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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终有不复少年时·霜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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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去找白元芳的时候,他还正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团成一个球,誓不等温度回暖不探出头来。狄仁杰挥着烟斗在那团上敲了一记:“听说方起鹤那个滑头不知从哪搞来了好一笼螃蟹,个个肥美,逢人便炫耀,你不想同我采一钵柿子给他送过去?”
那球蠕动两下,堪堪探出白元芳半个脑袋,皱着个脸,看起来挣扎得很。狄仁杰等了片刻,抬脚作势要走,就听后边白元芳急急挽留:“哎哎等等等等!”这是窸窸窣窣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了。狄仁杰没有转身,只听背后白元芳打了个冷战,嘟哝着什么“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云云,暗自哂笑一声,挥着烟斗踏出了房门去:“我在书房等你。”
等白元芳全身上下装扮好,又得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好在白府的书房还甚是有趣——白将军虽是武将,在书房下的功夫却是不少——倒也没让狄仁杰等得不耐。更何况白元芳和白家小妹幼时的物事皆藏在书房里,总是能时不常给狄仁杰翻出些什么。
待白元芳穿戴整齐,踏进书房,看见的就是狄仁杰正举着张揉皱了的宣纸端详着,脸上挂着莫名微笑。他探过头去,只见纸上笔迹清隽却稍嫌稚嫩,起笔虽稳后续力道却不足,想是少时习作。瞅了半晌,却发现这笔迹怎的这般眼熟,再一看所写的字句,呼吸一顿,耳根霎时悄悄地红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本是平常,却把后边一句又多写了两遍。少年心思。
白元芳咳嗽一声,道:“你拿我妹的字做甚。”白洁的字可比这张扬得多。狄仁杰转头似笑非笑瞅他一眼,也不说破,只道:“挺应景。这些东西你妹想来也应当不甚在意,假如她问起,就说我拿走了。”说着就将纸张折了两折收到了袖子里。白元芳张口想说些啥,又默默地把嘴闭上了,扭过头去看着书桌,耳边的红潮却蔓延到了脖颈。
狄仁杰左右看看,烟斗轻敲手心两下,道:“走吧!”说着迈出了书房的门。
白元芳起的晚,早市已经散了。到了平日卖水果的大娘的摊子,看了一圈却没见柿子。白元芳多嘴问了一句,那大娘就扭着圆润的身子对他飞起了眼风:“这不是霜降吗,咱小老百姓讲究这个,早都卖完啦!小哥你不早些说,姐姐提早给你留着呀。”白元芳装傻充愣笑得憨厚,却苦了狄仁杰举着袖子躲在后边忍笑忍得辛苦,只道这白元芳看着憨傻,却怎的这般老少通吃。
待他们走远,狄仁杰不用再忍,指着白元芳大笑不止,学那大娘给白元芳飞眼风。白元芳也不恼,只道:“那咱还带柿子过去么?”
狄仁杰笑得痛快,酣畅长叹一声,才道:“当然要带!就不就着螃蟹吃是他的事,带不带过去却是咱的。”说着又飞了个眼风。白元芳举起折扇作势要打他,又把手放下。
狄仁杰斜他一眼:“这般天气,你还带折扇做甚。”
白元芳甩开折扇扇了两下,打了个哆嗦,又把扇子收了起来:“这叫风度。”
“原来如此!”狄仁杰装模作样作了一揖,“小生浅薄了!”
白元芳也不睬他:“那咱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呢?
白元芳出身将门,说起来应习于东奔西跑,却自小被管教得严紧;而狄仁杰虽为书生,却天资过人,触类旁通,也无需如他人般用那么多功夫。再加上个不甚安分的娘亲,这出来入往,城门内外的景致,却是狄仁杰比白元芳要熟悉得多。
认清这一点时,白元芳正站在那高大柿子树树尖上打哆嗦,而狄仁杰则在树底下气定神闲地催着他把装满柿子篮子吊下来。狄仁杰只说城外山上有柿子树,却只字未提这老树有多高!能轻易够到的柿子早已被来往的行人摘走,剩下的可不自然就是只有他这般高手方才能拿到的。
“恐高症不是病。”狄仁杰轻飘飘一句话把他赶上了树,要不是后边跟的那句“赴宴时候我帮你剥螃蟹”,白元芳早就把熟得软烂的柿子直直砸到狄仁杰脸上了。
呼气吸气,呼气吸气。想起教授自己轻功,早就远走江湖的师傅,白元芳心里蓦地飘过一丝悲凉,徒儿不肖,给师傅丢脸了。但说起来,师傅做的红烧肘子,真是好吃啊。
白元芳走了一下神。身形微晃。狄仁杰在底下看得分明,不动声色地挪了两步。他却又稳住了。又磨蹭了半柱香的时间,白元芳终于下到地面,脚踩上了坚实大地,腿都在颤抖。他却不甚在意,嘿嘿一笑:“你刚才是准备接住我啊?”
狄仁杰“哼”了一声:“我这般文弱书生,你不得把我压残了。”
白元芳也不甚在意,兴致颇高地拎起柿子:“走吧。”
回程的时间尚早,两人也不着急,只骑着马在小路上慢慢地走。城外的野地长着荒草,草尖已微微泛黄,笼着轻薄的一层雾。空气中有麦秸燃烧的味道。
两人安静地走了半晌,白元芳开始哼起了小曲。
“你那个伊人,指的是婉儿姑娘吧?”狄仁杰猝然发问。
“不是不是,你不要瞎说......”白元芳条件反射地答了,才反应过来中了狄仁杰的陷阱。他抓起一个半熟的柿子朝狄仁杰扔过去,脸却又懊恼地红了。狄仁杰嘿嘿一笑,接住了,在衣服上蹭了蹭,咬了一口。柿子刚入口,他就只觉舌尖一麻,又赶紧“呸呸”吐出来——柿子是涩的。他的动作太大惊了马,马身摇晃,将将要把他甩下来。狄仁杰赶紧稳住重心,这狼狈样子却尽数被白元芳收到了眼底。而白元芳也果不其然正指着他傻乐。
他用力将手中的柿子抛远,惊起一群雀鸟,转头对白元芳道:“看谁先到城门口!”语未闭便大笑着扬鞭打马而去,也不顾白元芳在后边叫嚷什么。
快意如斯,打马少年时。
等他们到了方府,赴方起鹤的宴,拎着一篮柿子装腔作势地请方起鹤务必在宴席开始前先吃一个,看方起鹤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地推脱,这是后话;等方起鹤的宴席开始,狄仁杰信守诺言一个个给白元芳剥螃蟹,引得席上众人侧目,方起鹤面色黑如锅底,这也是后话。
至于之后京城流言四起,道白将军家的少爷和狄大人家的公子断了袖,这更是后话了。
那时时间尚早,他们的未来还有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