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前传 上善若水—太后篇(七) ...
-
数日后，半块残缺的玉佩，到了闵知远的手里，是那块刻着“念善”的玉佩的残片，只剩下“善”字。握着它，知远无声地笑了，‘你放不下，是不是？’走进文娟的房里，那小小的婴孩正在沉睡，爱怜地抚着那瘦弱的小手，知远将玉佩残片放进了婴孩的掌心：‘孩子，你知道么，这是娘给你的。娘，她是身不由己，她是爱着你和爹的，不是么？’文娟望着知远专注的神情，心下却是莫名的感动。“文娟，这玉佩，贴身给他带着，知道了么？”文娟嗯了一声，“您放心吧。”恋恋不舍地亲吻着那小手，知远简直不想离开，而这场景，却被曼琴看在眼里。
曼琴回到正房，添油加醋地向璟雯说了那里的情况。璟雯简直气不过，皇后尚且罢了，毕竟身份地位高贵，可是，小小的文娟都要爬到头上去了，这怎么可以！气呼呼地跑进文娟的房间，璟雯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孩子长得真好。”说着坐到摇篮前，仔细瞧着那孩子，文娟白了脸，只得陪着小心：“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孩子也不过如此。” 曼琴说道：“娟姨娘照顾得可真是细致，将军眼见着那么疼你们母子。”文娟转向曼琴道：“姑娘别浑说，将军的心里，夫人可是举足轻重的。”璟雯趁着文娟转身，伸出手去，伸进孩子的小衣服里，正想掐，却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轩起衣角一看，璟雯不由大惊失色。
那是一块残缺的玉佩，上面，赫然是一个“善”字。善，尚善？皇后？璟雯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难道，这是她的孩子；难道，他们已经暗度陈仓？想来也是，文娟平日里规规矩矩的，虽是将军信任她，可是，私情，好像还不至于，她怎么会突然为将军生了个孩子？不对，那不是她的孩子，那是皇后的，天啊，怎么会这样，染指皇后、珠胎暗结，知远必死！不能说，不能说。
想到这里，璟雯当即起身，“曼琴，孩子睡着呢，别吵醒了小家伙，我们走。”曼琴奇怪地望着璟雯：‘这是怎么了，刚才还气呼呼的，一转眼怎么就？’见曼琴不动，璟雯拉了下她的衣袖，“走呀，还看什么？”说着，就拉扯着她出了房门，不止曼琴，连文娟也是不清楚，为什么璟雯会突然有这样的转变。回到自己房里，璟雯告诫曼琴道：“你要记住，不要接近那个孩子，不要再生什么事端。”曼琴不解，“为什么？” 璟雯道：“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只要照着我说的做就好。”曼琴是璟雯的陪嫁侍女，当然只得听璟雯的话……
与此同时，后宫中，开始流传一个可怕的谣言，倾香殿静贵妃，不守妇道，她的殿阁，深夜有身份不明的人出入。这个流言，以尚善满意的速度，在宫中飞快传播。听得传言的惠平妃，微微笑了，‘你终于开始了，你终于，不再消极面对。我会相信你的，这个机会，你一定会抓住，然后，一举成功。’当这个消息，在尚善的刻意安排下传到了仁阳宫的翊禛耳里，翊禛的反应，却不是尚善想的那样，他没有暴跳如雷，而是，整整一天没有说话。在这之后，秘密的调查，在翊禛的授意下，展开……在尚善的干涉下，翊禛得到的，自然都是些对若水相当不利的证据，但尚善错误地估计了翊禛对于若水的情意，翊禛没有轻易相信那些表面的证据，他，要亲眼看见，才会相信，若水的背叛……
洪武十九年十月二十三，注定将是一个风云变幻的日子。是夜，何少白得到了他想要的好消息，只是他不知道，那个消息，并不是若水给的，而是尚善给的。尚善是这么想的：翊禛，你不是想要亲眼见证么，那好，那我就创造一次机会，让你亲眼看见。何少白趁着夜色入了宫，急不可耐地向着倾香殿跑去，而得到密报的翊禛，看到了少白的身影，自是悄悄尾随。就这样，他们先后进了倾香殿。
“娘娘？娘娘？”得到惠平妃密告的若水，在殿内，正襟危坐。“娘娘怎么摆出这样严肃的样子，叫微臣真是心下慌乱。”何少白油腔滑调，若水越过他，看到了，翊禛的身影朦胧映在窗上，太熟悉了，那个曾守护着自己的身影。‘翊禛，你终于来了，那很好。’“何大人，请你出去。”若水的声音，冷酷无情。何少白愣了一愣，却是很快调整了情绪：“娘娘不要说这么扫兴的话。微臣会心痛的。”若水继续说道：“大人深夜至此，实是于理不合，大人请赶紧出去。”
