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岩小西

15、决裂

　　时间很快。
　　一轮四季像潮水一样翻滚而去，然后又到了夏天。似乎没有人再惦记我和宫城的事情。很多东西在我们念念不忘的时候被时间冲走了原有的新鲜。大家都习以为常。并且我们的故事流传出“一段佳话”的版本。我和宫城甚感欣喜。
　　我想，这样对每个人都好。

　　头顶上的风扇在教室安静下来的时候，发出涩涩的声响。宫城喜欢冬天，而我迷恋夏天。女孩们穿上各色的背心，墨镜上闪烁出点点阳光。男孩们在操场上打球，似乎更能淋漓尽致了。傍晚暴烈的温度开始沉寂，情侣们在小吃店流连，喝一杯冰奶茶，然后相视而笑。女伴们拖着手在街上散步，偶尔有帅气的男孩看过来，也会回应一个甜甜的笑。漫画书店里总是挤满了人，急切的要看完厚厚的合订本，尽管这过程总是挥汗如雨。
　　当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我们又纷纷回到教室，热烈讨论一道题的解法，背诵明天老师要检查的诗词。而头顶上的风扇依然吱吱呀呀转个不停。生活简单如此，也是幸福的事情。
　　“夏天的傍晚也可以很美好。”宫城是这样对我说的。那场景想来也是终生难忘。他侧着头看向我，头发凌乱而蓬松，牛仔裤松垮垮的挂在腿上，坐在单车上双脚撑在地面。他说：“回家吧。”然后我跳上自行车的后座，抓住他的衣角。让他带我回家。

　　学生的我们，好像包裹起了自己的未来，有的只是现在。但现在仍然是要通往不可预知的未来。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当苏小默再次出现的时候，宫城不再对我笑，甚至连说话都很少了。我没见过他这样沉郁的神色，丝毫不让人靠近。再后来我对他说的任何话都显得多余，招致反感。我只能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等着他向我靠近。我不喜欢等待的感觉，带着猜测，担忧，矛盾，时而绝望，时而期待。我开始憎恨苏小默，因为宫城可以送她回家，可以在课间和她倚在走廊的栏杆上说心事。而不是和我。我不知道该视而不见，还是问个明白。
　　我帮他找了很多原因解释给自己听，比如我哪里做的不对，比如他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比如他和苏小默只是在讨论某些别人不理解的题目。可是有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为什么昨天还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今天就能形同陌路。他变心了么？一个人变心真的能这么快，这么彻底？
　　很多个夜晚我在空调吹出的冷风里，听着那个七岁的小孩子在MP3里嘶吼着：Tell me why?!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有着这样成熟的声音，唱出这样撕心裂肺的情绪。我感觉心脏被敲碎了，然后哗啦啦掉在地上。我开始一点一点崩溃。Tell me why？对于我来说真是天问了。

　　在考试散场后我看见宫城和苏小默并肩走下楼梯，是一种从身到心的愤怒袭击了我，我追上他们，扯着宫城的袖子大声嚷嚷：“你是怎么回事！”他不耐烦的挣脱我，拍了拍袖口，连看都不看我。苏小默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一个字：“走。”
　　我不死心，再次伸手抓他的袖子，我说：“你到底是要跟谁走！”
　　他依然不答，我们拉扯了几下，又推搡了几下，就这样我纵身滚下楼梯。我记得背部和腿的疼痛是如何的真切，我也记得他连拉都没拉我一下。是几个台阶我忘了，翻滚的过程很漫长。我瘫在地上无望的看着他，仰视着他冷漠坚硬的脸，怀抱着我最后一丝希望。
　　那画面像钉子一样敲进我的眼睛，他和苏小默缓慢的走下楼梯，然后缓缓的我身边走过去，他们没有看我一眼。

　　殊不知，我那一滚就再也滚不回去了。

　　宫城没有再出现。很长时间我的脑子不能正常思考。我觉得我好像做了一个冗长混乱的梦，可我分辨不清那甜蜜至极的感情和血肉横飞的惨烈结尾，究竟哪一个是假的。我甚至连自己的心情都不能分辨。
　　我像一只被玻璃杯罩住的小虫子，麻木沉默的游走在从前的路线，上学，回家，上学……我听不清别人说话的声音，看不清别人的表情，我所有的动作包括眨眼睛都慢了几拍。玻璃杯里的世界被隔开了，独自的刮风下雨下雪甚至是……地震。

　　当小雅把宫城和苏小默的名字串联成疑问说给我听，确定听懂的那一刻，就像小刀片在胸口猛拉的那一道，血终于从那条缝隙喷涌而出。我木木的转头，有点呆滞的看着小雅说：“我想杀人。”小雅张开的嘴巴固定着形状，两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一分钟之后，她合上嘴巴，悄无声息的走开了。
　　自那之后好像有一辆推土车在我的身心之上来回的碾，反反复复，日日夜夜，没完没了。那些无比沮丧，万念俱灰，义愤填膺，扼腕叹息的醒来的时刻，让我开始讨厌早晨的阳光，讨厌早晨的空气。我恶心来自周遭的一切。可是怎么没有眼泪流下来。

　　空荡荡的隔壁桌似乎还残留他鬓角的香味，老师还会在提问时叫出他的名字，脊椎的尾骨在下雨天的时候还是隐隐作痛，苏小默在面前走过依然带着让人感觉疏离的骄傲。后来小雅占据我旁边的位子。再后来我和身边所有人都不再提我和宫城那档子扑朔迷离的事。
　　爸爸和妈妈开始无休止的吵架，我捂着耳朵睡觉，在闹钟指针到达七点整的时候醒过来。没有单车或者徒步接送的日子，我开始挤公共汽车上下学。没有怡口莲的日子，我只好自己去买，一天一包，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我开始变胖。

　　时间也过，过的那么寂静，那么缓慢。如果爱着爱着，爱就不见了，那么夹杂了一切起伏情绪的想念也是会自动消失的吧。或许对宫城，我终究是会淡漠下去的。
　　我想要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