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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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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傍晚彤云低垂,纷飞的絮雪把黯蓝的天幕渐染几分苍白,凄清的路上行人愈少,到了夜晚深沉之时,只有灯光迷惘处才聚人二三。夜雪在光晕下飘扬着纯透,轻灵松软的梨雪曼舞,或浮落于素裹的银枝间,或浅坠覆上地面的雪窝印,湮没在浓白里。
胧胧的雪夜,靴底踩在地上,嘎吱嘎吱寞寥作响,昏黄的光映出远方阴色的影子,前地的雪白都蒙着惨淡的缱黄。
始源又一次坐在酒寮。
御寒的热酒在手,即使邻桌喧闹斗酒之声腾腾,但在始源听来周围跟死静的冷寂没有区别,来到金府近处的酒寮似乎成了潜化的习惯,坐在这里,和基范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前几天回府,金丞相经过时都会来看看,他知道或许会碰见始源,说上两句再走也成了他岁末的习惯。好比今天,见到格外沉郁的始源后,他再次停足。
丞相试饮热酒,的确不如家中的陈酿,至于为何王爷钟爱此处,便不得而知。
对饮小杯,始源只浅尝而已,幽空深邃的眸毫无光彩,垂目,若有所失地慢移游离。充斥于心的难言之语伴着无尽的孤独,齐齐堵在心口塞积。
抬杯,始源小抿一口酒,许久才放下,他直目定定地望着丞相白鬓的发,眼神难明。
“王爷。。。”
金丞相轻轻叫着始源,见始源颓然的模样心中自然不好过,那空茫的瞳在夜里不太清,却瞧得人感受到几许若有若无的绝望。
压抑的大石沉在心底,始源哀漠仅是看着,什么也说不出,连哭都做不到,一滴泪也落不下,心里闷慌得紧,紧到吸气都绞痛,只得倾身像抱父亲一样抱住了金丞相,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恳求一丝来自亲人的安慰。他低着声音,沉抑的碎语,“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怎么办,始源的心哭得惨烈,眼却干涩得生疼,他呼吸困难地抱着丞相,身子不由发抖,带着无言的惧意。
我就要失去他了,没有办法阻拦。。。我说不出阻止的话。。。我要怎么办。。。
丞相不语,尽着长辈的责任,一下一下顺抚他的背,即纵无能为力也希望能安抚他其中的一点悲伤。
没有人可以倾诉,只有眼前的人,这个和基范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哪怕能倾诉一分,哪怕他能懂得自己内心的一毫,也是好的。
寂语无处安放,发泄到口边却只剩模糊的字音,“我好舍不得他。。。”
仅六个字,就费了始源全身心力,淌血的话语从齿间静静延出,细密紧致的网缚束透不过一缕气息。眼前好似浮现了那个酡红脸颊的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堪如新月绽现。
丞相抱着始源如抚慰亲子般,轻慢地拍着他的背,“很快。。。就结束了,都会好起来。。。”
也许吧,丞相叹息地想,我不是糊涂人,在婚礼结束后都会好起来,真的,这样你们都不用再难过,扪心自问,不反对你们已是做父亲的底线,毕竟男女婚姻结合才符合宗法阴阳正道,传宗接代靠的还是女人呐。。。
始源只是辛苦地哽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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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能轻松下来的希澈在寝宫抱着熟睡的韩子澈,今早雪刚停,子澈昨天哭闹了一晚现在终于睡着了。早产的孩子生病最让人操心,好在子澈好得快,小染风寒问题不太大。
粉嫩光洁的小脸,精致小巧的五官,怎么看都是个美人坯子,淡淡的榴红映在脸蛋上,柔软的身体裹在小棉衣里,可爱极了。
这么漂亮的孩子只有我才生得出来啊,希澈自恋的本性难移,想着想着,久违的腐笑扬起来,陷入自己世界里的希澈连韩庚站在他旁边都不知道。
“希澈。”韩庚叫唤他。
“呃,啊?”希澈被韩庚吓了一跳,瞪着他道,“阿西!你吓我干嘛!”
韩庚倍受冤枉地解释道:“我没吓你,刚才一直站你旁边呢,你自己没发现我。想什么呢,笑得这么。。。”话说回来,自从几月前回宫,很久没有见过希澈腐败的笑容了。
“心情好~~~不能笑吗。”希澈仰头,嗔了韩庚一眼,神神秘秘的。其实希澈不说韩庚也猜到,瞧那小神情不外乎是想就他这么美貌独尊的人才生出这样漂亮的孩子,韩庚谁呀?跟希澈一起生活多久了,他当然知道!
