未收到那封寄自英国工程设计公司的来信,也许就没有百年大桥历时十个月的搬移检修,人们亦不会醍醐灌顶——这是上海人记忆里始终保留的一座桥,但它会老去,不再硬朗如初。
为了最大限度地将老桥留在人们的视野中,外白渡桥“乘坐”驳船回归原位后,卸下高人流、车流量交通枢纽的职责,只对行人开放。细看之下,两年前的大修确实做到了“修旧如旧”,新涂刷的油漆色彩没有偏差,铆钉镶嵌也原汁原味。
两人倚着桥头栏杆。交界于此的一河一江,生命之源的澄澈早已难觅踪迹,各式各色的漂浮物让人无法视而不见。
看不惯往水里乱扔垃圾的人,她与他的排外屎性却比上一代人理性得多。无法归咎于上海或非上海人,国民素质这个课题背后,是更宏大而令人惋惜的家庭教育。
“有没有输在起跑线上,太多人理解得偏了。”
“哦?”他饶有兴味地转头看她。
“多上一节钢琴课,多报一个奥数班,不过是阵地战。生活中的小节教得漂亮,才关系到全局的输赢。”
“一心想出国的人,居然那么忧国忧民?嘛,不随大流能做好个体不简单。集体行为的改变,至少得等上几代,也可能要更久。”
说起来也是跟耳濡目染有关,出国对以茜而言算既定行程,或早或晚。
——外曾祖父为买办出身;外公大半辈子在外资银行就职,直到文wen化hua大da革ge命ming被划入资产阶级走狗阵营,家财悉数归公。
——外公曾有机会跟着洋人去新加坡避难,却狠不下心抛妻弃子。
——母亲三兄妹分别叫凯文、佩蒂和米娜,姨妈佩蒂在美国拿完绿卡又换了护照。
所以她不否认这心思昭然若揭,眯着眼反问他,“出国与爱国矛盾吗?到别处看看,才更了解自己生长的地方。”
他无意与她深辩,笑言你回来那天,我会身披范思哲西装,驾着兰博基尼来接你。戏语间,余光瞥见不远处兜售玫瑰屡屡失败的一卖花老人,他几步迎上前去。
诶……!她拽不住他后背的衣角,只能由得他去。
“你还真买啊?”她接过玫瑰,放在手心里把玩。
“人家那么大年纪了,还拿着花在江边吹冷风。日行一善。”
她自然不能妨碍他积德行善。
“哦——?原来如此。”她把胡萝卜手指伸到他眼前晃,“可是我手冷,你想想办法?”
他低头想了想,将玫瑰枝干弯折,小心翼翼地收进外衣口袋里,任殷红的花瓣簇在胸前。
“别人准以为你是街头卖艺的……”她还顾着欣赏他的滑稽样,笑得快直不起身,手蓦地没入一团温烫。
那暖意借着他手心传来的沉稳后劲,扩散至四肢百骸。她呼吸一窒,抬头找他的瞳眸。
“那他们肯定很羡慕我,一个卖艺的能找到这么美的女朋友。”他的视线却若无其事地向着前方,耳廓微红,唇角抿着笑。
离开前,看往来按快门的人头攒动,以茜与黄荻同时想到要拍合影。
找到一家宝利来摄影摊。起先的几张照片,两人的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各自身侧,表情全没有其他少男少女的生动鲜亮,似惹恼了摄影师,“你们俩自然一点好不好?”
她与他对看了一眼,互相吐了吐舌头,不约而同向彼此凑近。他的手有过迟疑,轻轻落在她的肩上。
等待冲印胶卷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天马行空。
“你以后会娶一个赚钱比你多的老婆吗?”
“会,前提是我赚得多,她比我更多,然后我们四十岁就能一起退休。换我问——你度蜜月最想去哪里?”
“阿拉斯加。”
“唔……为什么是那么冷的地方,你当真不会后悔?不确定二婚有没有法定婚假,但七天额外的晚婚假,一生只有一次啊!”
也是哦,等一下……“黄荻同学,为什么你对这种事会那么清楚?连二婚都考虑到了!”
“夏以茜同学,这是生活常识。还有,你跑题了,下一个问题。”
“不少人会租加长版的豪车迎娶新娘,你怎么看?喜欢那种排场吗?”
……
她的声音本就不大,在浪拍打着江堤的韵律声里,仿若顷刻间就会被风吞没。说的话也像个孩子,只知晓书里文字和没去过远方的孩子。
但……也许就如杨不悔喜欢上的第一支冰糖葫芦,之后他遇到更好的,依然会想起那个午后,鬈发在耳边翻飞,说着甜糯吴侬软语的她。
蜕变无痕出品——原创作品“旋转木马”系列。晋江专栏“东京分舵”下另设同人系列。原创作品的“宽衣解带”系列正在一生悬命建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