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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下凡间偷得浮生闲,寻玉玦缘结小莫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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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小男孩身边,发现饭菜已经备全,但是他却没有先动筷子,心里愈发觉得暖暖的,为他的懂事而倍感欣慰,更坚定了要照顾他的想法。
“你为什么不吃呀?”齐光替他夹了一块红烧肘子。
小男孩乖巧地回答齐光:“我想等你们回来一起吃。”
齐光笑道:“这些东西都是给你吃的,你吃饱一点,不要再饿肚子啦。”
令齐光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这番话竟然让小男孩又哭起了鼻子。他哽咽着,对齐光说:“我不敢吃饱,如果我吃饱了,你们就会离开我了......我娘临走之前也是让我吃得饱饱的,还对我说让我不要再饿肚子了......”
齐光听了,痛心不已。凡人在世不过几十年阳寿,一生荣华富贵享福者有之,更多的却是备受苦楚之人,他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途,无论投了什么样的胎,都无权改变,只凭个运气,问天求己,也不过为了这辈子能好过一点。齐光虽然在天庭处处受难,但好歹不必担心自己的去处,这样想来,他所受到的白眼与讥讽也不过如此。
“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齐光很坚定地说。
“我也不会。”温怀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他淡然地看齐光一眼,在对面落了座。
齐光不由弯起嘴角,对着温怀匪嘿嘿一笑,说:“看来温公子是想好了。”
温怀匪倒了一杯茶水给小男孩,说:“于人于己都好,才是大修为。”
齐光满意地点点头,真心实意地称赞道:“温公子不愧是知情达理的人。”
正说着,他却发现温怀匪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好像在隐忍克制着什么似的,身上微微颤抖着,嘴唇也开始泛白。
齐光小声问他:“你怎么啦?”
温怀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摇了摇头,说:“无事。”
齐光见他不肯说,也不再勉强,便一心给小男孩夹菜。这时,齐光才想起,还不知道这个小男孩姓甚名甚。
于是他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嚼着食物,含混不清地说:“不知道,我娘从小就不告诉我。”
“天下竟有这样的母亲么?”齐光思忖一会儿,笑了起来,“哥哥给你起个名字如何?”
小男孩也很开心的样子,重重点了点头。
“就叫你...莫寻!”齐光大声叫了一声,“怎么样?”
小男孩虽然没什么意见,但是显然不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
齐光解释道:“‘莫寻’的意思呢,就是‘不必寻找’。哥哥我的生涯就是一直在寻找东西,但其实我们这一生有许多东西都是不必寻找的,比如一段缘分,就像我们几个一样。”
一旁的温怀匪听到齐光这番解释,摇头道:“你倒是能说会道。”
“温公子谬赞。”齐光故作谦虚地说,其实心里早乐开了花儿。
“莫寻,等你吃完了,哥哥带你买好玩儿的,好不好?”齐光笑眯眯地问。
莫寻的大眼睛欣喜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响亮地说:“谢谢哥哥!”
“不谢不谢,我叫齐光,他呢,叫温怀匪。”齐光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温怀匪。
莫寻这个小屁孩倒是颇会来事儿,又改口谢道:“谢谢齐光哥哥,谢谢温哥哥!”
“不过呢,”齐光又说,“在此之前我要先替你打理一下头发,再给你换身新衣裳。”齐光看向温怀匪,故意咳嗽了一声。
温怀匪虽然没什么好脸色,但还是非常默契地又掏了几两银子给齐光。
齐光将那些银子在手中掂了掂,笑道:“鲮坞君果然出手大方。”
在齐光的巧手之下,剪了头发的莫寻果然精神了不少,还算是个挺俊俏的小孩子。等换上了崭新的绞经罗缎时,他便更像一个小康人家的小孩模样了。
“温怀匪,你看,莫寻是不是很好看?”齐光得意洋洋地扶着莫寻的肩膀,将他往温怀匪面前推了几步。
温怀匪还没有回答齐光,身体却突然踉跄了一下。齐光猛地一惊,连忙上手去扶,却被他搡开。
“你没事吧?”齐光担忧地询问道。刚刚在面馆的时候齐光就发现他不对劲。
温怀匪摆了摆手,“不打紧。”目光却紧紧钉在莫寻身上。
齐光见天色已晚,便说:“咱们先寻一个住处吧。”
他一只手拉着莫寻,另一只手替莫寻拿着糖人儿,在前面走着,温怀匪跟在后面,面色凝重。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比较干净整洁的客栈,齐光对那前台记账的秀才说:“一间房。”
秀才抬头,视线在他们三人之间来回扫视了一番,露出匪夷所思的笑意。
齐光见他这副笑脸,立时顿悟,严重声明道:“我们并非有甚么断袖之癖,只是没有法子才开一间的,你这读书人可不要胡乱揣测。”
那秀才噗嗤一声笑出来,从身后的墙壁上取下一把黄铜钥匙递给他们,说:“三位楼上请。”
莫寻扯着齐光的手指头,问:“齐光哥哥,断袖是什么意思呀?”
