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秋番外集》sanus

18、规矩（三）

　　（三）

　　火莲这一屁股坐下了，不知怎的，抵死不肯再站起来。展颢无奈只得全作无视，伸手把小家伙的裤管一点点翻了起来，将研细的药粉在磕破的膝上慢慢匀开。要说这药粉只有止血之效，并不会加重痛感，火莲却疼得僵挺了身子，小手抠着凳子边，牙越咬越紧，嘴里说着不疼不疼的，全身都在抖。那可怜样子很有点滑稽，就像是肚子疼憋得难受要去茅房。

　　展颢半生行惯沙场，饶是比一般人狠心些，但在如此声情并茂的痛苦刺激之下也是手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虐待儿童呢，展颢终于放弃，不由分说把石桌上一罐药膏塞了过去，沉声喝道：“别忍了！先去上药！！”火莲忙抱着小竹凳奔进了里屋，不忘把房门关了个严实。展颢皱着眉头看着小家伙狼狈跑远的身影，内心腹诽：切！小小年纪装什么硬骨头！明明忍不住还非要勉强自己！这是折磨你还是折磨我呢？！

　　火莲待关好了房门才呲牙咧嘴的将小竹凳移开身后放在了地上，原来浅白的衣裤已透红，淡黄色的竹条凳面上沾了许多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的，火莲一边咝咝吸气一边将衣裳慢慢褪下，然后斜扭着身子对着模糊铜镜，好不容易哆哆嗦嗦的擦去血珠又上药膏。

　　期间展颢被隔在了门外“回避”，左等右等不见动静，茶水都喝尽了两碗，再要添水发现茶壶已空。再看手边的紫檀木药箱依然大开，几样研备好了正等着用的伤药仍敞着瓶口在微风里孤独的晾着，展颢郁郁的凝望着紧闭的灰黑色的房门，心说驼子既然不在他便难得耐心的想要照顾火莲一回，可结果怎么样，谁理他呀！

　　展颢这个气，一颗热乎乎的心全被冷水给浇了，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在石桌起身吼道：“磨蹭什么呢？没完了？！”小混蛋，在屋里绣花呢吧？！说着大步来到了房门口，心道臭小子再不出来我就踹门进去，忽而门幽幽开了，小家伙已换了全身行头，那是一套深蓝深得近似于黑色的绸布衣裳，更显得仰起的小脸苍白可怜了。

　　展颢记起来，这还是年前新做的服饰，手下卫士有心，专门找了城里最好的布庄为火莲量身而裁，款式也是由当下最时兴的衣样缩改成了小版，比起常规的童衣更多了许多层层叠叠环带纽扣，若是穿的妥当很显得风雅飘逸贵气十足。可是没有，眼下这小家伙就是一个灾难。实在看不下去，展颢无奈蹙眉蹲下身，在一双充满恐慌的眼睛的紧盯之下，将系得扭乱的衣带结扣小心的解开重新理好。然后惊觉小家伙竟是这样瘦，或许是深色的衣裳更显得身形纤细了，平日里总着浅淡颜色竟没能瞧得出来。

　　衣裳整毕，火莲浑身舒畅多了，再加上爹给的药膏果然是管用的，身后一点也不疼了，只是药效极凉，总觉得冷飕飕的，简直就似光裸着下身站在了风里，故而火莲需要时不时的伸手摸摸，以确定自己仍穿着衣裤。

　　进屋就已闻到香味，桌上的丰盛菜肴令火莲空荡的肚子咕噜直叫。展颢正在为火莲破口流血的手掌擦洗敷药，几次被这响动打扰，冷冷瞥他一眼，哼道：“不是正绝食吗？原来你也会饿？……”火莲微微脸红的偏开头去，心说哪跟哪啊，我才不是绝食，我是吃饱了后山的果子，回来就吃不下饭了而已！然后感到身子腾空而起，慢慢的被抱到了饭桌旁的木椅里坐了下，面前是堆得满满的十几个小碟小碗各盛着肉菜羹汤，菜式搭配得当，份量不多不少，正适合一个将满十岁的孩童。香气扑鼻，火莲不由得咽口唾沫，正拿眼瞄着哪道菜做得好可以入口，耳边就响起展颢有点不耐烦的冷厉的声音：“挑什么？统统吃光！敢吐出来一口看我怎么收拾你！”

