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沙》自语

5、所谓同情

　　傍晚时分，天气有些阴霾，朔风渐起，小小的雪片开始凌乱地飞舞。欧阳明没有乘车，慢慢走在街道上，心头思绪纷纷。这些天，事情一件件接踵而至，让她觉得有些浮躁。事情的真相是否如赵秘书长所说？敏锐的直觉让她难以相信。可是人家有什么必要欺骗自己呢？想来想去头大如斗，最后只有一个念头慢慢清晰起来：“不管怎样，先搬出这个是非地。”
　　有了主意，心就定了，她拿出手机来拨了个电话给“烟花灿烂”。
　　“烟花灿烂”已经辞职嫁人。可惜有句话不幸应验：女人的世界是男人，男人的世界是事业。于是“烟花灿烂”就变成了“烟花寂寞”。寂寞的烟花原本也是小有成就的白领，在市区买了一间小小的公寓，婚后也常常过去住，在自己的空间打发独自一人的时间。接到电话的时候，她正在那里看VCD，欧阳明说要借住一阵，正是求之不得。“芷瑶，多谢多谢！”朋友的慷慨让她心里暖暖的,心情也明朗起来。再一看，自己竟已离住处不远。
　　手指已经冻僵了，欧阳明抖抖索索了半天才打开锁。推开冰凉的铁门，昏黄的温暖的灯光扑面而来，一下子把她包裹起来。刹那间她仿佛有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乡下的老家。一盏特意为她留的灯吗？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这个淡漠的城市。
　　欧阳明在门厅站了半天，心里又酸又涩不知什么滋味。
　　正在此时，林非端着一杯咖啡从厨房里走出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问道：“回来了？”虽然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却让人觉得家人般温暖。欧阳明灿烂地微笑：“嗯，我回来了。”
　　林非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他走路姿势有点僵硬，左腿微跛。欧阳明刚才没有注意，越看越是担心，忍不住问道：“你的腿怎么了？”明明早上还是好的。
　　林非答得若无其事，脚下停也不停：“不小心摔倒，扭到。”他穿着室内拖鞋，足部裹在厚厚的羊毛袜子里面，却仍然可以看出肿得厉害。而且不止左脚，右脚也是一样。
　　他镇日在房间里，怎么会摔倒？如果是普通的扭到，为什么双足都会浮肿？有没有涂点消肿的药膏？
　　这几个问题纠缠在欧阳明脑海中，整夜不曾离去。到得天空微亮，才稍有些朦胧睡意，昏昏沉沉地想：“还是过些天再搬吧。他这样的性子，留他一个人，出了事也没人知道。”
　　就这样，却又住了下来，芷瑶数次问起，她总以“今天心情不好”“天气太冷”等无赖理由搪塞，弄到最后让她心里也是很过意不去，却始终放心不下林非。每当路过药店，就忍不住走进去，看有什么药品是可以治疗扭伤肿痛的。看来看去，询问得详详细细，却又不买，惹来不少白眼。另一方面，公司里她的职位虽然仍是助理，却已经转入市场拓展部，成为市场部亚太区经理的小跟班，忙得不可开交，让她更有理由没空收拾行李，虽然某人的行李实际上只够装一个箱子。
　　可惜她不去想不去提，别人却没忘了她说过的话。
　　几周之后的一个晚上，她正在灯下苦哈哈地写本地市场调研报告，林非在外面敲门。她一边揉着酸痛的眼睛，一边开门。而林非第一句话就让她停下了揉眼的动作：“你什么时候搬走？”
　　她愣住了。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直接。
　　林非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让她觉得这些日子来一盏灯的小小温馨好像是个梦。
　　现在梦醒了。她想了半天，才艰难地说：“嗯，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那个，我没有辞职。那个。。。”她还要继续“那个”下去，林非毫不客气地截断了她的话：“所以你不打算搬了，是吗？程林企业，可真是个不小的诱惑。”
　　欧阳明又急又气又委屈，涨红了脸大声分辨道：“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那还能是什么？”林非咄咄逼人，语气冰冷。
　　“是因为担心你！”这句话不加思虑，冲口而出，说完之后连欧阳明自己也呆住了。空气尴尬地静默。
　　但林非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双眉微微皱起来，修长的手指有些疲倦地揉着额头，嘲弄地笑：“同情真是种伟大的情操啊。”
　　欧阳明觉得有些什么不对了，但张了几次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小姐，你没住在之前，我活得很好。可以预见，你搬出去之后，我仍然会活得很好。健康人的优越感啊！你喜欢自己感动自己，同情心泛滥，我管不了，可是不要把我当成你施舍的对象。”
　　欧阳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受伤地看着他，眼眶渐渐红了。
　　他却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说：“我今年多大？做什么工作？有什么爱好？去过哪些地方？你什么都不知道，担心我什么？停止这种无聊的行为吧。”
　　欧阳明看着他冷酷的表情，仿佛从未认识过这个人。眼泪已经蓄满在眼眶里了，她微微仰起头，小心地不让它们落下来。勉强咽下喉间的硬块，她平静地说：“我明天就搬走，可以吗？”
　　林非也看见了灯光下那些晶莹的东西，似乎要说些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双手在身侧悄悄握紧了，指甲毫不迟疑地刺进手心。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又仿佛有些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