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杨白圆

10、童怨生

　　小姑娘长得挺可爱，月牙眼微微弯着，撒着娇讨起巧来，好似邻家小丫头讨糖吃时的乖憨模样。

　　陈朔刚刚醒来，正是恍惚之际，“好”字险些脱口而出。然而，一个多月来，日日训练，陈朔早在吴宥一天百八十次“不能轻易答应要求，无论对方是人是鬼”的告诫中养成拒绝的习惯。

　　随口的答应最终没有发出声音，陈朔及时住口，将一个“好”字硬堵在喉咙口。这一停顿，陈朔扶着墙慢慢坐起来，才察觉出自己身处之地的诡异。

　　这条路，显然不是往常走的那条。

　　这条路极为狭窄，狭窄到只能刚刚容得下陈朔那辆破旧的小毛驴，最宽的地方恐怕也无法做到让两个人齐肩并行，连着蹲在陈朔身边瘦弱的小姑娘，后背都贴着墙壁。这种地方，原本应当是两座房子中间的沟渠，说它是巷子都是抬举它了。可就在这个狭路相逢只能倒退的地方，竟然整整齐齐铺着的青石砖，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尽头。更为诡异的是，一路通下去，包括陈朔身旁，数不尽的房子静静伫立。黑白灰三色的徽派建筑高墙小窗，入目皆是墙体石灰的惨白，只有那一扇扇木门称了些异色，扇扇相对紧闭。房屋连着房屋，偌大一片，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人烟。

　　正常的地方，哪里会把门朝向这么窄的街道，更别说房屋造得这么紧密，几乎要垒到一起。陈朔立即意识到，自己肯定是进入怨灵的结界了。

　　既来之，则安之。陈朔摸了摸手腕上缠着的锁魂链，这链子通灵性，为方便携带，陈朔将它缩小缠在手腕上，随身带着。有锁魂链伴身，还见识过吴宥接魂时的轻松，陈朔此刻十分放松，看着小姑娘这般年幼，念及她小小年纪死于非命，往生无门，被困在这里不知多少年，不禁有些怜惜。

　　陈朔扯着嘴角笑了笑，柔着声音，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吴宥说过，解决一个怨灵，有很多种办法。最为好用的两种，一个是感化，一个是武力镇压。对于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陈朔自然做不到上来就打打杀杀，只好轻轻柔柔地发问。小孩子最为天真，怨恨化解起来也比成年人容易不少，想到这里，陈朔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开，更显得温和可亲。

　　小姑娘果然懵懂，听到陈朔发问，歪着小脑袋数了数手指，捏着裙角，吐字清晰地说：“我叫湘湘，不知道怎么就跑这里来了，哥哥，湘湘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能把眼睛送给湘湘吗？湘湘想回家。”

　　陈朔避而不答，反问：“找不到回家的路，为什么要哥哥的眼睛呢？”

　　小姑娘想了想，说：“妈妈说，湘湘要用眼睛好好看路，记住回家的路，这样就不会走丢了。可是湘湘的眼睛记不住，湘湘走丢了，哥哥比我大这么多，肯定能记住的。所以，哥哥，你把眼睛给湘湘，好不好？”

　　说到最后，小姑娘言语中满是恳求，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眼看就要落下。陈朔连忙安慰：“别哭，湘湘别哭。哥哥会带你回家的，告诉哥哥，你是怎么走丢的，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鼻子抽了抽，鼻尖泛起粉红，叫人好不心疼。小姑娘咬着嘴唇，蹲到地上，腮帮子鼓了起来，突然生气起来，气呼呼地说：“都怪爸爸，都怪妈妈，总是工作工作，从来都不在家里陪湘湘。”

　　陈朔把手背到身后，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捏小姑娘红彤彤的脸蛋，问：“所以湘湘就自己跑出门找小朋友玩了？”

　　小姑娘摇摇头：“不是，班上的小朋友都不喜欢我，他们都说我是公主病，不跟我玩。哼！”小姑娘将脸撇开，眉眼间皆是不屑，“湘湘才不稀罕跟他们玩呢，湘湘有手机有iPad，他们都没有。湘湘可以自己跟自己玩的，也可以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玩，爷爷还给湘湘骑马呢。爷爷最好了，湘湘最喜欢爷爷，可是，我都好久没见过爷爷了。哥哥，湘湘好可怜啊。”

　　小姑娘哭丧着脸，沮丧的低下头，肩头耸动，大概是哭了。

　　陈朔不擅长安慰人，更不擅长安慰哭泣的小姑娘，双手无措的在空中划了划，干巴巴地说：“不哭不哭，哥哥会带你回家的。”

　　小姑娘听到这句承诺，抬起头来，脸颊上挂着泪珠，眼里还汪了一泡泪水，咧开嘴，破涕为笑，说：“谢谢哥哥。”小姑娘把手伸进陈朔掌心，肉肉的小手在陈朔掌心挠了挠，笑着问，“哥哥，等会儿要下大雨，还要打雷，你怕不怕？”

　　陈朔奇怪，这小姑娘还能未卜先知？于是发问：“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抖了抖手，陈朔看到随着她的抖动，水珠沿着裙摆落下，在青石板上汇聚成一团水渍。

　　小姑娘说：“因为湘湘就是在一个晚上跑出家门的啊。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风也好大，还打雷了，轰隆隆特别响。湘湘一觉睡醒，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湘湘特别害怕，就想跑出去找妈妈，可是妈妈没有找到，湘湘也迷路了。湘湘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到这里来，这里每天都会下雨，跟那天晚上一样大，还会打雷。湘湘真的很害怕，哥哥，你怕不怕？”

　　小姑娘许是被吓狠了，光是说几句话的时间，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抱着陈朔的大腿，瑟瑟发抖。

　　陈朔轻拍小姑娘的后背，缓声正要安慰，却感觉到小姑娘的背上有东西正在蠕动，陈朔按了按，手下的东西竟发出“吱吱”的声音，陈朔赶紧问道：“你背后是什么东西？”

　　“啊？”小姑娘抬头看着陈朔，天真无邪地眨眨眼，右手伸到后背拽出一只吱吱乱叫的老鼠来，“老鼠啊。”边说着，小姑娘边将黑灰的老鼠提到面前，亲昵地点点它的鼻子，笑着说：“真不乖，本来打算晚点吃你的，本人发现啦，现在只好先吃掉你咯。”

　　说话间，小姑娘张开嘴巴，小小的嘴唇裂开，直裂到耳边。老鼠被塞进嘴巴里，甩动着四肢企图逃走。然而，小姑娘尖牙突长，一口咬下，鲜血四溅，老鼠顷刻没了性命。

　　陈朔胆寒，后退两步想要离开，后背却贴上墙壁，走无可走。

　　小姑娘幽幽转过头来，咧开嘴笑得开怀，陈朔看到鲜血与残肉丝丝挂在牙齿上，小姑娘娇憨的开口：“好长时间没看到人来了，哥哥，你把眼睛给湘湘，湘湘不吃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