少白忍耐不住：“你装什么正经，皇帝碰得你，我就碰不得？我告诉你，别说是你了，皇后我也碰得！”若水不着痕迹地笑了，继而，正色道：“你混说什么？居然这样污蔑皇后，你知道她是我姐姐。”少白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她是你姐姐，你姐姐都是我的人，你又假装什么矜持？”若水道：“你骗我的，我姐姐是个好皇后，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少白冷笑道：“她？是，她好得很，可是她太想要嫡皇子，圣上不能给她嫡皇子，我们却可以。你不知道吧，不只是我，为了怀上嫡皇子，你姐姐亲近的人多了去了！”
若水气得发抖：“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没有理由从了你。”少白哈哈笑起来：“娘娘真是说笑了，你忘记了么，圣上不要你了，是的，他不要你了！你算算吧，他有多少时间没来看你了，一年？两年？三年？还是四年？他早就忘记你了，也难怪，他身边有那么多美人，我不过是可惜你。你看看你这里，跟冷宫有什么差别，你失宠了，别再想着圣上，还是让我来打发你的寂寞。”
若水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说的没错，圣上不要我了。我知道我不是圣上的唯一，可是，我告诉你，圣上是我的唯一！所以，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圣上的事情，就算是在这里熬白了头发，就算是老死在这里，就算再也不能见到圣上，我都无怨无悔。我绝不会背叛圣上。”少白终于忍耐不住了，“在这种时候，说什么忠贞不渝，还是图个快活才是真的。”银簪在昏暗的倾香殿里散出凌乱的光芒，而若水，将那锋利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脖颈，“你若再过来，得到的，只有一具尸体。”少白有些胆怯，想了想，却还是上前……
殿门毫无征兆地被踢开，进来的，是翊禛。手起剑落，何少白瞬间便是一命呜呼。锋利的银簪子，抵在若水的颈间，就快划破若水脖颈上娇嫩的肌肤。翊禛上前，默默拿过那支簪子，那么锋利，刺痛了翊禛的心。“圣上，你来了？”若水的声音，微微颤抖。翊禛望着她，没有说任何话，刚才若水的话，在他的心里盘旋：“圣上是我的唯一……我绝不会背叛圣上……”她对自己那么……而自己呢，自己是怎么对她的？“一千五百七十四，一千五百七十四……”若水喃喃自语，重复着这个数字。翊禛的心痛，瞬间汹涌，他知道，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一千五百七十四，是他离开她的日数，而她，每一天，都在满怀希望地等着自己，然后，失望地在心里刻下一道伤痕，那么，算起来，已经有一千五百七十四道了。
将若水拥入怀中，苍白着脸的若水，没有落泪。‘我以为，我会落泪的，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可是我没有，圣上，我的心已时过境迁。在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已经将感情深埋。那么，现在的我，不过是，不过是在利用你，达到我的目的而已。好可悲，为什么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算心痛，我也不能心软，仅此而已。’翊禛舍不得放手，而若水，在他的耳边，慢慢说出一句：“我知道圣上会来的，圣上不会背弃我的。”再没有其他言语，此时此刻的翊禛，是真心的，而他不知道，若水早已将自己的心意埋葬……
熟悉的人，熟悉的怀抱，熟悉的亲昵。翊禛，你的温存，我渴望已久。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也许我会流着幸福的眼泪，哭得像个孩子。可是，已经迟了。翊禛像个年轻人一般急进，两人，毫无保留地在感情的漩涡里沦陷。真心、假意，也许已经不重要，只不过，这一刻，他们需要彼此，就是这样罢了。浓情褪去，爱恋定格。若水清楚地知道，那毁灭之神，已经离开了她，奔赴尚善身边。尚善不会想到，她为若水精心准备的这一切，到头来，却会逼得自己无路可退……