看希澈心情好好的样子,韩庚不忍打搅,本想说的事也没说。在中生命垂危的弥留之际,允浩不再召唤任何药医,却反常陈兵昭周皇朝边疆七万军队,估计之后还有增加,战争的先兆萌发,韩庚最近给允浩的传书,允浩一封也没回。
希澈腾出一只手,伸到韩庚眉前,用手指点住韩庚眉心,把他的皱眉舒展开,“有事?”
韩庚决定先瞒着希澈,露出让希澈放心的笑,“一些政务,小事而已,不打紧。”
“只是小事?”希澈不相信,看韩庚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没事的。
韩庚犹豫了半响,只得委婉地答道:“可能,基范和玄蒙那边的婚事,要提前了。就这几天内吧。。。”
“这么快!”希澈惊讶地站起,“不是才提起他们的婚事没多久,这么快就完婚?”这么急着完婚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昭周有了动静,聪慧如希澈,他很快就猜到了。
韩庚看着希澈,晓得他接下来想讲什么,韩庚低头略为沉重地道:“我知道时间太紧迫,也知道这样对始源和基范不公平,但是。。。没有办法。。。”最主要的是,母后坚持着这门婚事。
希澈沉默了,自己幸福圆满却眼睁睁看着范范受苦,他办不到。他期望的眼神望向韩庚,似乎是在问,真的没办法?能再拖一拖吗?
韩庚摇头,“按照昭周边境兵力急速扩充的进度,加上母后对于亲事的热衷程度,最多再拖上三日。”
一切都发生的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仿佛一举一动都被人牵着走一样,这样的感觉很不好。
怀中的小子澈醒了,眯着惺忪的睡眼,握拳的小手晃来晃去地动,希澈换换手的位置,让宝宝可以躺得更舒服一些。看着小小的孩子,稚嫩的生命一点一点成长,以后这个江山的重担就要交由他们兄弟来承担,他们有多少自由和幸福,将要被剥夺呢。。。。。。就好比始源和基范,连在一起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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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下来,果然是三日。
就算早有心理准备的基范也慌张了,上午才见了小誓一面,说了些不情愿的话,小誓也没介意,笑着说期待几日后的婚礼。
不过就见了几面,为何她就非嫁给我不可,我到底是哪一点好?只要小誓告诉我,她到底看上了我哪一方面,哪一点好的,我改,我一定全改!
抑郁的基范走着回家,还没到家门就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喂!你干什么!”基范被那人拉扯进金府旁的小巷子里,熟悉的气息在身旁萦绕,基范转头定睛一看,果真如心中所想,是始源。
基范被压靠在角落的墙面上,背抵冰冷的砖面,才刚仰起头就被始源突如其来的吻给封缄住了唇。
脑袋一片空白,基范没有反抗地任始源索取,一时忘了呼吸,直到始源松开他的唇,他才急促地喘息,惊讶不解地望着始源,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始源将基范搂入怀,紧抱住,基范动了动,想让始源放开自己,先解释清楚。
“别动,让我多抱一会儿。。。”竟然只有三天,还以为至少能挨上一个月,当始源听说只剩三天时,他简直快疯了,想也没想就直奔丞相府而来,管家说基范不在,始源就在这附近守着等基范回来。
基范不习惯被始源亲密地拥抱着,他低声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始源以为,自己能很坚强地隐忍下去,藏起自己的感情,只要不直面就可以解脱,但这显然不可能,被这份情感折磨得辛苦难当,他就算是仙人也再忍不下去了!
