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前传 上善若水—太后篇(六) ...
-
洪武十四年隆冬的一个深夜，倾香殿，衣裙自地上扫过的窸窣声，惊醒了若水：‘难道，是她又来了？她又要在我的面前折磨昭明么？’想到这里，若水从枕下摸出一支锋利的银簪。自从那夜起，她的枕下，就备着那支银簪。‘来了才好，我早就等着你，你若是再敢欺凌我的女儿，我就用这簪子扎入你的脖颈。大不了鱼死网破。我等着你，张禧儿，我等着你！’若水微微颤抖着，却是紧紧握着手中的银簪，而那脚步声，愈来愈近……
门“吱呀”地被推开，若水装作不知，卧在床上。待得来人靠近，轩开幔帐，若水将握着簪子的手藏在身后，睁开眼，微弱的月光落进寝间，怎么……“太后娘娘？怎么是您？”若水惊诧地说道。“对不起，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太后满面愧疚，低声说道。若水不明就里，“娘娘您说什么？”太后垂首道：“我都知道了，孩子，你是冤枉的。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啊。”若水疑惑地望着太后，问道：“娘娘的意思，罪妾不明白。”
太后深深叹息说来：“你初进宫的时候，我因为不满你进宫的方式和你庶女的地位，曾一度轻视你。后来瞧着你循规蹈矩的样子，尽管心里是承认了你，可总是觉得你那样子是理所当然的，也没有亲近你、信任你。在你做了皇后的时候，我也没有辅佐你、帮助你。我从没有安慰你、保护你，甚至在听到你是那般承宠之后，我逼着圣上要废掉你。你怨我、恨我，也都是应该的。”
若水微笑道：“罪妾，怎么敢怨恨太后娘娘呢？一切都是罪妾的不是。”太后摇摇头：“不，不是的，当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才逐渐明白，安尚善那个女人有多可怕。”若水一听到这个名字，不免心绪难平。太后继续说道：“当初她是多么亲善、温和，可是，那一切都是假的。当她做了皇后，我不知道她是为了让翊禛不再想起你还是为了其他什么，她一昧地安排各色筵席、美人……只要够妖媚、够诱惑，她就不顾那些女子的身份地位，尽数弄进宫来。现在的后宫，乌烟瘴气，我再也听不到真话。我想，翊禛也是，现在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些婉转承欢的女子，何曾再有你这样率真的孩子。我瞧着翊禛被迷惑了眼睛与心，真是悔不当初。请你，挽救我的翊禛。”
若水苦笑了，“娘娘，你知道么？圣上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来倾香殿了，就如你所说的，是我的姐姐牵绊了他，可是我若是不能见到他，我又能做些什么？挽救他，我还想挽救我可怜的昭明，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太后道：“不会的，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圣上见到你，我手中，还有安尚善她必须忌惮的凤令。”若水没有言语，太后道：“好孩子，不要那么沮丧，人生的道路还很漫长，不是么，坚持下去好么？你要相信，只有你，能与翊禛并肩而立！好了，我不能停留太久，我得走了，孩子，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你都有我。知道么？”
若水望着太后远去的背影，眼泪慢慢满盈。多想离开这里，曾经美好的这里，已经是现在生不如死的冷宫。多想，从禧贵嫔的手里，夺回自己可怜的昭明。还有，多想，再回到你的怀抱，翊禛。不论你怎么样，还是愿意，愿意在你的怀抱里栖息，虽死不悔。那么，就要扫除这一切的障碍，不是么？此时的若水不会知道，太后的离去，已是永远，她，再也见不到太后了……
翌日，太后便是卧病在床，一连两日不曾起身。第三日的夜里，太后强打精神起身，喝尽红绡手中的药，却不曾料想，在那一瞬间，安尚善带着鬼魅的笑意进得寝间：“太后娘娘，臣妾的妹妹，还好么？”太后苍白着脸，而红绡慢慢走到尚善的身边。“原来……”太后明白了过来。“太后娘娘，知道得太多，可是很不好的呢。”太后冷笑道：“那么，你想怎么样呢，安家的大小姐？”