曙光冲破阴霾，天亮了，而若水暗无天日的岁月，也在这一刻终结。坤宁殿的尚善，等候了一夜，却没有等候到那预料中的骚动。此时的她，却还在想着，是翊禛顾及曾经与若水的情意，暗中处理了，才会没有丝毫动静。她不知道，何少白那种口无遮拦的人，已经使她的一切败露。内廷亲卫，奉着翊禛的密旨，背着所有人展开了调查。而为了保护若水，翊禛没有当即表现出她已重获恩宠，因为他隐隐觉察到了，尚善的非同一般。他不能，再一次失去若水……
若水在菱花镜前，漫不经心地梳着及地的青丝，脖颈上含羞绽放的红痕，昭示着一切：‘尚善，我的姐姐，你的末日，就要来临了。而那，是我赐予你的。’“奴婢们贺喜娘娘重得圣宠。”暮潇三人发自内心地说道。若水含笑说道：“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们跟着我，也受尽了委屈，可是，日后不会了。本宫，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本宫发誓。”暮潇清楚地知道，若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助而彷徨的她，现在的她，清楚地知道，该做些什么，该怎么去做……
洪武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滚滚乌云笼罩了整个后宫的上空，内廷亲卫，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将尚善的罪证调查得一清二楚，然后，将它们呈到了翊禛的面前。那些罄竹难书的罪状，使得翊禛简直难以相信，那个表面上温顺贤淑的尚善，居然是这般不择手段。只为了要怀上一个儿子，居然做出了这般有辱皇室的大逆不道之事。那么，她的那个嫡皇子，也不过是血统不纯的孽种。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样歹毒的女子，怎么能放过？还有那群人，也不可以放过……
洪武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七，当尚善从睡梦中醒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处陌生的宫室，那这里，破败腐朽，简直不是人住的。婴儿哭叫的声音，使得尚善彻底清醒了过来。‘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难道……’她意识到了什么，却不能相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败在她的手里？她不知道，她已经一败涂地，在她身处陌生宫室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因为翊禛的密旨：所有与尚善有关的人等，一律秘密处决，不留一个活口。而尚善，翊禛对外的宣告，是她与嫡皇子偶感时疫，医治无效而薨逝。谁都不会知道，尚善，被秘密关在了废宫这里……
翊禛不会想到，有一个人，被遗漏了，闵知远。得到消息的闵知远，简直心急如焚、无所适从。而在他焦急万分的时候，璟雯的生命已是走到了尽头，那个女子，承受不了自己的夫君与皇后有染的事实，每看到那个不应该来到这世上的孩子，都是心如刀绞。她却倔强地一个人去背负沉重的真相，终究郁郁寡欢，一蹶不振。“将军，夫人快不行了。”当曼琴哭着来告诉怀远的时候，怀远却满心担忧尚善的处境。他没有去看一眼，自己将要死去的结发妻子。
“他不会来的，对不对？”瘦骨嶙峋的璟雯说出这句的时候，曼琴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曼琴，我不行了。”璟雯虚弱地说道。“小姐，不会的，将军不理你，我去找老爷。老爷、夫人他们不会不管你的。”使出最后的力气，璟雯拉住曼琴，道：“没用的，曼琴，没用的。”曼琴哭道：“小姐，将军为什么会为了文娟那么个人，这样对待你？” 璟雯满眼含泪：“那个孩子，不是文娟的。”曼琴惊呆了，“小姐，你说什么？” 璟雯最后一次，哭得痛彻心肺：“他的心里有着另外一个人，文娟算什么，只不过是用来掩饰那个孩子的幌子。”
