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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谁家玉笛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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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城外,秋天的天气。
正午时分,李自新、陈太虚、梁甫三人,在南门外等候多时了,还不见崔道北赶来,三人焦灼不已。却也不说话,只呆坐在着,看路上的行人。荆州商业繁盛,又兼地利,商贩往来极多。今日却有些反常,只觉得,那整车整车的货物,从眼前往城里去,不久折回来,还是一车货物。
太虚甚是奇怪,截住一个长得老实的,问到原委,那小贩一副苦脸,抱怨道:“听说城里出了命案,长官昨夜被人杀死。前番在城外,已经死了一个当官的,不知道今天怎么又死了一个。如今荆州城正在拿贼,不准进出。也不知道何时能进城。”太虚佯惊,不敢多问,回来向李自新、梁甫二人说了。
李自新道:“崔大哥还在里面,如何是好?”太虚答道:“也不知道是怎样一回事,那太守如何就死了。”梁甫说:“今日五更能出城,那太守之死,必是在五更以后被察觉。”李自新问道:“如何救得崔大哥出来?”太虚道:“如今荆州城进出不得,恐怕难有作为啊。好在崔兄遇事有主张,必能出城。”李自新泪落下来,不知如何是好。
三人一直等到黄昏时。其间太虚去探视了一番,果然荆州已经城门紧逼,进不得出不得。李自新神伤不已,太虚叹道:“如今只好由师父带着你漂泊天涯了。”这陈太虚,不知道是哪里的人氏,原本颇有文采,几年前在帝都参与大试,踌躇满志地进去,愤愤不平地出来,索性带剑行游,四海为家,结交天下朋友。一年前来了荆州,偶然碰到崔道北,二人便有结交。恰好李自新没有老师,道北见太虚文才了得,便请他教李自新诗文。
那梁甫道:“公子既然没有栖身之处,何不去我家梅山?”陈太虚一听,面露喜色:“我正想见一见梁公。上次梁兄的‘梅山君子剑’,我还没有亲眼看到。梅山多梅,过不了几月,便是寒冬天气,漫山的梅花,又是怎样的景象?”李自新道:“愿意听师父的。”太虚打断道:“诶,你怎么又叫我师父了?都是崔兄,一定强要你叫我师父。平日里崔兄在,倒也罢了,如今崔兄不在,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今后只管叫我陈大哥。”李自新想起道北来,不禁黯然,此一别荆州,不知道何时能再回来,更不知何时能再见崔大哥了。
陈太虚又何尝不是重感情的人?只是总等在荆州城外,也不是办法,况且李自新自己还身处危险之中,实在是顾不上别人。时候不早,太虚和梁甫又好好劝了李自新一番,便投北往襄阳赶去。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城外的村落,一簇一簇掩映在树木之中,炊烟袅袅升起,好一副图画。三人闲乘着马,心中却极不如意。梁甫昨晚进城,如今已然出来了。陈太虚此刻恢复了几年前行游的生活,自然难免感慨。李自新不常出城,以前每次来到郊外,都是和崔道北一起,很有新鲜感,如今身边却没有了大哥。三人各有各的心事,也不说话,只慢慢走着,好一段伤心路也。
不多时,太阳似乎要没入西方的云中了,村落也稀少起来。太虚眼见不远处,有一个院落,便想在那户人家借宿一晚。三人下马,走近了看,果然是个好农家,虽是处在偏僻之地,却是好整洁的房子。西侧是一块竹林,种的是常见的湘妃竹;院中有几颗橘树,黄绿的果子挂在上面,甚是可爱。太虚上前,小扣柴扉,面目慈祥的老者开门来。太虚说出借宿之意,老者连忙请三人进去,唤出老婆子帮忙,把人与马匹安顿下来。太虚送出一些银钱,与那老者,老人也不甚推辞,说道没有儿女,只好借着路边的便利,做些类似客栈的营生。太虚自然是非常理解。
