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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梅山君子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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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道北和梁甫又喝了些酒,一起走出店家的时候,月亮上来了。世上假如有看不厌的东西,那么一定要算上月亮。荆州的晚上,竟也有夜市。道北和梁甫穿过了几条街巷,转到一家府第。门外并无灯火,叩门很久,才有一个老年的仆人开了门。
正是荆州故太守李诚阳的府邸。除了院落大方一些以外,这里并不显得特别。深秋时节,院落一角几竿湘妃竹,添来多少清萧之气。二人刚进门,一个十四五的少年迎了上来,神气俊朗。这正是李自新。
道北少少不得将梁甫一番介绍。不多时,又有一个男子进来。崔道北连忙起身相迎,对梁甫道:“这位是一年前给公子请的老师,陈太虚。”梁甫见道北对此人恭恭敬敬,不免心里也生了几层敬意。那崔道北把今晚的事情,像陈太虚敷衍了一番,陈太虚再看梁甫,便认定他是个胆大的君子了。那李自新从话中听得刺客之事,竟毫无惧色,反有笑意。梁甫暗暗称奇。
四人商议刺客之事,崔道北愁眉不展。那陈太虚道:“依我之见,当初应该随那位何逊之,去山上避一避。”道北答:“我也知道那何兄是一番好意,可那毕竟是条险路,公子若是去了,名节受损,怕是再也回不来了。”陈太虚点点头,接着说:“如今府上是不安全了。明日我去请些朋友来暗中保护,从此府内也要多加照应。”那李自新道:“我正想替父亲杀几个贼人……”崔道北看了他一眼,剩余的话便吞下去了。
这长谈一直到深夜,各位才回房去。道北要李自新睡在自己的房间,也是保护之意。李自新毕竟是少年,不久便熟睡了。道北却怎么也睡不着,坐起身来,望着窗外淡淡的月色发呆。许久过去,还是没有倦意,只得随便穿了些衣服,下床来,在房间踱步。眼光却慢慢移到那架上来,架上卧着的,分明是一把刀。
这把刀原来应算不得什么神器。道北五岁的时候,双亲先后病死,赶考的书生李诚阳,半路收他做了书童,却并不要他的自由身,其实是养着他,教他识字罢了。李诚阳做了官,十二岁道北又从了帝都有名的禁军教头学武,二十岁投军去了边疆,那时师父送了他这把刀。三年后,他带着师父的刀回来。欢乐无多,不久李诚阳迁到荆州,道北舍了微薄的功名,跟着前来。
这把刀是跟随了他十年的刀。
道北想起了故主,大恩难报,不由得生了感慨,便取了它,抚摸一番。舞了一把,不过瘾,便推门往院中去了。
月亮很冷,秋天的虫子,声音是衰竭的。
道北还未走到院中,余光却见两道银光飞来。道北暗叫一声不好,连忙挥刀相格,闪身躲避。一条飞刀应声落地,另一条却正扎在左臂上。
那崔道北定睛一看,两个黑衣挺剑向自己扑来。道北大叫一声:“刺客!”回身便往自己的房间去,要去保护李家公子。却只见身后几步之外也有二人挺剑拦住了去路。
道北大喝一声,脚下加快,一刀向前面一人砍去,竟似拼命一般,毫无回护之意。那道北所学,乃是战场上的刀法,讲究实效,一鼓作气;这一伙刺客,用飞刀伤人,多半是江湖行走的,招式自是大不相同。那前面的一位,见道北如此架势,连忙以剑横上;道北刀沉势急,这一剑如何能档得住?这一刀下去,那黑衣刺客不自量力,一声惨叫,右肩已是着了一刀,再也拿不动剑了。若不是用剑格了一下,怕整条性命都不保。
那道北伤了一人,另一人乘机一剑刺来。道北回刀相护。这刺客不是平常之辈,与道北斗了两三合,道北无法脱身,身后的几个刺客也尽数逼上来。此时哪里知道来人有多少,李自新是否有事?道北虽也是好手,今晚却要技穷了!
正此时,却见左侧房窗户破开,一人跃出,带剑冲了上来,正是梁甫。那梁甫身形极快,赶到道北身后,截住几个刺客,便是好一顿厮杀。这梁甫果然好手段,手中一柄剑如银龙在水,脚下的步子如醉猫乱步。剑法之最精妙者,在于身形步法与剑相辅相成,浑然一体。这梁甫穿梭往来一番,只听得几声嚎叫,那几个刺客,竟各自负伤,拿兵器的手,或腕或臂,都伤深入骨。自梁甫赶来,不过须臾,刺客竟各自逃窜,那和道北苦斗的,也受了伤,乘虚逃了。
道北和梁甫未多言语,连向李自新的房间赶去;未到房间,却正见李自新推门出来。道北梁连忙护上;不多久,陈太虚也提剑赶来。三人在庭中护住了李自新,四下却再也没有动静,一钩月亮如故,几把丢弃的剑横竖在地上,寒气逼人。
那李自新道:“今天却恰好没有带兵器,出来得也晚了,我还想试试……”话没说完,却见道北左臂上湿漉漉的一大块,声音立即抖了起来:“崔大哥,你流血了!”