曼琴明白了过来，天，这是什么真相，为什么，柔弱的小姐要背负这许多？小姐啊，不值得。曼琴哭道：“小姐，她是谁，你告诉我她是谁？”璟雯含笑道：“曼琴，从小我最疼你，你也最听我的话。你答应我，我死后，回到本家去，不要再追究这边的事情。”曼琴的眼中，含着彻骨的恨意：“不，那么伤害你的人，我怎么可以原谅？”璟雯没有理会曼琴，直到死去，她都没有吐露真相，因为她知道，曼琴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报复。就算被知远背弃，还是不愿意他受到伤害，因为，她爱着他，可惜知远，不懂得珍惜璟雯的心意……
璟雯去世，知远又悬心着尚善的事情，将军府一下子陷入混乱不堪的状态。前来奔丧的众人，望着失魂落魄的知远，只道是因为璟雯的辞世，他悲痛异常。他们都不知道，知远的心里，牵挂的是尚善。但是曼琴知道，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悲伤的男子，为的不是自己的小姐，而是另一个女子。‘闵知远，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能这般薄情寡义？小姐谅解你，我却不能，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这样想着的曼琴，心中充满了恨意……“曼琴姐，夫人没了，你会不会走啊？”曼琴望着那些侍女，道：“恩，夫人遗言，要我回到本家去，以后我不在这里了，你们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侍女们颇为舍不得，却也知道，曼琴是夫人的本家陪嫁侍女，又是夫人的遗言，她是势必要走的。
“文娟？”文娟也是身着素服，道：“曼琴，你怎么来了？”曼琴道：“我还是不习惯叫你娟姨娘啊。”文娟道：“就叫文娟吧。”曼琴坐下，道：“夫人没了，我也要回本家去了，以前若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也别往心里去了。”文娟松了口气，道：“怎么会呢，我们先前不也是感情不错的姐妹么？”曼琴倒了碗茶，“至此，我就向你告别了，最后，我亲手为你倒碗茶，以后，我们后会有期了。”文娟没有防备，接过那茶便是喝了……曼琴面无表情地望着文娟晕了过去，她的指甲上，涂了能致人昏迷的药，而那指甲，不经意间，浸在了那碗茶里。抱起摇篮里的婴儿，曼琴跨出了文娟的房门……
当文娟醒来的时候，摇篮里，已经没有了那个孩子。惊慌之下，文娟立即找到了知远。谁都能想得到，一定是曼琴抱走了那个孩子，可是曼琴会去哪里？她并没有回到本家，知远担心孩子，甚至提出了搜检郑府的无理要求。郑老大人深深望着知远，一字一句说道：“我没有藏曼琴，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既然你不相信，我无话可说。你尽管搜，要是搜到了，老夫向你负荆请罪。”知远冲进郑府后，郑老夫人望着他的背影，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雯雯为什么会死。”说着这话的时候，两位老人家都是泪流满面……
洪武十九年冬末，翊禛的心情，宛如冰封的酷寒。‘我不能原谅你，尚善，我不能原谅你。’一杯牵机，静静放在案几上。只要一道圣旨，那个自己再也不想看见的人，就不会再存在。那么，那个孩子呢？死罢，也死罢，统统去死！若水进殿，望见那杯牵机，愣了一愣，道：“圣上……”翊禛制止了她：“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她做了这般事情，朕绝不会原谅她。”若水见了翊禛那般的神色坚决，毅然跪下：“圣上不要，不要赐死她。”翊禛上前，心疼道：“你知道她做了什么的，你也知道她是怎么对你的，为什么还要替她求情？”若水含泪：“因为，她始终是我姐姐。”
翊禛道：“你不要再说了，朕意已决，朕容不得她，她必须得死。”若水道：“圣上，姐姐她做错了很多事情，这是无法掩盖也无法挽回的。可是，她毕竟是我的姐姐，血缘亲情，是无法隔绝的，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姐姐死。”深深埋首，翊禛道：“卿何苦为难朕？”若水含泪：“臣妾不是为难圣上，臣妾是请求圣上放过臣妾的姐姐，请圣上留他们一条命。臣妾求圣上了。”翊禛许久没有言语，背对着若水的他没有看见，若水跪着跪着，脸色渐渐寥白起来。