尚善微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太后娘娘是从我举荐安若水为后那时起就开始怀疑我了，不是么？”太后道：“不错，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尚善诡秘地眨了眨美丽的眼睛：“那很简单啊，因为从那时候起，娘娘您看我的眼神跟从前不一样了，说起来娘娘您真是该好好管管您的眼神，若不是它们，您一直以来的行为还真把我蒙蔽了。”太后攥紧了手，“那时起，你就知道，本宫只是暂时被你蒙骗了，总有一天本宫会明白过来的，不是么？”
尚善漫不经心地背过身去：“是，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您以为您怎么会突然病得都不能下床？”太后毫无畏惧，道：“本宫早该知道这是你的杰作。”尚善凑近太后，用蛊惑的声音道：“娘娘，您还有最后的机会，把凤令给我，我就留了你的命。”太后深深望着尚善的眼睛，进而，大声地笑了起来。尚善惊了一跳，不禁退了几步，“怎么，你笑什么？”太后一字一句说道：“给了你，你就会放我一条生路么？不见得吧，我知道了许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会放过我？那可不是你的作风，是不是，我们的皇后娘娘？”
尚善盛怒，冲到太后床前，抓着她的衣襟：“我告诉你，我早就烦透你了，若不是因为那凤令，我早在解决我妹妹的时候，就一并解决你了！我留你到今天，你最好不要不知好歹。凤令在哪里，交出来给我！”太后怒极反笑：“本宫不会给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尚善逼近：“你难道不怕死么？”太后含笑：“怕不怕不是问题，只是可惜，本宫不能亲眼看见你的报应。”无论尚善再说什么，太后再没有任何回答，气急败坏的尚善，在慈宁宫四处搜检，却是无果……
再次回到太后床前，尚善却是惊诧地发现，这个倔强的女子，已经没有了呼吸，而她圆睁着眼睛，含着嘲讽的意味，似乎是在说，我等着看你的报应，我等着，我等着！一道寒气爬上尚善的脊背，她推了一把红绡，“去，合上她的眼。”红绡战战兢兢上前，哆嗦着手，几次尝试都没有成功。“废物！”尚善忍住心头的恐惧，却也是不能合上那眼。深吸一口气，尚善突然哭出声来：“母后娘娘，母后娘娘！”红绡明白过来，也是哭喊道：“太后娘娘薨了，太后娘娘薨了。”……
寂静的深宫一下子沸腾起来，仁阳宫春恩殿，翊禛一把推开怀里的宫眷，起身便是往慈宁宫去，怎么可能，虽说是病了，可是怎么会这么快？冲进寝间，尚善哭红着眼，已然快要晕厥。顾不得她，翊禛上前，太后睁着眼睛，好似还活着，但手指探上前去，却没有任何的呼吸，触及的地方，尚带着模糊不清的余温。“母后娘娘？母后娘娘？”不会再回答了，从小疼爱着自己的母后已经不在了。翊禛的泪，一下子夺眶而出，闻讯赶来的宫眷们更是哭成了一片……
哭了一阵，翊禛勉强镇定了下情绪，伸出手去，拂过那熟悉的面容，太后的眼，终于闭上了。此时，尚善赶着时机，哭喊道：“未见圣上，母后娘娘她死不瞑目啊！圣上，娘娘在等您，等您啊。”悲伤汹涌袭来，吞噬了翊禛，而尚善却是心不在焉，同样心不在焉的，还有禧定妃。是的，当禧贵嫔成功地利用昭明帝姬刺痛、折磨了若水，尚善怎么能不好好犒赏她，她身为皇后所能给予的，就是地位与等级。于是，禧贵嫔成了禧定妃。
当天色逐渐亮堂，众人的心，却仍是昏暗不看。天亮了，后宫看不到姹紫嫣红的宫装，宫眷们穿着素白孝衣、外罩最粗的麻布所制的丧服。她们的头上梳着髽，髽用一尺长的小竹为笄，还用粗布包住头发。没有人说话，众人仿佛是游历人间的鬼魂，来去都悄然无声。翊禛跪在太后的灵前，说不出满心的悲怆。那个恪礼守矩的母后，那个有着温柔眼神的母后，就这样离开自己了么？思绪回到那年，就在那年，因为父皇的无情而濒临绝境的母后，心里承受着那么巨大的苦楚，却为了自己勇敢反抗。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的孩子，她是多么伟大的母亲，可是此时此刻，她不在了，她不在了……
