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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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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白云山的快马,载着远道而来的新郎,终于冲进了白云山的山门。
跟随他的侍卫累得要死,颠在马上没好气地说道:“少主,他们说好了是七日后,非要改到今日,我看白云山的规矩也没有他们向外宣传的那么严格,自己说的话都不信守,还谈什么天下第一门派。”
青蛇回头看了一眼下属,用沙哑破损的声音说道:“好了,住口。”
侍卫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要是让老帮主知道,自然又要骂我们屈居人下,行事下贱了。”
无论他说什么,青蛇都只是闭口不言。
水蛇帮的求亲并不容易。
本来像他们那样不入流的门派,求娶白云山天下第一美人,基本上压根就不可能。
但是谁也没想到,汤宛凝竟然自己答应了。
她一答应,整个白云山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纷纷跑去给她举办婚礼。
毕竟,谁能做得来天下第一美人的主呢。
唯一能做主的那个人,松手放她走了。
青蛇原本纵马在山路上狂奔,可是一进了白云山的门,他便小心谨慎,放马徐徐慢行了。
他是个傲慢的人,但是进了白云山之后,有弟子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他也礼貌谦卑的,低头示意。
当年天低湖一战,青蛇惨白,不仅被顾戚君按着跪在她面前道歉认错,还被她削去了一只手臂,自此变成了一个残废。
但是他不恨顾戚君,因为那场大战,让他看到了自己的爱人。
或许是世人偏爱美人吧,那一日他彻底被汤宛凝迷住,哪怕那时输给众人,丢尽了水蛇帮的脸,回去以后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他也心中喜悦。
这一生,心狠手辣习惯了,好像没有爱过谁。
马正在山门前头走的时候,他遥遥地看见顾戚君带着一个小徒弟来了。
青蛇生性寡言少语,都是身边的人喜欢喋喋不休。
他身后的侍卫说道:“想当年天低湖大战的时候,都是汤姑娘跟在顾戚君左右,如今倒是换人了。”
一贯神色严肃的青蛇低头一笑:“毕竟,她也要嫁人了。”
那一笑,格外温柔,看得身边的侍卫异常难以接受。
顾戚君一手拿着个羽毛扇子,一手牵着百里筝,用手里头的扇子羽毛尖尖指了指前头的青蛇,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整个武林最恶毒的人,你汤师姐选择了嫁给他。”
百里筝低着小脑袋,被自己爱慕的人牵着手,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她过了好久才迟迟意识到顾戚君说了什么,还依旧是低着头,小声问道:“有多恶毒?”
顾戚君说道:“你别问这个。你的脚真的没事了?”
百里筝说道:“师尊的心法,是世界上最好的心法。我的血脉通了,自然就是没事了。”
其实不是没事了,她每走一步,还是钻心的疼痛。
仿佛行走在刀尖上,每走一步,都被刀子剜一下。
可是她,不想离开顾戚君啊。
顾戚君给她讲那些武林里陈年往事,说道:“水蛇帮一贯在江面上劫掠那些路过的船只,但凡被他们劫掠的船只,都逃避不了一门死尽的路。江湖有规矩,江湖事江湖了,习武的人,不得动平头百姓。是以七年前,天低湖一战,我斩了他家少主青蛇一只手臂,让他们永远别想打平民百姓的主意。”
百里筝听到“一门死尽”这样的词,还是不免要心中刺痛,问道:“那他们还劫掠百姓吗?”
顾戚君冷笑一声,说道:“水蛇帮忌惮白云山,自然不敢对百姓动手。只是我没想到,那青蛇被我削了一只手臂,转头就回家去找自己亲生的妹妹泄愤,将自己的亲人手刃了发泄。也是她妹妹脾气软,不愿意还手,才被重伤期的他给杀了。像这种人渣,我本来听到都嫌脏的,万万没想到宛凝要选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青蛇已经走进了,自然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边的侍卫脸色一变,说道:“顾师尊,这些陈年往事,不吉利。咱们还是不要在婚礼前夕提吧。”
青蛇面容平静,淡然说道:“无事。我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承担。她要提,自然是她的事。但是我要告诉顾师尊的是,我对手刃亲人的事情一点也不后悔,他那样的人,死了是他活该。我现在想起来,我还痛苦得很呢。”
顾戚君倒也不怕和他起冲突,扇子一摇,坦然说道:“这也就是你老子偏爱你。若是我的儿子犯下你这样的大过,我定然第一个把你押去列祖列宗门前谢罪。”
青蛇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说道:“我列祖列宗比我还坏得很呢!若是把我押去了,怕是他们还要夸我呢!”
就在他们剑拔弩张聊天的时候,汤宛凝出现了。
她未来的郎君,来了山门,就算是她在不情愿,也是要来接一下的。
汤宛凝恨顾戚君不拦她,因此故意在她面前对青蛇做出亲昵的模样,走上来,仰着头看他,问道:“你走这么远,累不累?”