许久之后，翊禛猛地转身，斩钉截铁道：“不可以，朕不能答应你，再说朕已昭告天下，皇后与嫡皇子薨逝，现在，朕必须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若水还想再说什么，身子却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倾倒。翊禛疾步上前揽若水入怀，惊诧地望着她苍白的容颜：“怎么了？你怎么了？”若水抖索着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倾香殿，握着若水的纤手，翊禛的目光如此温柔而深情：“卿有了我们的孩子了，不是么？这可真好。”是的，若水不仅身怀皇嗣，而且，太医能够确诊，那是位皇子！抚着若水的发，翊禛道：“怎么能这么不留心呢，要是跪伤了孩子，朕可怎么是好？”若水娇声道：“圣上，您答应了臣妾没有？”翊禛的目光阴沉下来，“一醒来就说这事，真是……”若水楚楚可怜的样子，让翊禛简直无法抵抗：“只要，只要留下他们的命就好，圣上。”翊禛道：“好，别操心了，朕答应你，好么？现在，你安心养胎才是正理。”若水这才展露了笑颜……
三日后的夜里，废宫，尚善眼神呆滞，怀里的婴儿昏沉地睡着，原来，被放弃是这样的感觉？废宫的门被推开，尚善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那道明黄的圣旨。终于，逃不过么？如果那些事情，翊禛确切知道的话，就算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消除不了他的恨意。除了死，已经别无选择。“等很久了么？”尚善望着若水，却是面无表情，她一点也不惊奇为什么若水会在这里，就是她，借着自己创造的本应置之死地的机会，成功脱险，随后，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千算万算，算错的，是何少白，真不应该招惹那个人，不应该。
就像当初，尚善向若水宣读废后诏书一般，今夜，若水身为胜利者，一字一句，向尚善宣读翊禛的密旨、宣读尚善命运的归宿：后安氏尚善，品行不端、祸乱后宫，本应赐死。其妹若水，宅心仁厚，为姐求情，朕不忍忤其意，故且留尚善性命，废去后位，幽禁废宫，终身不得离开一步。若有违背，格杀勿论。每个字，都让尚善咬牙切齿，尤其，是那四个字‘格杀勿论’。听到这样的格杀令，尚善是彻底地崩溃了。
可这，还没有结束，若水裙摆上的凤凰，已经说明，她，重登皇后宝座。而尚善，从此刻起，将被彻底抹杀。“你知道你的谥号是什么吗？是‘幽’。幽皇后，在明里，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而从今往后，你将一辈子生活在黑暗里，不见天日，永生永世。”尚善咬牙切齿：“为什么，不干脆给我一杯牵机？”若水含笑道：“圣上倒是想给，可是我不让。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想这么容易就死？我偏不让你如意，我要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体会到了若水话下的含义，尚善突然笑了起来：“我在想，圣上若是看到你此时的样子，会不会后悔重新亲近你？”若水毫不介意：“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你倒是可以用你剩下的时光去好好想想。不过，我也向你保证，这辈子，你再也见不到圣上了。”
尚善突然扑将上来，吼道：“安若水，你毁了我，你毁了我。”被尚宫们扭住的尚善，仍是不停挣扎，若水颦眉，走上前去，一个嘴巴子落在了尚善的脸颊：“这是为了太后娘娘。”继而又是一个：“这是为了我的昭明。”之后，尚宫们以对皇后不敬的罪名，对着尚善狠狠掌嘴。尚善的眼神，渐渐麻木。若水不愿意再看下去，转身离去前，她回眸笑道：“忘了告诉你，姐姐，昭明已经回到我身边了。还有，我，将要给皇室与天下带来血统纯正的嫡皇子。”根本不理会尚善的惊诧，若水以轻松的脚步，迈出了废宫……