齐光看了温怀匪一眼,悄声说道:“断袖呀,就是你温哥哥那样的人。”
“哦----”莫寻若有所思地拉长了语调,回过头去对着温怀匪说,“温哥哥,齐光哥哥说你是断袖,是不是夸你长得好看呀?”这样的一派天真让齐光彻底无语。
齐光结结巴巴地讪笑着看向温怀匪,辩解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别......”
“莫寻,你可知何为‘无肠公子’?”温怀匪忽然不急不慢地开口问。
莫寻摇头。
“你记住了,‘无肠公子’是像你齐光哥哥这样‘以其内空,当道横行’的人。”温怀匪不动声色地将了齐光一军。
齐光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莫寻,你别听他卖弄文字。”
房间不算大,三个人进去刚刚好。里面只有一张雕花木床,一张铺了苏绣桌布的圆桌,还有一架梨花木的大衣柜。桌子上摆着一瓶不知枯死多久的花,用手一捻便碎成了齑粉。
推开雕刻有蝙蝠花纹的木制窗户,沉积许久的灰尘登时扑面而来,温怀匪下意识用袖子一挡,只听到齐光在一旁抱怨道:“天底下竟有这般懒做生意的客栈,简直是没有良心。“
温怀匪眺望了一下周围的位置,径自说:“你们睡床上,我坐着休整即可。”
虽然他这人有时很讨厌,但齐光还是于心不忍,也委实厚不下脸皮独占便宜,“鲮坞君,咱们可要在这儿待好一阵子呢,你总不能夜夜如此吧?”齐光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神仙虽然可以不眠不休,但是时间长了法力也会不灵的。”
温怀匪轻笑一声,说:“你当这便宜是白捡来的么?我却不是什么无欲无私之人,我言下之意是,今夜你先睡,明晚再换作我睡,轮流行事而已。”
齐光哼道:“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不知不觉,夜逐渐深了,莫寻吃饱喝足也玩儿够了,在齐光的哄睡催眠大法之下已经安然入睡,小小的脸蛋儿在皎皎月光的映衬之下格外可爱。
同样沐浴在月光之下的,还有一个端坐如松的温怀匪。他正闭目养神,如玉如瓷仿佛精雕细琢过的面容散发着一层幽幽的光泽,教人只能远观,不可亵渎。
温怀匪的容貌之俊美是齐光不得不承认的,也是他所羡慕的。虽然齐光的长相也算是中等偏上水平,但攀比之心人皆有之,况且男人之间总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喂,”齐光凝视他许久,忍不住轻轻唤他一声,“你没事吧?”
温怀匪闭着眼睛,双唇间逸出一字:“嗯。”
齐光噘了噘嘴,心里一万个不相信。这人总是不肯吐露心声的。
“……我总感觉莫寻很不寻常,每次当我靠近他,不知为何总会心悸,就像...骋邑与我之间的感应,很强烈。”兴许是听到了齐光在心里的吐槽,温怀匪竟难得倾吐了一次。
“那块玉玦?”齐光疑惑,“可是,莫寻身上并没有你的玉玦。”
温怀匪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但这种感觉绝不会错。”
齐光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不是说过,这玉玦里封存着你挚友的一魂一魄吗?或许从天庭掉落凡间的时候经过了时间的跨度,魂魄重新投胎了也未可知呀。虽然人有三魂七魂才具备生长的条件,但或许有例外呢?”