倾香殿，当崔老尚宫送来丧服，若水才相信，三天前的晚上还与自己见过面的太后，已经真的离去了。颤抖着手接过丧服，若水的泪，落在那粗糙的麻布上，“娘娘，太后娘娘她死不瞑目啊。奴婢相信，娘娘知道是怎么回事，请娘娘振作起来，为太后娘娘讨还公道。”说着，崔老尚宫撕开了丧服的大襟，取出一块东西，递给了若水，那是，凤令。“太后娘娘一定不希望这个东西落到皇后的手上，娘娘没有办法亲自交给您，那么，奴婢代替太后娘娘把它和后宫，托付于您。”
昭明帝姬的哭泣，翊禛离开的背影，还有那晚太后的慈祥温和，混杂在一切，扰乱了若水的心。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不可以在倾香殿郁郁终老，不可以再让尚善为非作歹，不可以，都不可以！咬紧了牙关，‘尚善，我绝不原谅你，你的所作所为，我要让你付出代价。’崔老尚宫看见若水眼中的恨意慢慢汹涌，含笑道：“奴婢总算没有辜负太后娘娘。娘娘，皇后是不会放过奴婢的。奴婢与其死在她的手里，还不如自己了结干净，奴婢与娘娘永别了。”
转身离去的崔老尚宫，带着决绝的背影，慢慢消失……是夜，崔老尚宫于慈宁宫偏殿内自缢而死，疑为殉葬。翊禛感慨其忠心，特追封为正三品总管尚宫……得知崔老尚宫的死讯，尚善简直气极了，因为随着崔老尚宫的死，凤令的下落恐怕无人知晓，真该早些控制住她……而若水则是平静异常，因为此刻起，她已经下定决心，‘天不给你报应，那么，我来给你，我的姐姐。’……
若干年后，尚善烦躁地在寝宫踱步，“诰命夫人还没来么？”宫人们不敢回话，周媚兰却是匆匆进殿：“娘娘，臣妾参见娘娘。”看见媚兰，尚善挥手让宫人们退下，气急败坏：“娘，你不是说过，我能生儿子的么？我做皇后都几年了，为什么根本没有动静？”媚兰猜到就是这事，安慰道：“娘娘不要着急，急也急不来的。”尚善怒道：“怎么能不急，没有嫡皇子，我的地位就岌岌可危。古来无子嗣而被废后的，不知道有多少位！”
媚兰惶恐道：“我以前给你的那些秘方，难道都没有用么？”尚善冷笑道：“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倒是暗地里全用了，结果呢，连个帝姬都没有。”媚兰不吭声了，尚善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声音道：“近来，我总在想，这个问题，或许不在我身上。”媚兰惊道：“难道娘娘是在怀疑圣上……”尚善猛地转身：“难道不是么，你看看，禧定妃、惠平妃，她们生的不都是帝姬么？另外的宫眷们就更不用说了，哪里有个一儿半女。”媚兰道：“我一直以为，是你害怕她们生儿子，才做了手脚的。”尚善道：“我害怕生儿子的，唯有安若水，只要不是她，其他的人都好对付，所以，我的女瑶草只用在了安若水的身上，其他人那里，我并没有过分的干预。”
一时静默，过了片刻，尚善咬牙道：“好吧，不管是谁，不管采用怎样的手段，我都要有一个嫡皇子！”媚兰明白她的意思，瞬间白了脸：“娘娘三思，此事万万不能为啊，皇室最忌讳的就是血统不纯。”尚善冷道：“那么，你是要看圣上慢慢冷淡我，然后有一天我再也拦不住他去看望安若水的脚步？你应该清楚，安若水要是重见天日，那对我们，是毁灭性的。好吧，就算没有她，圣上的身边也会有越来越多的美人，一个连儿子也生不出的皇后，有什么用？总有一天，他会厌弃我，再也不需要我。”媚兰不敢再吭声了，尚善安慰道：“放心，我会做得很隐秘，不会有人知道的，一旦我生下嫡皇子，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不成问题。”尚善的口吻，带了些许的肃杀之气，媚兰心下明白，尚善做事，向来心狠手辣、斩草除根，试问她怎么会留下把柄？……
