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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公主和狗的相遇 ...

  •   传说在比大地极西之地还要更远的地方,落日归属之处,有一座通抵天庭的山,名为昆仑。其上有洪荒太古流传下风火雷电金木水土冰九柄神兵,世称昆仑九子。神兵认天子为主,此为天降大任。
      皇城太辰宫建筑于历史与文字皆不可考证的年代,不过也有人说,它是与文字一同建立起来的。正所谓“未睹皇居状,不知天子尊”,太辰宫被当作天之意志的象征。太辰正门左右各有称谓,延麒和泰麟,传说宫阙将完工之时天上忽然降下一对水麒麟,从此化作左右城门,只在天子面前才肯屈膝开门。
      虽然按神化中叙述,任何人都有可能继承天之意志,推开延麒泰麟,但八百年来太辰宫仿佛被冠与了‘公孙’这个姓氏,公孙氏皇族每一代必定有一人会继承昆仑九子。所以推开太辰正门的天子证明仪式也就变成了一个和平喜庆的节日,在温暖的春日,一片其乐融融。
      这一代其实也没有例外。云辰公主诞生的六月,雪飘万里,阳翟霎时成冰封之城,恍若梦境;公主的居所毓清宫更是因为长年积雪不化而更名为‘白宫’。目睹这瑞兆,举国皆知小公主继承了冰之神剑“青霜”,民间也亲切的称她为“瑞雪公主”。

      “是啊,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顺当,谁会想到今日呢?”左殊祁看到那个身着厚重凤冠霞披的女子向延麒泰麟走去,看不出是他认识的云辰公主,自然更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左殊祁一直在想,自己这一把老骨头到底是活够了,三朝老臣,官居三司使,活进了这乱世前早进棺材是不是要好些。左殊祁做过公主的帝师,所以他才不能明白,为何公主会妥协。因为,这简直就是在欺骗上天!这天,瞎了吗?他灌了一杯酒,不解,这喜筵上的酒怎么是苦的?

      “好像又下雪了。”云澈安静地坐在红色锦缎铺就的床沿上。
      明明是雪天,房间里却裹着混浊闷热的空气;明明是婚庆,到处弥漫的是不安和惶惶不可终日。这世上的事情难道都倒过来了吗?她正想地入神,一根雕花木棒忽然掀开自己的盖头,被红烛的光亮晃了眼睛。
      她有好几年没好好看过眼前这个男人了,眉宇间的神色,右脸颊上的刀疤,什么都没变,就好像这几年的时光是假的似的。他没喝什么酒,没有酒气,只怔怔的撰着那红盖头。
      可太过长久的时间,会使人忘记如何开口。
      “我连天都帮你骗了,真的,你真的会带来个太平盛世吗?”
      忽然,勾禹感到一种熟悉的情绪涌上大脑,一种令他极度厌恶的感觉,是被轻视。“原来你想说的是这个?”他只想报复被轻视的感觉。
      云澈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他捏在一起向后扣去,倒在婚床上,腰带已经解开了。他的呼吸掠过自己暴露在外的肩头,她的泪水一下迸了出来,并不是害怕,而是因为明白自己并不厌恶这个感觉。
      “勾禹!你疯了吗?”冰的结界张开,猛地把勾禹推出了四码之外,撞翻了几张桌椅。云澈缩在床角,拉起肩头的衣服,头饰松落了几支,几缕青丝零落披散下来,“打开延麒泰麟已是我能做到的全部,你还是不要得寸进尺的好。”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不想要你的?”他嘴角拉出嘲弄的冷笑,“冰清玉洁的瑞雪公主。”
      “别再靠近,别再逼我。否则我宁可把太辰宫毁了,重新回到乱世。”云澈的语气冷静平稳。
      “澈儿,就算你这句话唬得住全天下人,我也还是不信。”勾禹坐到桌前给自己倒酒,“你以为满城都是谁的子民,我的公主?我可比谁都清楚你的慈悲心。八十岁的瞎眼老太,五岁的黄口小儿,哼!你以为谁会心痛?我吗?当年为了建立军功,火烧盘羊城,我都没有迟疑过一瞬!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即使是盘羊城,为了往上爬,我也能毫不犹豫的把它推进毁灭,就为了往上走……我没有你的慈悲心。”
      勾禹其实是个笨拙的人。
      所以他只能喝酒。
      明明并不是想把她推到(虽然也不是不想- -||);明明亲手点燃盘羊城时是不敢迟疑一瞬。
      折腾了一整天的云澈在疲倦的驱使下,倚在一处浅浅地睡了。他则一直在喝酒。每次云澈头滑到一旁,清醒过来时,都看到他在喝酒;而最后一次睁眼时,红烛烧了大半夜,烛芯终于倒在最后的蜡水中,熄灭了。
      黑暗中听到勾禹在喃喃道:“毫不、毫不迟疑……总有,有一天,我要叫这天地倒悬!叫这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云澈才感到格外痛苦、复杂,能直接恨他到痛快些。
      窗外是雪飘落的声音。