脸颊火辣辣的痛感慢慢消退，尚善的心，却是支离破碎。婴儿哇哇哭了起来，搂住他，尚善忍不住痛哭失声。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错了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只能一直错下去，最终，万劫不复。婴孩小小的脸庞，落在尚善的心里，那个人的容颜，慢慢清晰……‘如果是你，一定不会这么对待我的，不是么？也许当初不该为了要毁去若水而入宫，投入圣上的怀抱，他有太多的美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又怎么会珍惜我、在乎我？而我，却会是你的唯一。在历经了这些之后，我多么希望，和你、和我们的孩子一起，过着平淡却幸福的日子，已经太晚了，知远，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将军府，闵知远再也找不到曼琴的下落。她带着那孩子，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失去婴孩的知远，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尚善既然将孩子托付给自己，那就证明是相信自己，或者，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些许情意的，不是么？可是，孩子却在守卫森严的将军府被侍女轻而易举抱走了。有什么脸面去见尚善？这样想着，知远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的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策划闯宫，救出被软禁的尚善与还有一个孩子，然后，一起远走天涯，慢慢访寻失踪孩子的下落。
坤宁殿，若水得知了闵知远的计划后，不由颦眉，真是大胆，他怎么敢？惠平贵妃淡淡笑道：“爱真是可怕的东西。不过，我倒是很羡慕，幽皇后那样的人，却有闵知远那样优秀的人，不顾一切地爱她，不惜为她粉身碎骨。”在若水复位之后，自然而然的，惠平妃成为了惠平贵妃。之所以暂时没有动禧定妃，是因为，现在，所有仇恨倾泻的对象，是尚善。“姐姐身为贵妃，富贵荣华，不必再去想她。”惠平贵妃笑道：“皇后主子说的是，只不过，臣妾是可惜了闵大将军那样一个好人。”若水不语，心下却是有了计较……
数日后的夜里，若水再次来到废宫。尚善已经完全褪去了原先飞扬跋扈的嚣张样子，只是默默蜷缩在角落。“我来，是告诉你，有人，想要救你出去。”尚善明白若水指的是谁，没有回答，泪，却是渐渐满盈。‘傻瓜，知远，你是傻瓜，为什么要那么爱我，为什么要为了我这样子，我不值得你牺牲。’“你希望看着他死么？你知道，他斗不过圣上的。”尚善怀里的婴儿，哭了起来，愣了一阵，尚善道：“我求你，把这孩子送到他的身边，我不要他跟我一起在这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我也求你，替我告诉他，不要再念着我。”
若水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告诉你，我恨你恨得要死。我只不过是来告诉你这个消息，然后，看你煎熬的样子罢了。”尚善完全不理会若水的嘲讽，这段时间，已经想得很明白了。有什么呢，为了这孩子，为了他，低头服输又有什么呢？她就这样卑微地跪在若水脚边：“娘娘，你恨我怨我，我都接受，只是求你。不要让这孩子和他，为了我而死。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我做错的事情，就由我一个人来接受惩罚。”若水依旧不语，尚善继续说道：“我知道的，你若对这孩子没有丝毫怜悯之心，你今夜就不会来，我求你，我求你。”