数月后的一个夜里，望着镜中的自己，尚善苦笑了：‘真的要走这一步么？会难过吗？会心痛吗？可是翊禛，你是不爱我的吧，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对你忠贞，我要的只是一个嫡皇子，我只要保住我皇后的位置就好了，不是么？你的爱，微不足道，我也不在乎……’“娘娘，夜深了，是时候了。”翠屏轻声说道。是的，是翠屏而不是红绡。红绡已经不存在了，知道了那么多事情，做了那么多事情，她怎么可能还存在？在那个地方，有那个人等着自己，可是，他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又怎么样，只要能有嫡皇子就可以，其他，都不需要在乎……
暗夜的宫廷，掩盖了多少的罪恶与肮脏。依偎在那人的怀里，尚善面无表情。他的亲近，让人厌恶，想要推开他，却没有任何力气。“娘娘这样的表情，真是让微臣心痛至极。”尚善瞪了他一眼，“够了，何少白，别再这里给本宫花言巧语，你应该知道，我们只是……”何少白漫不经心地道：“好，知道了知道了，娘娘你可真是没趣得很。”翻过身去，没有再看尚善，尚善借此起身，从现在开始，这副身躯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怀上儿子。而不带有任何感情的结合，原来是这般让人想要逃离……
离开了少白的怀抱，再投入别人的怀抱，都是些子嗣众多的年青男子。这样，总是能怀上儿子的吧？但尚善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很是污秽，肮脏到连自己都无法再面对自己。他们可真好骗，只要使出一点点的妖媚，只要说，万一有了儿子，他将会是嫡皇子、未来的东宫皇太子直至皇帝，他们就会忘记这深重的罪孽，心甘情愿投入自己的计划。他们不会知道，当有朝一日，尚善不再需要他们，他们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那样轻易的被尚善俘虏，那么，尚善还会有另外的法子去处理……
烛火昏暗，烛光映衬下的闵知远英姿勃发，翻阅着侍卫们的巡查记录，不知不觉已是三更，今夜，是他在宫中值班的日子，今夜，也将彻底改变他的人生……一阵幽幽的香，慢慢渗入，神思逐渐昏沉起来，闵知远起身，走到架子前用冷水擦了一把脸，却赶不走那昏沉的感觉。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这样的，转身，尚善赫然立在那里：“皇后娘娘？是出了什么事情么？”尚善的微笑，妩媚而蛊惑：“将军不必担心，并没有什么。”松了一口气，知远道：“那么娘娘为何？”
尚善慢慢走近他，却是一个踉跄，知远生怕她摔着，忙是上前扶住：“娘娘小心。”借机偎入他的怀抱，尚善的声音，带着致命的诱惑：“将军。”历经多次之后，尚善原先的羞耻与自责的心情，早就已经烟消云散。闵知远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正色道：“娘娘，夜深了，您还是请回吧。”尚善微微笑了，以梦呓般的口气，说道：“知远，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的，对不对？”知远白了脸：“末将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娘娘请回。”尚善的嘴唇，凑近知远的脖颈，她的声音，一丝一缕渗进知远的心：“知远，我需要你。知远……”想要推开她，却害怕伤着她，在僵持间，幽香愈加浓郁，闵知远，终于失去了自己……
“郎君？”闵知远回过神来，笑道：“璟娘，怎么了？”郑璟雯笑道：“你看看你，这几天都是魂不守舍的，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么？”知远摇摇头，笑道：“你别瞎猜了，我没什么事情。”璟雯噘嘴道：“郎君最近变了，对妾身都是冷冷淡淡的。说没事，那都是哄妾身的。妾身与郎君已结百年之好，郎君有什么不能对妾身说的？”知远苦笑道：“你多想了，真的没事，近来宫中事多，想来是累了，仅此而已。”璟雯这才笑道：“那妾身去给郎君炖些滋补的汤，可好？”知远笑道：“恩，辛苦你了。” 璟雯这才转身走了，闵知远抬首望天，心中却浮现那人的容颜，‘已经做下了对不起圣上的事情，真该要以死谢罪才好。可是，为什么，会那么思念那个人？这该怎么办才好，谁来告诉我，该怎么办？’