　　火莲忽觉身后凉，身子不禁一抖，当下恨不得再爬下椅子站起来，可是展颢一只手按着他，愣是动弹不得。火莲扭曲着面孔哭丧着脸，微微低着头强自忍着身后的不适感，其时似乎是药效达到了登峰，火莲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坐在了一块千年寒冰上，浑身都在冒着凉气。

　　展颢察觉，忙起身寻来一块小棉被给火莲垫在身下又围紧在腰腹，再喂过来一杯热水，火莲乖乖张嘴喝下一口，虽然身后还是冷，但有热流在身体里传散，果然就舒服了一些，僵白的脸色也渐渐转好。展颢挑眉，无比欣慰又自豪的感叹着自己的智慧，心说，过去秋娘不舒服的时候都是这般照顾自己的，我果然没有记错！

　　疼痛缓解，肚肠更觉饥饿，火莲摊着两只敷了厚厚药棉的小手，可怜巴巴的看着碗碟里的菜肴干着急。展颢坐在一旁瞧了半天，见这小子竟只坐着不开吃，几乎就要发火，这时火莲试探的伸出小手哆嗦着去够竹筷，展颢这才惊觉，终于领会其难处。

　　失策！早知道先让他用饭再上药了！展颢内心烦躁的取来一块布巾给火莲围在胸前，拿起瓷勺就近舀了一口鸡汤喂过去，火莲大喜忙伸着脖子张口喝下，展颢再喂，火莲眼含热泪感激涕零。展颢心说这鸡汤有这么好喝吗，于是也品了一口，咂了咂味道，感觉一般，思忖着兴许只是小孩喜欢。

　　怎料又舀起一勺去喂火莲时，火莲却不肯张嘴了，并抬手指了指旁边另一把瓷勺，示意既然别人用过了就得换。展颢心头火起，他怎么这么讲究？！然而小家伙死命坚持，展颢强自压抑着怒气，无奈只得妥协。

　　火莲美滋滋的享用饭食，谁知鸡汤被喂过来一勺又一勺，多半碗汤水下肚，展颢仍没有换个菜式喂一口的意思，火莲微微皱眉，口里的味道单一，有点恶心。终于喝完了整碗鸡汤，展颢叫人撤下了汤罐，然后喘一口大气，再接再厉向下一个目标进攻。

　　虾仁是火莲的最爱，但是一连气吃完整盘虾仁就不大理想了。火莲道：“爹爹，孩儿想要那道青菜……”展颢正与前来禀报教中事务的护法说着话，没能理会，仍喂过来一勺虾仁堵住了火莲的嘴。

　　展颢有言在先，火莲不敢挑拣。火莲口中仍有着实咽不下去的几颗虾，又不得不张口含下父亲喂过来的下一道菜，可是这道菜做得实在欠佳，火莲的身体拒绝接受。直到火莲口中极咸，腮帮鼓起，满嘴的菜再也吃不下去了，可是展颢还在与护法专注的交谈，边说着话边喂着身旁的火莲。小家伙苦着脸，盯着又喂到了面前的一满勺菜，急得胃里直翻腾，眼泪都要飙了出来，可又说不得话，终于一个饱嗝涌起，满口的食物全呛了出来。

　　驼子说过，火莲挑食，你若给他喂了他不中意的饭菜，他能吐你一身，即便是强行让他咽了下去，他也能选择性的再给你呕出来。

　　食物洒在了面前的围嘴上，洒在小棉被上，也喷了些许菜叶在展颢身上，火莲咳嗽着，也知道又惹祸了，身体紧靠着椅背，小脸惨白，眼里泪光闪闪。没等护法退出院子，展颢已经气得脸色发青，心说本宗事务缠身前来照顾你，你不知配合竟还要添乱！拍桌怒吼：“你又闹什么？！我说过不准吐，你找打么？！”

　　火莲冤死了：“以……以前驼叔都……都是搭配着喂的……”内心郁闷的，至少也要一口菜一口饭才吃得下去呀！“你！……你还有理……”展颢终于觉出不妥，却僵着一张脸，仍骂道：“……吃进肚子不都是一样的吗？”

　　展颢目光闪了闪，奇迹般的没有发作，只是叫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看桌上未被波及的几道菜式，再看火莲包裹在深色衣裳里的越显瘦削的小身板，展颢叹了口气，皱眉冷声问：“还吃吗？”火莲立刻转悲为喜，点头如啄米。展颢无语的，真是好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