      不过那时是个温暖的春日,纷飞的是漫天柳絮。云澈九岁,勾禹大约是十一岁。
      太辰宫的守卫自然是森严的,各道宫门都自有禁军重兵把守,即使高耸的城墙也由术者们布下重重结界。但对云辰公主而言,唯独一处她可出入自如,如若无人之境,那就是延麒泰麟。天下皆知此门只认天子,可以说是普天下最安全的所在,所以把守此处的只有精兵几名而已。但他们实在是太低估一个九岁孩子的好奇心了。
      有了前两回的经验,今次小公主并没有大剌剌地坐在酒家里吃霸王餐,虽然宫中找不到银钱,兜里也揣了几颗浑圆的珍珠。
      云澈叼着糖葫芦(用一颗鸽卵大小的珍珠换的)在大街上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新鲜。这时前方出现了一场小小的骚动,是几个衙役在押着个孩子往郊外的矿场。虽说名义上是被判去做苦力,那孩子知道一旦进了那处煤矿,便是有十条命也再不能活着见到天日了,所以这才抱着路边摊铺的柱子死活不肯再往前一步。“癞皮狗!快给我起来,死狗!”衙役们不耐烦地,好像对待的真是一条狗。鞭子一下有一下没的抽在他的背上,带起的砂石吃进肉里,痛得他眼泪鼻涕纵流在满是泥污的脸上,指甲已经抠进木头里去。
      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热闹同往昔,好像衙役鞭打的真的是一条狗,而非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大妈仍旧耐心地和那家摊铺的老板砍着价。
      看到此处,云澈心里便难过得要命。幼小的她还不知道慈悲为何物,却最见不得旁人的苦难,许多生病的宫女都受过小公主的照顾恩惠。见到这般情景,泪水更是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喂,你们几个,带我去见你们长官!想跟他谈点生意。”云澈这句话说得脆生生的,左手里还握着那串糖葫芦。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肚皮里却是笑翻了天。他们本想直接用鞭子赶走她的,但见她的装饰不俗,小小年纪却有种高贵气派,怕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我说,小姐,我们官老爷可是大忙人,要玩耍你还是换一处吧,呵呵。”
      云澈冷冷地皱皱眉头,指着地上的孩子道:“买卖人口这点破事儿,我还是知道的。”她捡了几颗珍珠丢向衙役们,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街尾走去,“走吧!”
      几个衙役再次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倒是那孩子从地上爬起来,喊道:“笨丫头,反了!是这个方向!”

      那时云澈把怀里所有的珍珠都给了那个贪官,还拆了头上所有的簪子,对方却还贪得无厌地想诱使云澈回家在取些银子。结果云澈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枚玉制的事物,对着哈了口气,在贪官的手里印了一下。那官员顿时就傻了。迟钝的张着嘴,瞪着手心,像突发了什么毛病似的。
      而云澈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拉起一旁的孩子就往外跑,笑得很是开怀。