温怀匪的目光在齐光身上长久地停留了一会儿。那种目光十分复杂,在齐光看来好似要把他身上钻出一个窟窿。
齐光打了一个哆嗦,说:“你别这么看着我。就算我说的不对,你也......”
“或许…是对的。”
温怀匪忽然起身,迈步向熟睡的莫寻走去。
“哎......”齐光不知他意欲何为,扑上去试图阻止他。
他躲开齐光的手,径直走到床边,一只膝盖屈跪下来,轻轻掀开了莫寻身上的被子,用一根手指轻轻挑开莫寻的领口,在看到那块绛红色胎记时变得惊错不已。
“骋邑......”他喃喃唤着挚友的名字。
齐光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想自己的猜测竟然成了真,他真不应该当什么“寻不见仙”的,应该去当个占卜预测的神仙,就像那个姜子牙一样。
温怀匪在床前久跪不起,手指轻柔地来回摩挲着莫寻肩颈上的那块胎记,半晌才转然站起身来。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未免也……“齐光锁眉。
“你不是说过,很多东西不必寻找,缘分到了自然会来?“温怀匪眼角眉梢终于显出舒缓之意,“骋邑的确只留了一魂一魄,按理说是无法再顺利投胎转世的,可这胎记我是认不错的……”
“等一下,你刚刚是说......”齐光如常犹豫了一下,“你怎么知道骋邑肩颈上有胎记的?莫非你们......你真的是个断袖?”他的关注点再次成功偏离。
齐光差点儿大叫出声,但及时被温怀匪捂住了嘴。
“唔、唔......”齐光的半张脸几乎都被他捂住,一时呼吸不畅,差点儿憋死,只好一个劲儿地拍打着他的胳膊。
挣扎了半天,温怀匪终于还是放开了齐光。
齐光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手掌抚着胸口,咳嗽道:“你怎么回事?就算被我戳中拆穿了心事也不至于要杀我灭口吧?再说了,你这样是杀不死我的,要想让一个神仙形神俱灭,必须化掉他体内的镇元金丹才行。”
提到“镇元金丹“,他突然住了嘴,犹豫着问:“......你不会...真的要这么做吧?”
温怀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要你金丹作甚?”
齐光长舒了一口气,说:“那就好,这下我也算有恩于你了,咱们扯平了。”出于好奇,他又问了一句:“你与骋邑...是如何相识的?”
温怀匪沉吟了半晌,方才缓缓道来:“百年前我下凡游历,那时他正驻守长门关,夜夜独自与边疆孤月为伴。我们有缘恰逢相识,相谈甚欢,时常于城楼上抚琴对酌,后来便立下誓约,结为手足。却不成想,不久之后的长平之战,他战死殒身,连尸骨都不曾寻回。因此我三番前去冥府,恳求阎王许他一魂一魄与我,以便封存在贴身玉玦里,直至今日。”
这夜月色如水,放眼望去月明星稀,齐光凭窗眺望,只觉百感交集。他跟温怀匪虽然闹拌嘴、互相针对,但是却不知比自己曾经在天庭的日子有趣多少倍。温怀匪确实是嘴巴毒了点儿,也不怎么爱给齐光面子,但齐光知道他只是外冷内热,甚至色厉内荏罢了。默默背负着这沉重的一段情缘,百年间未曾舍弃,亦足可见其重情重义至深。
念及至此,齐光回头去看向温怀匪,发现温怀匪正撑着额头,仿似睡了一般,长发逶迤在腰间,背影像个身材高大的姑娘。
齐光不由痴笑起来。
不对!我怎么能像个断袖的痴汉一样看着他笑呢?一定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了!
齐光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揉着脸叹气,在心里默祷道:尽管温怀匪情深,但这老断袖可千万别对我日久生情,我还要去蓬莱找我的知芍呢!
回忆起知芍,齐光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一张纯真无邪的的笑颜,心里不由自主软软地陷下去一块。
不知道她可还记得我呢?齐光托着下巴,眺望着远处的群山和投射在溪流里的月亮波影,无端地涌起一阵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