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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凡间偷得浮生闲,寻玉玦缘结小莫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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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鲮坞君,让我跟你一起找吧。”
“不必。”
“给个机会嘛!”
“你若再这般纠缠着,我现在便回天庭告你的状去。”
齐光赖兮兮地往桌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耍赖道:“要取便取,如此你可没法向王母娘娘交代了。”
“这位小公子,本店的桌子都是百年老木制成,若是坐坏了可要赔不少银子呢!”店家小厮讪笑着凑过来对齐光说。
齐光摆了摆手,跳下来道:“百年?我可活了不止百年呢!”他这话当真不假,然而在凡间旁人听来却荒谬可笑得很。
那店家小厮愣了一下,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慢慢离开了,一步三回头地打量着齐光。齐光听到他小声地对掌柜的嘟囔道:“之前怎么没见过这个小疯子?”
“不疯不疯,开个玩笑而已!”齐光大声对他们喊道,随即又转过身,冲着温怀匪的背影叫起来,“鲮坞君,等等我呀!”
三元镇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背靠玉矶山,前仰卞夷河,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三元镇山水齐全,更是衣食无忧,人民生活富足安逸,家家户户皆有余钱。不仅环境优美,俗世生活更是热闹丰富,一条长街贯通南北,分割西市东市,铺面种类繁多,吆喝着招徕客人的小摊子更是鳞次栉比、数不胜数,吃穿用度、游乐嬉戏,无一不全。
齐光平日虽然十分空闲,但能下凡的机会却屈指可数,这次奉命寻找法器,同时为了弥补过错,正好给了他一个偷闲的机会。然而眼下,温怀匪那厮却步履飞快,让齐光不由感慨,无论天上还是地下,也都难再寻到像他这般快速的男子。
“卖糖人喽!三枚铜钱一个!”
“小公子,来一把扇子吧,大才子徐邬亲笔题的哟!”
“新出炉的馍馍,热腾腾的胡饼呀!来一个吧!”
“这位长得俊的公子,跟你的朋友一起进来玩儿呀!镇上的头牌都是我们家的哟~”
前面的都还好说,但当后面那个妖艳女子扯住齐光衣袖的时候,他便迈不动腿了。这并非因为齐光贪恋美色,而是这女子身上有一股异香,是在天庭也不曾闻过的,像龙涎香,又混合着乌沉与母丁的气味,使人头晕目眩,神魂发痒。
“来嘛,来嘛~”女子一个劲儿地将齐光往那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阁楼里拽,齐光因为被那香气迷惑,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只好任由着她牵引。
就在他即将“失守”的时候,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捉住了齐光的腕子,力度与方式十分熟悉。齐光再一瞧,心里不由大喜,这人正是温怀匪。
只见他薄唇微启,冷面无情地对那搔首弄姿的女子说:“姑娘身娇体弱,我这朋友年轻气盛,积年累月发泄不得,怕折损了姑娘的身子,权且算了吧。”
此话一出,齐光跟那女子一样同时愕然。还不等他反应,温怀匪便拉着他快步离开了,急促的步伐几乎使他绊了个踉跄。
“哎,慢点儿,慢点儿!”齐光嚷嚷着,甩开温怀匪的手,揉着自己的腕子抱怨,“你也真是的,分明说一套做一套,不是不管吗,这又是何用意?”
温怀匪盯着齐光,眸色沉静,半晌才缓言道:“为神为仙,不能与凡人私通,不仅是为了划分界限,更是为了免遭法力减退,你可懂?”
齐光听了,颇为不屑地说:“那就让我的法力减退呗,你管我作甚?我若当真成了个凡夫俗子,你就不必在天上见到我了,也免得给你添堵。岂不好事一桩?”
温怀匪神色黯淡了几分,冷若冰霜的表情再度浮现在他的脸上。
“行了行了,你别这样看着我,心里面怪毛的。”齐光抱住自己的胳膊,叹了口气。
温怀匪继续走着,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四处观望打量着,语气仍是淡淡的,问齐光:“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齐光不明所以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呀,只闻到了油炸稞子的香气。”
温怀匪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齐光追过去,调笑道:“还真别说,你生得好看,就连翻白眼儿也标致。“见他不语,齐光又衔接着他的话题追问:“我灵力不深,自然察觉不到,敢问鲮坞君发现了什么,可否告知在下?”
温怀匪看也不看他,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这玉玦里封存着骋邑的一魂一魄,与我素有感应,在这个地方格外强烈。”
“一魂一魄?”齐光诧异地重复道,“你的挚友...并非神仙?”他转念又回忆起温怀匪之前解释过的话,于是暗骂自己马虎。
温怀匪看齐光一眼,眼底那抹痛惜再次闪过。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齐光犹豫着说:“有句话,不知当讲......”