三人昨夜因为刺客之事,并不曾安眠,今天也赶了些路,草草吃了一顿晚饭,便有些乏了。月亮上来,秋天原野的虫声,虽然衰竭,却是一片唧唧,竟不似城中屋檐小院的那般凄人,好像有无限生机。太虚、梁甫二人睡下,不久便酣然。
李自新翻来覆去,想的只是过去的事情。他记不得自己母亲的模样,三岁那年母亲便去了,父亲并未再娶,不小的府第,只有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父亲是严厉的父亲,教导他习字读书,即使是责骂,也从不过分。待到十一岁那年,父亲贬谪到荆州,面色虽然不再多有怒气,但是李自新能看出,父亲抑郁了许多。然而那终究是一段快乐日子,没有朝廷的杂事在眼前,父亲和他相处的时间添了许多。又过二年,京城的使者来了又走了,父亲得了急病,不久便离他而去。这悲痛,以及今后的生活,多亏了崔道北,才得勉强打理。不想一夜之间,再来横祸,把崔大哥困在荆州城,自己流落到江湖中来。念到这里,李自新由不得怆然泪下。
窗外,秋风扫过竹林,沙沙的是一片秋声。李自新睡不着,就轻轻起身来,推开门,往院中去了。
半缺的月亮,不浓不淡,因此能看到一些冷冷的星星。李自新呆呆地朝天上看了许久,觉得自己长大了几年。夜还未深,老人家睡得也早。四周的虫声还在,方圆几里之间,独醒的除了他,还有谁呢?李自新独立在院中,任由思绪纵横。
不知道什么时候,彷佛有乐曲的声音,飘到他无尽的回忆中。
李自新不由得凝神听起来,仔细分辨了一番,是笛子的声音,若有若无。李自新反合上木门,向着笛声慢步相西。风声和虫声,似乎要掩住那曲调。近到竹林,那曲子清晰了些,李自新只觉得这笛声与通常听的不同,虽是婉转悠扬,却有洞箫的味道。这声音,竟似与自己的心境合上来,只惹得他想听得更仔细些。
声音似乎是从竹林里边来,李自新踏着竹林间的石板,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和那曲声相和。这细细的脚步声,没在竹叶的响声中,谁也觉察不出来。笛子原是最适合欢快的曲调,如这样凄凉的笛声,实在稀奇。李自新穿出竹林,那笛音听得明了。
吹笛子的人也展现在眼前。
吹笛的人,正在眼前不远处。一块巨石之上,白衣飘飘。这横吹笛子的人,背对着李自新,竟然是个姑娘。
李自新不由得轻轻退后几步,到竹林中,才转身来,继续听那笛音,又暗暗想,这位女子,却是从哪里来?如何在这样深夜还在外面?如何在这里吹着这样的曲子?这曲子又是何人所作,如何这般摄人心魄?李自新静静听着,却同时想到许多其他的东西。很多瞬间,都浮在目前,一闪而过,叫他抓不住,说不清。
那一曲,吹了许久。李自新原来逐渐潜下的伤感,又像空气一样,把他浸没在里面。待到笛声终了,李自新竟弹下几滴泪水来。
天籁。
那女子吹完此曲,便扬起头,去看天空。那里有星星和月亮。李自新只想还听一曲。暗地里等了许久,那笛子再也没有横起来。夜更深了,假如今晚的风能停下来,那么明早的竹叶上,必会凝满了露水。突然想起,若是出来的时候,带了那把箫,此刻吹来,必然动听。
那岩上的姑娘,似是长在上面一般,只任风吹着衣服。李自新很想上前去看一番,可是终究没去。渐渐觉得有些凉。假如染了病,怕两位大哥还要担心。李自新便起身,轻轻折回去。推开房门,梁甫和陈太虚还在熟睡。
今夜听到这曲子的,还有谁人?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她会不会再吹一曲?李自新想着这些,留神分辨着所有的声音,眼皮渐渐沉重,慢慢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