      “喂,你刚刚给那臭官看的是什么?”他对云澈倒是没有半点感激之心,觉得自己不需要旁人的同情。何况现下自己名义上可是这个女孩子的奴仆,所以他满心只想逮个机会开溜。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叫云澈,你呢?”普天下是很少有人叫公主的真名的。
      每次有人问这个问题都会大大的伤害他的自尊心,明明最不想回答,却偏偏不在乎似的大声道:“狗!”
      云澈呆住了,认真地在想,这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那是姓,我没有名啦,反正不需要。”反正所有人都只会喊自己那个姓,他是那么想的。
      百家姓这种东西云澈三岁便读熟了,可不知道天下还有‘狗’这么个姓氏。
      “是被贬贱民的姓氏。被剥夺了祖先姓氏的一群人,被剥夺土地的一群人。只能背负着这个丑陋的姓在各处流离,没有居所。”越是伤害自己的事情,他说的越是犀利,“这些你就不知道了吧,大小姐?”
      事实上,努力回忆一下的话,云澈在书上是读到过的,不过那和不知道并没有什么区别。
      云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掏出怀里的手绢,施了个小小的法术,帕子上就现出两个端端正正的楷书——勾禹。
      此时谁会知道,叫这个名字的人,有朝一日会登临玉座,问鼎天下呢?

      “勾禹……我走不动了……”他还不很适应这个新名字。虽嘴上说着不就是名字么,心里却觉这是个贵重的事物。
      勾禹自己倒还好,反正饿惯了,只要肚皮没挨着脊梁骨就还活得自在,可落在后面的女孩子却是金贵模样。“那你还不回家?反正我看燕窝也只能让你漱漱口。”
      “我不想回嘛……”云澈的确有撒娇的资本,年纪正好,微微地鼓起腮帮子,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勾禹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立马就缴械投降了。
      勾禹指着一面刚上过新漆的高墙,道:“里面有个祠堂,我借点儿贡品,你在这里等。”
      “这不是,偷么?被偷的人岂不很可怜?”这大概是云澈才会有的想法。
      “可怜?所以才说你是千金小姐,那还跟来做什么?我看你连五脏庙的打鼓声都没听过吧?他们摆着发臭的东西都够我吃三辈子,可怜?我呸!呸呸!”勾禹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几口唾沫,“这种人,我不单偷他们东西,我还咒他们呢!下地狱受业火才好,叫饿死鬼狠狠地撕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许多又湿又冷的雨夜,挨着墙角饥寒交迫,那些个仗势欺人的仆役连口剩饭都不肯让他捡去,说是喂真狗倒好些。回想起这些,勾禹心里就发狠。
      “那好,我也跟你进去。”虽然不能理解勾禹的想法,云澈看出他有他的委屈。

      不过要小公主擅长偷东西也太强求了,立马就被守卫给发现了。
      “真不该带你进来,快!从那个假山上翻墙出去!”不过显然,要小公主擅长翻墙也不太现实。那些高壮的守卫恶狠狠地把他们围在中央,掏出棍子,朝手上吐着唾沫。
      大概是觉得对狗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吧,棍子毫不留情的就抽了上来。虽然云澈身负强大的灵力,可是运用的方法却是要学习的,情急之下她更是半个也记不起来。勾禹想这姑娘大概不经打,忙把她拉到自己身下。棍棒噼噼啪啪地落下来,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他死命咬着牙,知道这口气不能松。
      守卫们看他吃痛却连喊都不喊一声,心里更是不解气,不知谁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朝勾禹背心捅去。不料他不但没有闪躲,一扭腰反扑将上来,利刃从右耳际一路划到嘴角,鲜血带着泡沫嗞嗞地喷了出来。勾禹痛的眼前一黑,实在辨不清拿着刀的是哪个,只得就近扑过去,死命抓住其中一人的脚,喊道:“澈儿,快跑!从假山上翻出去!”紧接着,哭喊声,咒骂声,脚步声,混在一起远去。他失去了知觉。
      再睁眼时,勾禹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他其实并不算太看重自己的性命,被别人骂狗骂多了,潜意识中也轻视起自己来了。“这,这是哪儿?”
      “还在院子里呢,你太沉了,我着实背不动。”云澈哭地两只眼睛跟兔子似的,又红又肿,“脸上的伤我已经帮你医治过了,大概在过五六天就痊愈了。不过刀疤,可能一辈子也去不掉了。”
      奇怪的是,此时勾禹既非感激,也非惊讶:“原来你会法术的,哼。”不远处,那些大汉被冰的结界定住,跟雕塑似的。
      一抬手勾禹就发现自己手里莫名地握着一只靴子。“这是什么?”
      可没想到又把云澈给惹哭了,眼泪珠子簌簌地就往下落:“守、守卫的靴、靴子。你昏过去后,仍死死得抠着他的脚,我怎么也拔不开,只得把他的靴子给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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