青蛇一见她来了,立刻从马上下来,匆忙有点笨拙地笑道:“我不累,不累的。”
他这人,几乎脸上看不到什么笑意,也看不到什么神情,面容僵硬清白如同一个死人,可是此刻见了汤宛凝,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千方百计挤出他不熟悉的笑来,笨拙得像个坏掉的木偶娃娃。
汤宛凝拿出手帕来给他擦脸,说道:“你可真是心冷人也冷,走这么远这么着急,一点汗也没有。”
顾戚君冷冰冰地说道:“一个死人,有什么汗?他杀那么多人,早就恶鬼缠身,和死人无异了。”
汤宛凝听她话里嫌弃,故意说道:“你既然不喜欢他,一开始就不该同意我嫁给他,总不该他已经来了,还要这样刻薄他。”
她本以为顾戚君会在这个时候终于无法忍受青蛇,下手拦她。
然而,顾戚君看一眼青蛇,又看一眼汤宛凝,说道:“罢了。他既然是你夫君,也是真心实意爱你,今日白云山,我给他一个面子也罢。”
生气的时候劝,汤宛凝倒是有几分开心。
如今两个人和解了,她倒是沉下脸,不悦了起来。
婚礼正在准备中。
一身臭汗的青蛇,也来不及洗澡,就这么被带去更换喜服。
这么匆忙只身成婚,只因为汤宛凝负气说了一句:就要今日成婚。
白衣若仙、飘飘而行的汤宛凝,身后跟着一身青衣,面容丑陋的青蛇,走在白云山的路上,引了很多人回头来看。
有弟子说道:“鲜花总是落在牛粪上。”
他这话一出,青蛇的侍卫立刻逞凶上前,一把拎了他的领口,厉声道:“你说什么,怕不怕我把你舌头拔了!”
弟子吓得够呛,急忙呼救道:“师尊,救我!”
顾戚君还没来得及出手,青蛇一把抓了侍卫的手臂,说道:“这里是山门,不可按照江湖脾气行事!”
侍卫没好气怒道:“少主,他嘴脏骂你!”
青蛇摇摇头,说道:“放手,道歉。”
侍卫没有办法,只好狠狠丢了那人的领子,十分不情愿地说道:“对不起。”
青蛇这才作罢。
顾戚君看了一眼青蛇,见他一贯傲慢嚣张,难得如此温顺,倒也诧异,说道:“能让你青蛇这么好脾气,看来我白云山今日着实是蒙幸了。”
青蛇不与他人交好,听到顾戚君这样说,也只是淡淡说道:“今日是我的喜日,不想破吉利罢了。顾师尊,不必多说。我这种人,你最好对我没有期望,省得日后让你失望。”
百里筝被顾戚君一路牵着,这些人的争斗,她一点都听不进去。
她只知道,无论江湖如何,世事如何,有一只手牵着她,这就够了。
很快,就走到了换喜服的门前。
顾戚君对汤宛凝说道:“去吧。今日进去之后,再出来,就是要嫁人的姑娘了。”
汤宛凝和顾戚君对视半晌,却不说婚礼,只是看着她牵着的少女,说道:“当年我死里逃生,师尊也是这样日日牵着我。如今,缘分尽了,师尊换人牵着了。”
顾戚君看了一眼身后的百里筝,说道:“她受伤了,又受人欺负,我怕她出事,这才带来你的婚礼上。”
汤宛凝说道:“我也没说她不能来呀,师尊,我进了这道门就不是白云山的弟子,走了之后再也不用你挂心,你也不用这样呛我。”
顾戚君纳闷道:“我怎么就呛你了?”
两个人聊天这一会儿功夫,青蛇都换好喜服出来了。
汤宛凝回头看他一眼,见他平日死人一般的脸上,衬着这大红的喜服,也算是有了几分人气。
知道如今已无回头路了,汤宛凝转过身,进去换礼服。
诸事皆毕,走上神坛。
山门的规矩,一向和人间不同。
世人成婚,只拜三拜。
而仙门,要拜五次。
一拜鬼神,二拜天地。
三拜师门,四拜父母。
汤宛凝同青蛇手持红剑,按照山门的规矩,一拜,二拜,三拜,四拜……
天地鬼魂君亲师俱然拜过之后,最后一拜,夫妻对拜。
然而,这一拜还没来得及,山门就有弟子一身是水踉踉跄跄奔来,凄厉声道:“师尊,不好了,天低湖开了一个血盆大口,把过往的船只都吞进去了!”
“不仅吞了船只,还吞了湖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把天上的飞鸟,尽数吸进去了!”
顾戚君活了三百年,曾经经历过一次这种事。
她瞳孔一缩,抓住百里筝的手抓得更紧,脱口而出:“血蜃!”
原本仙门与人间,各不相干。
顾戚君当日上了仙门,第一次下界,就是跟着扶嫦斩杀血蜃。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时不时一梦去人间。
汤宛凝当年也听顾戚君讲过血蜃的事情,一听有事情发生,立刻丢了手中成亲的红剑,冲下台阶,一把抓起自己的剑,说道:“我们现在就去!”
青蛇见她跑下喜台,连忙过来拦她,说道:“现在是吉时,只剩最后一拜了,我们拜了再去!”
汤宛凝说道:“白云山保护周遭的百姓是百年的职责,我们成亲是私事,这怎么能比?”
青蛇见她如此着急,神色微微失落,说道:“这大婚中断,你我日后……不吉利。”
汤宛凝厉声说道:“你一个日日杀生的人,手里多少业障,怕什么吉利不吉利!”
青蛇欲言又止,似是想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顾戚君看了一眼身边的百里筝,对这次血蜃降世,心里也有了一点数。
百里筝见她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审度,下意识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害怕地向后缩了一点。
顾戚君收回目光,说道:“既然出事,我们去收剿就是了。你们一对新人,留下就——”
她话音未落,汤宛凝已经拿起了剑,足尖一点飞了出去。
远远的,只留下一句:
“我先去,你们随后跟来!”
在场所有人,转身望向青蛇。
一身喜服的青蛇,明明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却脸色惨白,像个死人似的苦笑。
爱与不爱,或许早在这一刻之前,他心中已然见了分晓。
但若不是这一遭亲眼所见……
怎能如此,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