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泐琦

26、初静

　　我挣然醒来，却是一片苍茫的白光，一时之间，前尘往事如付云烟，哪里是梦，哪里是醒，竟无从分辨。
　　庄周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醒或是梦，早已不重要，命运待我，从没有慈悲的颜色，这里或是哪里，过去或是现在，醒或是梦，已无本质的区别。唯一需要知道的，不过是我还活着这一事实。胸前的隐痛让我知道，这不是天堂，这只不过是一个晌午，暮秋九十点钟的太阳，那么肆无忌惮，将我阖着的眼帘映成一片血光。
　　床抑郁沉重的颤抖着，我努力撑开眼，擎，他扑倒在床沿，双手用力绞着被单，身子颤抖如风中的枯叶。
　　我伸出手，覆住他青筋突起的手背。突然间，他安静下来，缓缓抬起眼看我。
　　那是怎样的神色，我一辈子也无法忘怀，剧痛似乎藏在他的每一个细胞中，红而干涩的眸已如失怙的幼兽，惊恐而愤怒的望着这个世界。
　　“擎……”我的心似乎被坠落的流星击中，那么暖，那么痛。
　　“他们说，你再醒不过来了。”他的声音是不忍卒听的嘶哑，我的眼眶中涌动着热泪。
　　“他们胡说，我不是醒了吗？”我用力握紧擎的手，却似握住一片冰凉。
　　他望着我，额前的青筋慢慢隐去，然后阂眸，似乎疲累到极点。
　　“还好……还好。”
　　“擎，抱抱我吧。”我向他伸出手去。
　　他微怔，然后缓缓伏身，右手撑住床沿，左手揽我的肩，很小心将头靠在我的肩下。
　　我拥住他，多么温暖的存在，被梦魇折腾得七七八八的心，一点一点平复。
　　“擎，我梦见了我们的从前，有郁的从前。”
　　他一僵，然后，在我的肩上沉默着落泪。

　　“我差点……失去了你。”他一直维持着那么别扭吃力的姿势，不肯从我肩上起来。
　　“那把刀的柄，都已没入了你身体里……如果刀再长一点……”他断断絮絮诉说着恐惧，我只能陪着他，不住落泪。
　　“为什么……要那样？你说过的，会一直陪着我……因为你说要一直陪我，我才……走到今天……”
　　“擎，我没事了，没事……”回来后，总以为他伟岸坚强，却总忘记了，他只比我长了一岁，却要承担，我所承担的几倍。
　　“以后……无论……无论受怎么样的委屈，都不可以……离开我，你答应过我的。”
　　他哽咽着，像一个孩子。
　　“好，我知道了。”我许诺着，心却是茫然的，如果连最后的尊严也舍弃，我并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面对这个世界。

　　好说歹说，总算先让他离开我的榻前去休息，谁知他不到半个钟点又回了来，说是休息够了，其实却只洗了个澡。易维见了，只得摇头，然后在房间里安置了睡椅和毛毯，他总算可以安心睡一睡。
　　望着他恬静的睡颜，我害怕这样的平静在下一刻就会被轻易击碎。事情还远没有结束，我若不死，陆城他们哪里肯歇？只是碍于擎一直在我身侧，总不忍当着他的面询问易维，他已心力憔悴，即使有再多的疑问，我也只能先压在心头。

　　伤势到底沉重，每日里，也只睡多醒少，少有心力去计较这些烦心事。擎也渐渐恢复，不若我初醒时患得患失，怎也不肯我离了他的视线半步。他多少，已有余力处理事务，只是每夜，总要睡在我身侧的躺椅上，直望着我，方能睡去。以往那些决裂的话，似乎从未曾出口过，经历过生死，才知道，很多东西，太不值得计较。一生，并没有想象中长远，这是自幼我们便知道了的。只是经历过即将失去的那种痛，才真体会到能互相守望时的幸福。上苍给予我们的太少，一分一毫，都那么珍贵，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浪费。
　　渐渐，我已能坐起来了。医生连叹奇迹，这些个庸医，说什么我不能醒，让擎那么难过，他们不知道，我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睡了大半日，深夜才醒，擎还没睡，正望着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平静，眉却不自觉得蹙着。
　　“擎，我饿了。”我不忍看他这样的蹙眉，到今日，我才知道，自己心底深刻着的是谁。郁是不是我的过去，我并不知道，也不再重要，只是擎，注定是我的现在还未来，是我不能失去的唯一。
　　他转过身，微笑，那样宠溺。
　　“你等着，我去拿粥给你。”
　　等了许久，才见他小心翼翼，端了碗粥出来，却是一脸的为难。
　　“怎么办？放太久，粥都稀了，一热，就和汤水没什么两样。”他舀了舀水似的粥，看着我，似乎做砸了事的孩子。
　　“我看看，你煮的？”我有些难以置信，他从小没进过厨房呢。
　　擎微红了颜，急道：
　　“算了，那么难吃的样子，我还是把吴妈叫起来让她煮。”说着，端了粥就要走。
　　“我们擎少爷煮的，怎么也得喝啊，过了这次，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喝到。”我忙坐起，伸出手去。
　　“可是……味道……真有些怪……”他犹疑着，不肯把粥端过来。
　　“怕什么？我不说出去就行了。”我笑着，将他手中的粥端了过来。
　　真不是有些怪，而是……到底第一次，他有这样的心，我哪里能喝得不开心。
　　只是日后，还是不鼓励他下厨为妙啊。
　　“那么难喝……你也喝得下去？”
　　“所以啊，以后别再煮东西给我吃。”
　　我开心得看到他神色尴尬，毕竟，数落他的机会实在难得，却又不忍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你要吃什么，让我煮比较好，你啊，就在旁边帮我洗米洗菜。”
　　我将碗塞在他手里，看他笑得璀璨。
　　“还有，洗碗也是你的事。”

　　伤，早已无大碍，我却依然时不时懒在床上，享受病人的庸懒。但，不安，仍仿佛无孔不入的冷风，一丝一丝，透入我和擎相拥的温暖中来。
　　没有人提起我目前还是待罪之身，没有人告诉我，当日我失去意识以后所发生的一切，没有人跟我说起颜尚的下落。仿佛那些的不堪回首，那些的血腥残忍，真的不过是梦了一场。我亦不愿去想，虽然深恨这样的自己，但，打破这样的宁静，我于心何忍。
　　“在想什么？”擎揽住我的肩，语气异样温柔。
　　“这些日子，都不怎么见得到易维。”我只能这样旁敲侧击，有些痛，一旦触及，我们再无法面对彼此。
　　“他有很多事忙。”擎当然听出我在问些什么，他亦是选择了回避，我恻然。
　　“擎，等我伤好了，要一起去旅行，看日升日落听潮涨潮退。”
　　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历经劫难，总会有幸福的结局。但其实，当经历太多，所谓幸福，不过风浪过后的宁静，已无需论是暂时的，或是久远的。所以，幸福，现在就在我的手心，只是一捏紧，它就会消失无影踪。
　　“一定。”擎深拥住我，我知道，我们的目光沿着相同的轨迹，落在浩瀚星空，落在迷茫不可知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应某人要求，学着写些温馨的场景，哎，写不好也没办法，先将就着丢人算了。
这文的结构，本设定着就是螺旋式向前发展，所以情节性进度会比较慢。结果写得我自己都烦。
下章开始加快节奏，不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