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愛记》維愛の純

13、第四幕

　　这一场骤雪竟转变成了绵绵小雪，一连数日不停。
　　我用过年剩下的面做了些小的糕点，也算是难得的奢侈了。小九站在我身边，舔着手指上残留的碎屑。
　　“还要吃么？”我这样问他。
　　他却拼命地摇头，一溜小跑出了伙房。
　　我低头看看热气腾腾的糕点，猛地想起段邱。他和罗刹，今日会不会也在附近？
　　于是我找来干净的毛巾，包了几块小点心，打着伞便出了门。
　　巷子依旧安静深邃，人影稀松。我担心着点心会冷掉，走得很快，四下找寻着段邱的身影。他会做什么反应呢？拒绝收下，还是轻轻的嘲笑，然后孩子气地吞下？我猜想着。
　　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我略有欣喜地回过头——却是一张陌生而狰狞的脸。我手中的包裹垂直落地。
　　那男人甚至比方冥哥还要高，露出一口黄牙冲我笑着，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持着枪抵在我的腰后。我无法出声，又不敢挣扎。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进到一辆破旧的老爷车里。驾驶座上还有另一个人。
　　车内的味道难闻极了，我几乎要窒息。
　　车疾驰着路过院门口，透过敞开的门，我看见窗前正在练字的小九。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挣扎，若小九听见声音，定会跑出来，那么被抓的就不止我一个人了。

　　他们把我带到一间老式的四合院里，只是简单地缚住我的胳膊。
　　“为什么关我在这里？”我瞪着黄牙，“你们南方人不是专门做这些暗杀的勾当么？”
　　黄牙仍是咧开嘴冲着我笑：“我们南方人的勾当？呵呵，丫头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你以为林啸天那个老王八，还有他手下的孙子们，就不做这些？你们北方人，就真的光明磊落？别说笑了，老子看多了你们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我还自愧不如！”
　　“你胡说！”我几乎要带着凳子跳起来，“你这没人性的家伙！”
　　“胡说？”黄牙冷笑着，“就说你那位方冥副官吧！他在南方，杀了多少人？不管老幼妇孺，整个村子被一扫而空。我不过是杀了几个走狗家的亲戚，就叫没人性，那么，这位方大副官，人性在哪里！！！”
　　“你……你胡说……方冥哥才不会动手杀妇孺……你胡说……”我反驳着，脑海里却出现了方冥哥那带血的军装。
　　黄牙冷哼了几声：“你的气势也不足啊，其实你也知道，他根本是个杀人魔，对吧？丫头。”
　　“你胡说！你胡说！胡说……胡说！！”我几乎要气得掉眼泪，乘他不备唾了他一口唾沫。
　　他终于愤怒起来，扬起巴掌就像我脸颊扇来。我闭上眼，咬紧牙关，却没等来剧烈的疼痛，只听见轰然倒地的声音。小心地睁开眼，就看见黄牙扑倒在地上，厥了过去。段邱左手揉着右肘，轻松地站在他身后。
　　“是你……”我强忍的泪水，竟会在看见段邱的瞬间奔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喂！喂！别哭了……”段邱一边帮我解开缚手的绳子，“真是，早知道就不追到这里，半途就该截下你们。”
　　我无法停止泪水，方冥哥的那件带血的军装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杀人魔”，这个词盘旋在我脑海中。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当我发现我一直视之为神的男子，竟然可能是个屠杀无辜者的恶魔时……天，仿佛要塌了。而这次，却不能指望方冥哥为我支撑。
　　我站起身，失神地想走出屋子，却被脚下的门槛绊得向前踉跄。段邱又一次接住了我下落的身躯，我顺势躲在他怀里，一遍又一遍地问：“他……真的杀过那么多人吗？你说啊……他真的杀过吗？”
　　段邱沉默了好久，才答我：“他杀了那么多人，脑海里想的，却是让更多人活得更好。天都是红的，怎么分辨黑白？”
　　我诧异地抬起泪眼——为什么他会说着和方冥哥一样的话？
　　“这个年代里，太多事与愿违。你，明白么？”段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轻轻地打在我的心尖上。
　　我似懂非懂地看向段邱，他那双清冷的眼里竟仿佛有了几分温情，眸子里映出我的脸庞。“谢谢你，我……”

　　“其洛！”方冥哥忽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看着他吃惊地站在四合院门口的模样，我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段邱的怀中，赶紧与他分开，绯红着脸站在一边。
　　方冥哥却似乎没有在意我的举动，只是直直地看着段邱，“竟然是你。”
　　我侧脸看向段邱，他也同样认真地回视方冥哥。
　　“方冥，许久不见。”段邱终于开口。
　　“是。”方冥哥平日里的温柔荡然无存，冷冷地逼近段邱，“我一路追踪抢劫军饷的线索而来，没想到，竟然是你。”
　　“哦，又是线人透露的消息？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方冥哥的手已经搭在腰间的枪上：“那么，跟我回去投案吧。”
　　“慢着！”我纵身挡在段邱和方冥哥之间，“方冥哥，你不可以抓他走。”
　　“其洛，你做什么？”
　　“他救了我一命，即使是作为报恩，我也要帮他。”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这并不完全是报恩，或许我当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其洛，现在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方冥哥瞪着我，丝毫不留情面。
　　我摇头，张开双臂挡在段邱面前：“我不是耍性子。方冥哥，够了，不要再做违心的事，好不好？你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你杀那些无辜的人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痛苦，我比谁都清楚……不要再为林啸天卖命，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你，我，小九一起生活，不好吗？”
　　方冥哥诧异地看着我。他大概还不知道我已经听说他在南方的事。可是他只是摇头：“其洛，你不懂。”
　　“我懂！那天，你说起劫取军饷的事时，明明是很无奈的。你根本是赞同分发军饷给百姓度过饥荒的。只因为身在其位，才不得不捉拿段邱他们，不是吗？”
　　方冥哥的眼神动摇着，他也许从未想到在他呵护之下似乎不明世事的苏其洛，已经开始洞察这乱世中的是非。他的右手慢慢地自腰间移开，终于垂了下来。
　　我释然地笑起来，转过身，面朝着段邱：“快走吧！今天的恩情，我还你了。”
　　段邱似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从我身边走开，那条雪白的围巾轻轻拂过我的身侧。我背对着他，微微地笑了——笑容却僵在了嘴角。
　　因为，下一刻，我听见了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