洪武十九年初春，中宫皇后安尚善身怀皇嗣，太医确诊，是位皇子。满意地抚着自己已然明显隆起的腹部，尚善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她看不到自己的笑容有多么悲凉，但她的心里，那悲凉始终纠缠。‘我终于有了渴望已久的嫡皇子了么？我的目的，终于要达到了么？’心下暗暗算了算，这个孩子，该是那个人的吧，那倒也好，那个人总比其他的类似何少白那种浪荡的人要好上很多。想起那个何少白的所作所为，尚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娘娘，您觉得怎么样？”周媚兰望着尚善的小腹，担忧地问道。尚善媚笑道：“好极了，都在掌控中，娘，你是没看见，圣上最近多么小心与在乎我。”媚兰笑得高兴，尚善却颦眉道：“娘，为防万一，有些事情我还是要叮嘱你……”两人一阵窃语，媚兰不得不惊诧，尚善能想到这份上……
“娘娘身子可好？”尚善颦眉道：“为什么来见本宫？”闵知远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难道要告诉她，自己在那一夜后，已经真的爱上了她么？太可笑了，难道要向皇后倾诉自己的爱意？“末将，只想知道，您还好么？”尚善不耐烦地回道：“本宫怎么会不好，将军不必担心。没什么事的话，本宫希望休息了，将军请回。”闵知远抖索着嘴唇，没有开口，默默行礼后，他转身离去，那落寞的背影，为什么，却刺痛了尚善的心？尚善自嘲道：‘不会的，我没有爱上他，只不过，可怜他罢了。他，只不过是我利用的工具，就是这样没错。’
与此同时，将军府，郑璟雯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她呆呆地望着知远笔下的尚善，还有那诗：执子之手，夫复何求？眼泪落在那画像上，虽然知远画的并不栩栩如生，但那满怀情意的笔触，可以看得出，他的爱，有多深。更可怕的是，那个人，画里的人，郑璟雯是认识的，是她，是她，知远，你怎么能爱上皇后？你怎么能辜负我？推门而进的闵知远，望着痛哭失声的璟雯，她手上攥着的画像，清楚地告诉知远，她全知道了。愠怒道：“为什么动我的东西？”璟雯含泪望着知远，没有回答。知远抓起璟雯的纤腕：“我在问你，为什么随便动我的东西？”
他生气的容颜，那么陌生。原来，我们的心，一直遥远。倔强地昂起头，璟雯望着知远的眼，那目光，让知远的心，不免颤栗，却仍是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随你的便吧。”璟雯突然笑了，而那画像，在她的手下粉碎：“我不管你是不是爱着她，我只问你一句，你心里还有没有我？”知远沉默良久，终于，慢慢地摇了摇头。璟雯泪流满面：“你走，你走，到她身边去，我恨你，恨你们。”知远没有回答，只是离开。而在他走后，璟雯的心，百孔千疮。
‘我希望永远定格在进门的那日，那日，我是你独一无二的新嫁娘。而现如今，你不要我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很爱你，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背弃我，但无论怎样，我都会保护你，我不要你受到伤害。’“小姐，小姐。”曼琴听得璟雯的哭声，忙是跑进来。抱着曼琴，璟雯哭得更伤心，但她知道，这事不可以告诉其他任何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璟雯选择了沉默，可是曼琴不，她敏锐地察觉了知远与璟雯之间的异常，而，使得璟雯伤心的知远，她不会原谅……