“我真傻,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对你的心意,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我好后悔,没有珍惜当初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直到此刻太迟的时候,才醒悟过来。”
听着耳语的基范困惑了,他不太懂始源的意思,这是。。。他在说什么??难道是我的多心,误会了他话的意思?他的心意。。。
满腹的话想对基范倾诉,到了口边却自觉笨拙,始源管不了那么多,只随着波动的情感说出心底的话。
“我一直在害怕,一直在躲避,到了现在我真的说服不了我自己了,我无法再逃避你。之所以紧张你,牵挂你,舍不得你,不为别的,只因为无论你离开我有多远,也离开不了我的心。明知你要娶别的女人,我还是会抑制不住想来见你,想抱抱你。婚礼前说这番话,并不是想阻止你成婚什么的,我只想对你说出我心中真实的想法。。。不阻拦你和玄蒙公主成亲,不代表我会放弃你。韩庚是我爱的第一个人,而你金基范,是我爱的最后一个人。”
大概是沉浸在始源的告白中没反应过来,基范脑子乱糟糟地愣着小声道:“可是,在别人看来,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即使有韩庚和希澈这对帝后作为先例典范,但大部分天下人眼中男女之爱才是常伦,王爷和丞相之子算什么呢。
这个基范,怎么这时候想些有的没的,难道被金希澈的思维传染了?。。。始源直语:“我管它那些世俗愚见,谁说男人相爱有违常理,我爱人需要看他人的脸色吗!”说这句话时,始源想到了金丞相,他虽然没有反对过,但对这种断金家后继灯火的事,长辈难免会心存芥蒂。
“那。。。我要怎样跟爹说,还有跟太后交代。。。”基范没想过始源会对自己表白,现在的状况他完全糊涂了,支吾了半天还懵懂着,“要不然我现在入宫去拒婚,尽力把亲事退辞掉。。。”
始源好不容易放松了一点,旋而失落道:“基范,关系到两国邦交的大事,这门亲事不是说止就止的,悔婚并非就能轻易解决问题,没有把握的话,我们都不能轻举妄动。”
基范也明白婚事的重要性,不甘心的同时听到了始源的真情流露,有再多的遗憾不满此时也心满意足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始源心疼而认真地道,“今天过来对你说这些话,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没有不爱你,这就够了。”始源顿了顿,又道,“我不敢奢望太多,只想你明白我的想法。虽然到现在我还不确定,你对我的情意,我怕是我的一厢情愿。。。”
“不是!”基范的小包子脸泛着微红辩解道,“你没有一厢情愿。。。”
始源放开基范,盯着他绯红的小脸,气度翩然地笑着问:“我真的没有一厢情愿?”
基范把头低得更低了,埋着脑袋点点头。
始源重新将他揽入怀,用心地展颜而笑,“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在这世上有人爱着我,也有我爱的人。”
以前兜兜转转那么多事,走弯路做错事,又活在悔恨懊悔和不甘中,那样的日子实在太难熬。紧握手心得不到,放开双手反而得到了一切,始源终于释然想透彻了,就这样简单地爱着一个人,得到比以前多得多的快乐,这才是爱存在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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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希澈收到了一封来自昭周的信件,米黄色的宣纸,只中央干干净净写了三个字:桃花泛。细细闻来,纸上还熏了薄荷和菊花的淡香。
难得从韩庚口中得知昭周近况,他给允浩送的信如石沉大海,再了无音讯,陈兵边境的军队只增不减。而此时手中的信,不出意外应该是出自允浩之手。。。
希澈不明白,为什么允浩不直接送到韩庚手里或选择给别人,而用隐蔽的方式周转给自己。如果真如猜想中允浩被人控制的话,那么这封信送出来是很不容易。。。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不懂允浩想表达什么意思,希澈猜想这可能是求助信之类的。
再细看之,桃花泛的泛字末了一笔收尾略显颤抖,纸张的右下角有小小圆点隆起,像是泪滴干过的痕迹,其中的玄机。。。猜不透。
希澈没有把信拿给韩庚看,他想,允浩选择把信送给自己而不是韩庚,一定是有原因的。经过时间的磨炼,希澈多了分冷静与思考,若是以前的他肯定会迫不及待拿给韩庚。
晚幕垂连,希澈合叠上信纸,暂且停下来理理繁杂的思绪。尔后想起明儿的婚事,也是令人不省心的事。。。
明天就是基范和小誓的婚礼,可是本该守在丞相府为明日准备迎亲事宜的基范,这时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不要误会,他没有逃婚出走,仅是留在始源的王爷府,最后相聚。
阖眼,静谧的天地里仿似幻奏出淙淙夜泉倾淌的乐音,冬日夜晚的冷意还是沁得人发噤。
夜深情浓之时,始源凌发伏在基范的心口上,没有过多的誓言或情语,只有缭乱的气息和紧暖的拥抱。
基范回抱住始源取暖,始源向上吻着他鬓间的碎发,喃喃道:“想到以后会有别人跟你如此亲近,我就平静不下来。”
基范没有说话,双手攀上始源宽阔的背,漆夜里看不清他的眼神。
“始源。。。”
“嗯?”
“其实。。。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小誓?如果没有她的出现,我大概永远都不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或者我们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提其她女人,”始源打断了基范的话,唇流连在基范微凉的颊上,“今夜,只有我跟你。”
如果可以,基范真想逃离那个如恶梦的婚礼,但他不能。。。。。。和爱的人执手偕老就那么难吗?有时候好羡慕娘和韩庚,可以相守白头,而自己拥有的权利,不过是恣情放纵最后一个夜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