道北低声道:“今晚好险!多亏梁公子相救。”梁甫、陈太虚那听得进这话,连忙强要道北退到房中。李府的几个老奴也醒来,见道北受了伤,赶紧取药来治。道北见众人热心如此,竟不好意思:“ 当年在战场上,这样的小伤,算不得什么。”众人不搭理他,道北又说:“梁公子真是好剑法。我崔某自信武艺不差,今夜却险些被要了性命。梁公子出手片刻,便能退敌,真是惊人。”
那梁甫却也不谦虚,道:“这套剑法,是家父毕生的心血,今日用在伤人身上,还是第一次。”陈太虚起了好奇心,问道:“和普通的剑术,有怎样的差别?”梁甫答:“家父喜欢梅花,买山隐居,山上所植,尽是梅花,此套剑法唤作‘梅山君子剑’。崔兄新受了伤,李公子还在危险之中,且说一说眼前的事,剑法容日后再谈。”
陈太虚点点头,说:“我听见有打斗的声音,去了徒儿的房间,床上橱中已是几个大窟窿。原来刺客已经去过了。多亏崔公子考虑得周全,否则今晚……”道北感叹:“幸亏有何兄点醒。只是何兄说刺客在几日之内到,却不料今夜就赶过来。险些负了李公。”陈太虚道:“说也奇怪,我游历荆楚多年,对各地风土自然都有了解,方才好好想了一遍,方圆几百里之间,似乎并无一座山叫三门山的。那位何兄,如何知道刺客之事,又如何能在一个并不存在的山上聚义?”
道北摇摇头:“何兄眉宇间有奇气,不是常人。有心助我,到是不必怀疑。”梁甫道:“我看何兄也不是坏人。今夜赶来的刺客,只有七八人。这一次没有得手,不久还有人前来。”
道北不由得皱眉:“那该如何是好?这荆州的长官,虽不向着阮贼,也是个不敢管事的。”陈太虚道:“恐怕不仅如此。如今阮述仁一人之下,谁敢不从?他要取李公子的性命,必会对荆州牧有所为:如今这官府,恐怕是对我们有不利了。”
道北不语。李自新道:“家仇难报,这条命不要也罢!只是要辜负崔大哥和老师的爱护了!我就侯在家中,等那群狗贼来,也好杀个痛快。”道北看了李自新一眼,只见李自新连眼泪都要出来了。道北叹气:“你说话如此鲁莽,如何报得家仇?若说生死,也必是我先死的。”众人闻得此语,怆然不已。
那梁甫道:“不如大家带李公子逃了出去,天下之大,何处不能栖身?”陈太虚道:“这到不失为一条好计,多游历些,对公子也有好处。待在此地,反而危险。”
道北沉思良久。想这世道,李公如此贤良,明地里受排挤,暗地里造陷害,身死家破,如今连唯一的血脉也不肯放过。道北不禁愤然:“也只好这么办。狗贼欺人太甚!”于是唤来几个仆人,打点细软,收拾好出行之物。道北给几个仆人分发了一些钱,好言相劝,让他们各自散去,一时间好不伤感。待众人收拾好一切,两个时辰已过,此时便是四更天了。
这时府外却隐隐有些马蹄声。道北一听,对众人道:“这是官府的兵马,如何此时出来?”陈太虚道:“若没猜错,恐怕是向我们来的。院中还有血迹,官府必然刁难。”道北双眉紧锁:“既然如此,请你带了自新,和梁兄一起赶快走,这边有我应付。”李自新道:“要走一起走,大哥不要离我去了!”说罢又要哭了。道北低声答:“这些府中的差人,旧时在李公手下当差,都是相识的,恐怕还会讲些情面。我自有脱身之计,早上出了荆州城,在南门外十五里的亭子后面等,若是正午不见,请陈师父带了公子浪迹罢。公子你要听师父的话。”那李自新还要多言,府外的马蹄声多了起来,陈太虚、梁甫强拉着李自新往后院而去;不多久,外面的马蹄声更响了,火把的亮光也可以看见。
崔道北料定三人已经走远,独自在堂中坐着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