“真没趣。”何少白都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哪门子气，他只知道，她怀上孩子了，因为那个孽种，自己很久都不能亲近她了。那个孩子，该不是自己的，谁知道那是谁的孩子！早该知道，不过是被利用了，现在，不需要了。行走在御花苑里，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为什么他皇帝就能有这么多美人，自己又是招惹不得，这世道。踢走脚边的石子，一个人的容颜，在他心里浮现，对了，怎么忘了她？反正皇帝也不要她了，我为什么不？想着想着，少白笑了起来……此时此刻，他算计着的安若水，面前的人，身着尚宫服饰，却是，惠平妃。“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安若水平静异常，惠平妃笑道：“因为，您才是圣上独一无二的皇后。”“圣上早就忘记我了。”安若水冷笑道。“可是，您不会忘记圣上，不是么？”缓缓起身，惠平妃道：“我希望，不久之后，能重新称呼您为皇后娘娘。”再无它语，若水泛出一个微笑，而她眼中的恨意，毫无掩饰的倾泻而出……
仲夏，尚善临盆。苦痛、挣扎，都是为了一个新的生命能来到这个世上。在竭力的嘶喊之后，接生嬷嬷们回道：“皇后娘娘，是双生子。”尚善冷静异常：“是么，翠屏！翠屏！”翠屏上前，尚善一阵吩咐，翠屏会意，将较为瘦弱的那个孩子放进了周媚兰带来的竹篮中。尚善一字一句道：“嫡皇子降生了，你们只看到一个嫡皇子，知道了么？”接生嬷嬷们面面相觑，却是知道，忤逆她，会有什么下场，于是，道：“奴婢们这就去通禀圣上。”周媚兰与翠屏拎着那竹篮，却是连夜出了宫。尚善怔怔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这是怎么了？’
一阵敲门声，在深夜，显得尤为突兀，将军府的下人们开门，却是看见两个穿着黑斗篷的女人，冷冷说道：“我们要见闵大将军。”闵知远出来后，将她们引到了僻静的地方，周媚兰打开竹篮，里面却是一个孩子：“这是？”知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后娘娘，产的是双生子。”翠屏回道。瞬间明白了过来，知远爱怜地抱起那孩子，道：“不管怎么样，我会好好抚养他。”再没说些什么，周媚兰与翠屏消失在夜色中，知远想了想，起身走到下房：“文娟？文娟？”
文娟睡眼朦胧地开了门：“将军？”吃惊地望着他怀里初生的婴儿：“这是？”知远道：“这是，我与心爱的女子，生的孩子，可是，他娘不能抚养他，文娟，我相信你，所以，我把他交给你抚养。你知道的，璟雯要是知道这个，定是要气疯了。”文娟道：“将军，我只是个侍女，我该怎么保护这个孩子？”知远道：“文娟，不要担心，从明儿起，你就是娟姨娘了，正好你前段时间卧病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对不对？”文娟也不是蠢笨的人，当即会意，道：“我明白了，我就是这孩子的娘，不是么，将军就放心吧。”
闵知远走后，文娟的泪，却是滚落：‘知远，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爱你，我爱你，我之所以愿意为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你不知道吧，而我，也没有爱你的资格。’夜，那么深沉，心，那么冰冷……第二日，闵知远履行了他的承诺，全府上下都知道了，文娟成了娟姨娘，而她前段时间的卧病，是因为有了身孕。被蒙在鼓里的璟雯简直是气极了，她恨文娟也恨那个孩子，因为她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尚善的。她以为，知远虽然爱着尚善，可是他们不可能那么轻易有那等苟且之事。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说变心就变了心？世间的男子，难道就没有忠贞可言么？
后宫之中，翊禛抱着那个白胖的婴孩，高兴道：“朕，有儿子了，皇后真是辛苦了。”卧着的尚善，却流露出一个奇怪的神情，但她马上发觉，这样的神情是不应该的，于是，她当即换了笑脸：“圣上，看您高兴的，就像个孩子一般呢。”翊禛凑近尚善，却舍不得将婴儿交还给她。他笑道：“皇后为皇室立了一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尚善娇媚道：“臣妾什么都不奢求，臣妾只希望圣上能念着臣妾，永远。”翊禛笑道：“你是朕的皇后，不是么？以后，朕多来陪陪你和嫡皇子，好么？”尚善满意地笑了，但她的心里，却蓦地浮现了那个人的影子，所以在翊禛走后，尚善仔细端详着婴儿的面容，不能不担心，这孩子，会不会像他……