“讲。”温怀匪依旧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头。
齐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神色凝重地问:“你到底是不是断袖?”
“你……”果不其然,温怀匪的脸色顿时凝滞起来。
齐光连忙举起手,遮住自己的脸,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瞧不起你,我只是好奇...你怎会珍视他成这个样子?连死了都......”话刚脱口,他又是后悔不迭。也不知怎么了,自己这嘴愈来愈不会挑字眼。
“他没有死,”温怀匪的声音像微风吹过湖面泛起的层层涟漪,“他的魂魄还在,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见他情深至此,齐光也是由衷佩服,身为一位玄仙,没想到他那看似寡淡清静的面容性情下竟有这份暗藏的执着与痴念。与此同时,齐光也彻底理解了玉玦下落不明时他如万箭穿心般的痛苦,不免为自己酒醉后的莽撞而感到万分愧疚。
“我十分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齐光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咱们能不能先去吃点儿东西啊?”
温怀匪整个人仿佛被九重冰霜包围了一般,散发着制冷的效果。
齐光不死心地恳求道:“在下的修为比不得您,肚子还是会饿的,况且既然来了一趟凡间,怎么也要尝个新鲜再回去呀!自打我飞升,就再也没……”
温怀匪甩了袖子便走。
“哎,鲮坞君!温怀匪!哪怕一碗阳春面也行啊!”齐光迅速拔腿赶了上去。
这个温怀匪,不管天上还是地下,总是要跟在他屁股后面追赶,真是考验体力,幸好他四处瞎晃惯了,还不至累个半死。
半个时辰后,两人还是坐在了面馆里。这得益于齐光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的功力,也幸亏温怀匪不是那极端暴戾之人,冷是冷了点儿,但性情还算通达。
“那便多谢鲮坞君成全。”齐光装模作样地向他做了个揖,下一秒立马喜气洋洋地大喊,“跑堂的,来一碗烩鳝面!”
齐光从竹筒里抽出两双筷子,有意在温怀匪面前放了一双。
温怀匪抿了一口茶水,皱起眉头,“我不吃。”
齐光一边给自己斟茶,一边笑眯眯地解释道:“哎呀,知道你不爱吃,这不是为了让你显得不那么辛酸嘛,待会儿在下大饱口福的时候,你面前却空空如也,多没面子呀。”
“你......”温怀匪修长的手指捏紧了茶杯,接着冷笑出声,“提醒你一句,待会儿没面子的可是你。”
“此话怎讲?”齐光挑了挑眉。
温怀匪扫了他一眼,将茶杯放在桌上,“若我说得没错,你身上应该没有银两吧?”
齐光一听,两只手顿时便向衣服里摸去,把全身上下都翻了一通,的确应了温怀匪的话,一时陷入了尴尬。
看到这里,你或许想问,齐光好歹也是个仙,怎么不能变些钱财出来呢?
实不相瞒,天庭的规章制度一点儿不比凡间少,比如逢上神仙下凡出差视察游历什么的,法力和法器的使用都是有限制的,这也是为了约束神仙不能仗着身份在凡间为所欲为。银两钱财这种东西,像齐光这样的职位是不能说变就变的,但很不幸,温怀匪就可以。
温怀匪瞧见齐光这副囊中羞涩的猥琐模样,便十分畅快地笑起来,怡然自得地望向窗外如织的行人。
“来喽,一碗招牌烩鳝面。”店家将热腾腾的汤面端到齐光面前。
面汤浓郁的香气裹挟着鳝鱼的鲜味扑面而来,碧绿的葱花与顺滑筋道的白面条相得益彰,齐光食指大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但一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待会儿结账时可能会出现的窘况,再强烈的食欲都削减了七分。
但在齐光还未成仙的时候就坚信一点,再恶劣的境遇都饿不死脸皮厚的人。
于是,他便腆着脸,嬉皮笑脸地将那碗面推到温怀匪面前,用平生最谄媚的声音对他说:“鲮坞君,这碗面,就给你了。”
温怀匪不为所动,一只手撑着太阳穴,眼睛仍然望着窗外。
齐光想了想,站了起来,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诚恳道:“你若不吃,在下便一直这样。”
没想到,这温怀匪果真是个深藏不露的无赖,还真的就这样对他不管不顾了。
齐光一想,若真这样下去,非把老腰鞠断不可,于是另生一计,走到温怀匪身后去,两只手顺势捏住他的肩颈,替他揉起肩来。
“你作甚?”温怀匪闷哼一声,回头怒视道。
“你既不吃面,我便替你舒缓舒缓筋骨咯,我的按摩技术可堪称一绝,怎么样,还舒服吧?”齐光故意加大了力度,不信温怀匪不求饶。
眼看计划就要告成,突然一阵刺痛皮肤的灼热直从他手掌心传了出来,使他大叫一声,瞬间便松了手。往手掌内侧定睛一看,赫然红了一片。