若水就这样，立在尚善面前，此时的尚善，渺小到了极致。她卑微到尘土里，不停地哀求，只是为了挽救因为她的错误而被牵连的生命。“你知道该怎么做。”尚善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若水会把婴儿送到知远那里。她掏出刻着“怀远”的玉佩，将它摔成了两半，将带着“远”字的那半，塞到婴儿的怀里，之后，咬破了手指，尚善用血，在素帕上写下了些什么。若水默默看着她，之后，从她怀里抱过孩子，再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废宫。尚善怔怔望着，‘孩子，娘对不起你，娘一定不要你遭受这样的痛苦与羞辱。去吧，去到爹的身边，你爹，会好好抚养你长大。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将军府，深夜造访的若水让知远简直慌了手脚。他惊慌失措地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她知道了，你要闯宫的事。”知远道：“她，还好么？”将素帕递到知远手中，知远只看了一眼，已是泪流满面，上面，只有一句话：“不要为了我冒险，好好抚养孩子。”若水的口气，极为冰冷：“她的意思，你知道了，所以，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接过孩子，知远搂着亲着，眼泪颗颗落下……
此时，文娟拿着一个小瓶子，来到了两人面前，她的神情，古怪而又坚毅：“将军，是奴婢弄丢了您的孩子，奴婢对不起您。奴婢知道将军放心不下，所以，奴婢恳求皇后娘娘将我带到废宫，奴婢替将军守护她。”若水冷笑道：“你是谁，在说什么混话，废宫，那是你想去就能去的？”知远亦是惊诧地看着文娟，文娟道：“奴婢知道皇后娘娘会有办法的，这瓶子里，是哑药。喝下它后，奴婢就再不能说话了，那样，圣上与您就不会担心奴婢会泄密了。奴婢就可以去废宫，守着她，不是么？”一席话，却是说得若水与知远面面相觑。
文娟的眼中，是洋溢的爱意，若水明白了，她是爱着的，她的爱又是无私的，所以，她宁愿失去自己甜美的声音，宁愿牺牲自己所有的青春，去守护他爱着的人，只为了，他能够安心。“将军，文娟会守护她一辈子的。将军就放心抚养这个孩子，好么？”那是文娟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她含笑饮尽了哑药，此生此世，她再也不能说话了。“文娟，为什么，要这么做？”文娟的微笑，依旧甜美，却，深深震撼了若水与知远的心。说到爱，谁也比不上这个女子吧？若水被感动了，她道：“你，跟我走吧。”带着文娟，两人起身回宫……就这样，不能再开口说话的文娟，在若水的安排下，来到了尚善的身边，她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她，自始至终守护着尚善，直到尚善死去……
杀戮、背叛、绝望、挣扎，清晰地让人心痛的这一切，随着尚善的彻底失败，终于落下了帷幕，姐妹之间，其实有什么化解不开的心结呢？非得要你死我活，非得要互相伤害，又有什么意义？如果当年，尚善退一步，真心对待若水，她未必会得不到父亲的疼惜。如果尚善后来不是做得那么绝，若水也许不会恨到这样去报复。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结束了，留下的，却是同样伤痕累累的两颗心……
如果不懂得爱，也许，就不会有恨。因为爱的痛苦，就源自懂得爱的这一刻。也许，若水该感谢尚善，不是她，若水不会明白什么叫伤害、也不会明白，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明白了也好，那样，日后，当翊禛遇到了此生唯一的挚爱——上官香浮的时候，若水的心痛，才不至于摧毁她。早就已经痛到极致，当翊禛那年降她为静贵妃的时候。在这之后，若水的爱已不纯粹，她只知道，当翊禛在身边的时候，好好珍惜他所给予的爱与相处的每时每刻。只有这样，当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就算守着这些回忆，也可以活下去，不是么？
爱，随风而散，以为会淡去，却化成了空气，一旦离开，就会窒息。它，在被轻视着的同时却又被依赖着，这样的矛盾，就是爱的宿命……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前传 上善若水—太后篇(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