在嫡皇子的满月宴上，翊禛与前来庆贺的臣下们开怀畅饮。却有一个人，心怀鬼胎，他，就是何少白。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翊禛，再喝多点，最好，是醉了，那么，就可以……筵席散了，翊禛回到了坤宁殿，阖宫宫眷也回到了自己的殿阁。重新寂静下来的宫廷，却黑暗而诡异，一个身影，向着倾香殿而去。轻轻叩门，楚云不晓得是谁，问了几声却是没有言语。心下害怕，叫来了暮潇，两人一起开了门，却是个内人。暮潇道：“你是谁，这么晚来有什么事情？”那人依旧不响……
若水本就未眠，和衣而卧，听得了动静，便也是出来。见得若水出来，那人猛地抬起头来，却是吓了楚云一跳：“这，这不是，何大人？”若水起先亦是一惊，到后来，却是微微笑起来，那笑容，让何少白简直如痴如醉。“大人深夜造访，却是为何？”“少白久慕娘娘绝代风华，可惜一直无缘。不料圣上竟是如此对待娘娘，少白是为了娘娘一长叹。”若水挑了挑眉：“哦，是么，那倒难为大人了，只不过这深更半夜的，大人前来恐怕不是那么妥当。”
何少白哪还顾这些，涎皮涎脸地道：“微臣心疼娘娘的苦楚，特来安慰娘娘。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暮潇与湘灵她们早已气极，若水却是依旧笑靥如花：“大人这番心意，可真是令人感动。”少白心急如焚：‘我的意思已经明摆着了，这娘们儿还给我打哑谜。’强耐住了，笑道：“娘娘许久不见圣上，定是很寂寞吧。”若水浅笑盈盈：“那么，何大人是要慰藉我寂寞的心了？”少白忙道：“那是那是，少白义不容辞。”若水微笑：“可是，今夜不行，正好赶上我不方便的日子。”少白急道：“那么，什么时候可以？”若水妩媚地笑道：“可以的时候，你会知道的。今晚，你就先回去。”少白假模假样：“既是娘娘身上不方便，少白若是强求那也太不识趣了，那么，少白会等娘娘的好消息的。”……
待得他走后，若水的脸色，冷若冰霜：“娘娘，那等出了名的浪荡子，还是不要招惹才好，要不然圣上误会了，就……”若水转身：“误会么，那就让他误会好了。”暮潇瞧着她的神色，心下一动，道：“没事了，我陪着主子就好，你们下去休息罢。”湘灵与楚云便是各自回房。“您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若是成了还则罢了，若是不成，怕是万劫不复。”若水望着暮潇关切的神情，心下一阵暖意，却是道：“暮潇，不要担心我，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虽然冒险了点，我还是要试一试，若是圣上对我还有一丝情意，那么，我就不会输。”月光洒落，决意这么做的时候，若水已经不再有退路，如果败了，那么就死个痛快……
何少白的身影，没有逃过监视着倾香殿的安尚善亲信的眼睛。“哦，你是说，他去找贵妃了？”尚善心下一想，竟是笑了起来，好，好极了，趁着这个机会，就能将安若水连同那个该死的何少白一同处理了。玩弄着手中的玉佩，尚善对着翠屏吩咐了几句。翠屏出去后，尚善手中的玉佩，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刻着“怀远”、“念善”。真傻，怎么会制了这样的玉佩，难道是希望有一天，能……尚善自嘲地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呢？他们，那双生子的身世，将永远被掩埋，不是么？那么，还在期待什么，还在希冀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前传 上善若水—太后篇(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