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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后纯情时代(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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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觉得我会离开这个城市,也一直没有离开。所以高考后我留在这里,根本就不算是个决定。只是看到专业那一栏写了“俄语”,我和我妈同时大笑了三声。
然后她轻轻握住我的手,又轻轻的放开。我知道她需要我,就像我需要她那么迫切。
开学那天,我迟迟不肯出发,撒着娇让我妈送我。妆扮是麻烦的事情,只是当我看到她缓慢的在耳垂扣上一粒珍珠,才惊觉原来修饰是可以让人看上去更从容优雅的。停好车子之后,我看到校园里活跃的人群,新生领了自己的铺盖穿梭在宿舍楼下,有些人提着水壶来回游走,收费处的队伍排出几十米,操场上有男生在慢跑,也有人抱着吉他在宿舍阳台上弹唱,路两旁的柿子树结出了橘红的果实。还有,果然是大学,连情侣都明目张胆了,卿卿我我,好不快活。
我开心的看着这一切,知道这里会有新的开始。
我妈没带我去宿舍,直接去了校长室。我心里汗颜:这个女人又来这一套了。只是老一套的手法居然是用在同样的人身上。
苏河在堆满了文件的桌子上抬起头,温和的笑了笑,站起来同我妈握手,相互寒暄。我冷在一边有点摸不着状况。于是仔细听他们的对话,从中得知他是如何顺利从我们高中的校长晋升为外语学院的校长,还有顺带关心彼此的工作和家庭。当然最后一句,就是我妈唯一想说的:“豆豆就交给你了,有你管着我也放心。”
以苏河的这个年纪还能用帅气来形容也算是奇迹,但这绝对不会引发我奋发图强的欲望,我能联想到的仅仅是苏小默的脸和她对我的伤害。事情过去一年了,我还是耿耿于怀。我希望我的余生都不再看见她。我已经够了。
从校长室出来,我妈对我说:“要不别住学校了,家里什么都不缺。”
“不嘛,我也想独立一把。”我直截了当的回答。于是她离开忙自己的去了。我撑起伞往宿舍楼走去,头发覆盖住的背部出了汗,灰色格子长裙在迈步的时候轻碰我的小腿,鞋子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每走到一棵树下都有短暂的清凉,随即又消失了。我静静体会这些细微的感觉,心里充满了期望。我在想,我的室友会是些什么人呢,会不会相处的很好。
当我推开宿舍门的时候,久久没走进去,因为根本走不进去。散落一地的塑料袋,鞋盒,洗漱用品,行李箱,以及各种各样的小零碎像地毯一样重叠的铺在地上,连我的脚尖都找不到地方搁。在那堆垃圾似的物体中,坐着一个肥硕的生物,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跪在地上把屁股对着我,一边分门别类一边蠕动着身体。我清楚的看到她背部的黑色内衣带子附近溢出来的四块肥肉。我只能说,她的背影让我的眼睛很辛苦。
“张美华,你就不能给别人让条道么?”这声音来自上铺,我抬眼看到她,朴实友好的样子,半躺在床上看书。她对我说:“你好,我是刘金。”
美华?!我沉浸在刘金的第一句话中,这名字和这背影太背离了,我一时接受不了,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弯腰咳起来。
“你妈给你取名字的时候咋不多加一个字呢。”那个美华对刘金说。
“啥字啊?”刘金问。
“子。”她的声音幽幽的从背部前面散发出来。
我反应过来之后,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倚在门框上喘气。刘金不吭声,低头继续看书,一副化外仙人的模样,与世无争,以德报怨。
过了会,刘金扬起脸小心翼翼的问:“那个……和‘子’字有什么关系啊?我半天都没想通……”
原来不是刘金不计较,而是她根本就不懂得张美华骨子里的淫邪。显然张美华不仅想加一个“子”字,还想把“金”换成“精”,把“刘”换成“流”,再把这三个字倒序连起来。
虽然张美华背对我,但我肯定她露出奸诈的笑容,她说:“你真不知道吗?”
刘金迷茫的摇了摇头。
“以后你就知道了!”张美华说完这话,终于肯回过头来跟我打招呼,那张脸彻底震撼了我。只见她脸颊的肉鼓起来,快要把五官都裹的塌陷进去,额头泛着厚重油光,整张脸闪闪发亮。那一刻我不禁羞愧的低下了头。这时阳台的厕所传来冲水声,一个瘦瘦的女孩走出来虚弱的扶住墙,有气无力的说:“便秘真难受。”那是喜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连续受到打击,下巴都快掉下来,赶紧关上门走开,一边走一边给我妈打电话:“妈,晚上我能回去住不?”