“舒服。”温怀匪扭了扭脖子,语气里明显带着嘲讽的意味。
齐光怒不可遏,靠近他的脸,瞪着他骂道:“你真卑鄙。”
“卑鄙?”温怀匪拿起那双筷子,对齐后从面碗里挑起了一缕鲜嫩的面条,“这个词形容你才够精准。”说罢,便要张嘴吃面。
就在这时,他的衣袖忽然被扯住。
温怀匪看向齐光,说:“想吃便直说,别像个小孩子那般扯我的袖子。”
齐光举起双手,无辜地辩解道:“我没有。”
温怀匪放下筷子,四下看去,果真在齐光身后发现了一个小孩子。
那小男孩儿才到齐光腰间,根本不易被察觉。应是龆龀年纪,垂发蓬乱,好似从娘胎出来就没打理过,一张小脸面黄肌瘦,表情怯生生的,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齐光见他衣着脏旧,心知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一时动了怜悯之心。
这小男孩扯着温怀匪的袖子,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大哥哥,我已经几天没有饭吃了,请施舍一点食物给我吧,一点点就可以。”童声稚嫩,听之垂怜。
“小叫花子,滚!”
齐光刚要说话,就听得一声野蛮粗犷的怒喝,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扫帚就冲着那小男孩甩了过来,还好齐光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扫帚正好砸在了齐光后背上。
齐光深知这种受人歧视的滋味,因此最看不惯欺凌弱小,他回过头,冲着那气势汹汹的店家大声理论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进你们的面馆还要分个三六九等不成?”
那店家见扫帚打到了齐光身上,本自知理亏,只好涎着脸赔笑道:“公子教训的是,是小的错了,小的也是怕这小叫花子玷污了二位公子,既然公子不嫌弃,也便罢了。”
“店家,”温怀匪忽然站起来,不知何时从怀中变出了几两银子,随手往空中一抛,“给我们上店里最好的酒菜,这是饭钱。”
那店家见钱眼开,如同一条训练有素的狗,跳起来准确无误地接住了那几两银子,眼睛都乐得眯成了一条缝,“得嘞,小的这就给您二位尊贵的公子上菜!”
齐光看向温怀匪,心里生出几分崇敬,说:“没想到,你这玄仙还是挺有良心的嘛。”
温怀匪没搭理,只将那小男孩从齐光怀中轻轻拉出来,环在自己两臂之内,让他坐于桌前,柔声说道:“你暂且先吃着这碗面,待会儿还有好东西可以吃。”
小男孩看看齐光,再看看温怀匪,眼眶里突然滚落了金豆豆,用那小脏手不住地擦着眼睛,抽泣起来:“谢...谢谢两位哥哥,我...自从娘走了以后就再也没人对我这么好过了......”
齐光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小孩儿,你莫要担心,若是你实在无家可归,便跟着我们好了。”
温怀匪闻言,默默看了齐光一眼,低下头去对那小男孩说:“你乖乖坐在这里吃面,哥哥给你寻些其他东西来吃。”
小男孩点了点头,嘴巴里已被面条塞得鼓鼓囊囊的。
温怀匪仍是一如既往拉着齐光的手腕,将他拉到僻静处,神情严肃道:“齐光,你可别忘了我们到底是来做什么,虽然我们能管这个小孩子一时,但却如何管他一世?他是凡人,我们是神仙,本就殊途,你......”
齐光抱着胳膊,漫不经心地点着头,等他说完。温怀匪见齐光这副不在乎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说完了吗?”齐光见温怀匪抿唇不答,拍了拍手,“那就是说完了,该轮到我了吧?我呢,没你考虑得那么多,只是作为一介小仙,我比你们更知道何为人间疾苦。像他这样没有劳动能力又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子,如果我们就这样放任不管,不出一个月,他定会饿死。难道你想在去幽冥地府喝茶的时候看到他吗?”
温怀匪反驳道:“就是因为你从来欠缺考虑,才会一直这样在底层徘徊。我问你,带着他,如何寻找法器?又如何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等到任务期满要返回天庭的时候,他又该怎么办?”
齐光笑道:“我一向不喜欢用条条框框限制我的情感,能助人一时便助人一时,这样能让我更加心安理得、问心无愧。至于你,如果觉得这样破坏了你的计划,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他丢下这些话便转身离开了,第一次没有看温怀匪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