我妈哈哈大笑,鄙视了几句,安慰了几句,把我打发了。没有人知道我在印了“222”红漆的门前踱步的时候,暗暗下了多少次决心。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推开门。
她们留了一个下铺给我,不幸的是上铺的主人是张美华。我躺在床上总感觉忐忑,当张美华收拾完东西,抓住小梯子的扶手的时候,整个床喀拉响了一声,然后就是一阵地动山摇。而当她沉沉的落在床上的时候,我的手很自然的飞快的伸出去抵住了头顶的床板,直到确定暂时是牢固的,才松口气。我心想,老娘真是冒着生命危险来上学啊!
张美华在床上开始剪指甲,她剪的很快,噼里啪啦的,每响一声就像一粒指甲碎片扎在我的心头。我烦躁极了。我琢磨着等她剪完最后一下就跟她商量换床。我耐心的等待。等啊等。终于那让人崩溃的声音消失了,我雀跃的伸出头,嘴还没张开,一片片指甲碎屑就飞撒在我头上。“FUCK!”我人生的第一句脏话在如此盛怒的情况下脱口而出了。张美华肉乎乎的手指捂住嘴巴,露出惊恐的表情,连对不起都忘了说。
我顿了顿,压住了怒火,尽量平静的对她说:“咱俩换下床吧。”
“不嘛,阿拉就喜欢上铺的。”说上海话就算了,还发嗲!我死盯着她,她很明显的抖了抖,脸上的肉跟着来回晃了一下,并且晃的很缓慢。
我气闷,不想再跟她计较,使劲拨弄我的头发,然后对着小镜子像择菜一样仔细挑出张美华的指甲。我觉得我被欺负了。
我环顾四周,心里算计着要选择一个人来亲近。我喜欢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就算是虚假的。我是以貌取人的典型。所以以前我和小雅能成为朋友。
张美华是彻底得罪我了,所以绝不可能。喜棠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鹅蛋脸,举手投足间有淡淡的自信和镇定。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会突然睁大眼睛,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似乎在玩味你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对任何人都是如此防备。我很不习惯,觉得她不够礼貌。所以我没有靠近她的意思。
刘金看上去比较平庸,干净的短发,戴着眼镜看书的时候,还有几分知性。我觉得我跟她的磁场会比较搭。
傍晚的时候,外面不太热了,潦草的吃了晚饭。作为第一天的小聚,我意思了一下,跟她们三个人一起出去散步。我走在刘金的旁边,她话很少。背后的喜棠和张美华堪称絮叨派。张美华唠叨着减肥适宜:“等会回去了一定要把今天吃的东西都呕出来。这样体重就不会增加了。”
“减肥减的不是体重,而是体积好不好?!”喜棠这话有点道理,至少对张美华来说。
我看着地上张美华突兀庞大的身影,正常走路几乎都成为不可能,两条胳膊无法贴身,所以走的时候只能大摇大摆,颇有大姐头风范。尽管她非常乐意把自己幻想成是小家碧玉类型。
“看!”张美华突然指着远处,我们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路灯之间挂起的横幅上写着:“X女子医院热烈欢迎广大新生”。吸引了我们的注意之后,张美华继续说:“我们入学关医院什么事啊!”
“众所周知,外语学院基本都是女的吧。”喜棠说。
“是。”张美华答道。
“其实它要表达的意思是,欢迎广大女同学来本医院流产。”喜棠不以为意的说。
我没走稳,打了个趔趄。身边的刘金也无奈的呼出一口气。
“你看那个女生长的太丑陋了,看着她就想吐。”一顿狂笑之后,张美华指着横幅的手又指向了一个正在跑步的女孩,“还有啊,我妈说慢跑会让脑子变笨的。”
“看到她想吐,那有人看到你想吃吗?”喜棠说。
……
都什么跟什么啊!张美华我就不说什么了,可喜棠怎么也算是个美女,如此外放怎么都觉得不合适。而事实是两个外表差异巨大的人居然配合的天衣无缝。这一天我受到了太多刺激。有点缓不过来。
她们直接把我和刘金推向了一起,也不需要我做努力了。我和刘金与她俩人渐行渐远,开始聊天。她说她家里人都是农民,在新疆务农,种番茄。她来这的学费都是七拼八凑得来的。我顿时同情心泛滥,并决定真的把她当朋友了。在我的循循善诱下,她告诉我,番茄和西红柿其实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只是长的像而已。她还告诉我,新疆的很多东西都是跟国际接轨,比如计量单位,她从小到大就没听过“斤”这个字。
和她说话的乐趣不在于谈话本身内容,而是她的淳朴。她说话的时候会莫名的不好意思,会突然脸红,或者结巴。有时也会停下来,似乎在思考是不是说错什么。
我喜欢这类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