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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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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侠,那么多年了,真想看看,现在的你,现在的厉胜男,什么模样。” “香无——”世遗听他此言,将头低了下去,不回答。面色愧疚。猛的身体一轻,眼前景色一花,反应之前我随着他凌空腾越了起来。耳旁是地面人群大声的惊叹,阳光猛烈,世遗的脸突的模糊,清晰了些,便全不见了。听得他轻轻咬着我的耳朵,笑言道:“那么多年没见——果然还是没有长进。金世遗。”
被他拖曳着一路向下,山两旁树木飞速后退。他避开那些枝桠横节,我却还是被挂上些伤痕错杂。有些疼。更多的却是恐慌。一切停止在一瞬之间。我措不及防的倒下去,被他一手拉了,直接放坐在身后大石上。解了我的哑穴。河流声响,潺潺。木偶般坐着,大脑轰鸣,是世遗刚才最后的一声呼喊:“胜男!” 声嘶力竭。闭了眼,咬牙。一切皆因我而起,与他无关。香无洗了洗脸,走到我面前。拿叶子卷做杯状捧了些水过来,递到我嘴旁。我扭头,动作牵引出些撒到他身上。他哼了声,猛的拧着我的头,一气灌下,不给喘息机会。差点窒息的难受。 “我没那么多闲情逸致来哄你喝水吃饭,自己什么立场,要弄清楚才好。” 他在我身边大咧咧一躺,四肢平直。双手枕在头下,可恶的漂亮清冽。这人的侧面——轮廓何以如此分明?我想不出。面又心生,可见又是相士误人的蠢话。我不甘的转头不看。他却大声叹了一口气。没有失落没有情绪,只是单纯的叹气,深呼吸而已。呵呵的笑了笑,他总是如此毫无预警的做些动作,让我不能不去注目。 “厉姑娘——” “请叫我金夫人。” “谁理会那么多。“他手一指,对着天空,扬高下颚,就笑,问:“你帮我看看,现在天上有几朵云?” 愣。不等我回答,他放下手,复又放回头下,吃吃的笑了声,仿佛自言道:“天气真好,如那时一样。” “那时?”随他的指引去看了看,问了声。没有回答。侧头去看,他嘴角的笑未来得及消去,微鼾已起。再愣住。这人,当真——是个杀人凶手么?
天色暗晚时他慢慢醒了过来。懒腰。扭头,看——对着我。 “睡得可好?”我咬牙问他,他竟对我和蔼点头一笑,道:“劳你挂念,很好。” “谁挂念你,说些话出来也不怕给别人笑话。” 他惊讶环顾,听了听,仿佛舒气道:“周围哪有别人,不过你我二人罢了。” 哼了声,不去看他。他整理衣裳,其实并无什么好整的。只一件暗红色的外衫挂在身外,略一点凌乱,似乎不懂如何观察自己仪容。不过,他也无从观察。 “你将我掳来,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你陪我去做件事情。” “没心情。” “没打算让你有心情。” “有机会,我会杀了你,然后走回去。” “如果你可以的话——我没有意见。”他大方摊手,摆明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的确是这样吧……叹气。我这样子,他不杀我是可怜,哪来的资格放大话去杀人?苦笑。抬头看着他,他仿佛早已料到我所思所想,一手提我起来,不打算为我解开穴道。打个呼哨,一匹黑马远远跑来,通体纯色,无一杂他。那马近至他面前,他翻身上去,手夹了我,坐他面前。一手过来环在我腰前,衣裳角落轻挂地面,浮尘微起。他吹了口口哨,那马四蹄离地,飞驰起来。 “陪我去一个叫离地的地方,我想看看十年后的天地,相较从前有什么区别。” “你说什么?”困难穿过风,我转头看着他,眼睛无法在烈风中张开。他居高临下瞥着我,嘴角一提,对着我,道:“我要,医好这双眼睛。”
马行一夜。香无硕长的发飘在身后,偶有一两缕抚在我面上。侧目过去,依是掩不了自己心中那一份惊艳。这男子太过好看,却如此龌龊。心型跟样貌相差过远,我一时难以接受。不知为何,心中总有那么一丝想法,隐隐作祟的猖狂。他不该如此。不该如此。然而的确如此。不明白为何他要杀古之华,更不明白为何要胁持我。记忆辽远,一不小心就将人吸了进去。活生生的闷死。他眼盲,心却是透亮的。那黑马似乎通了人性,哑着嗓一声长鸣,样若苍鹰。香无将我裹得紧了些。一手松散牵着缰,一手环在我腰上。愕然,黑发散漫,月色冷清。我用力扯开他不安分的爪子,却连整个手一起被囊括进去。横眉怒目的看着他。他仿佛有感应一般微微一笑,嘴角吊起角度,并不让我以为是代表和善。 “不要动。”他在我耳边呵气轻道了声,“若摔下去死了,我可没那闲工夫为你收尸。” “放开。”我道。 “好。”他竟应允。充愣间腰上一凉,夜风袭来,我身子晃动的急向马下摔去。将要欺地时香无长袖甩过将我带起。手肘蹭了下,流血了。衣裳瞬间红开,纹路清晰。我轻轻咬牙,捂住患口。 “看看,这就是报应。”香无冷一笑,嘲弄味重,“我这瞎子的手不大灵光,下次不保佑你那么好运。” “谢谢。”我转头。 “不客气。”他微笑。马忽然在这刻停了脚步。这马与其他的不同,停时毫无征兆,我猛地向前一扑,腰间力过,给香无就势托下来地。 “到了。”他说。我抬头去看,竟是一片旷野。恼怒,这人实在欺人太甚。摔开他的衣袖,我飞快躲开一丈。香无低头沉思,黑马靠着他微微喘息。迎着月光这画面忽然和谐静谧。香无的样子严肃,双眸微闭。两颊有发,衬得他脸略为消瘦。 “厉胜男。”他忽然开口,语调低哑,“你看看,这周围是不是种了梅树。” 一愣,我回头,三步之外,梅树已凋。 “有是有,可惜已经死了。” “是……么……”他颔首。
怔怔看他,忽然他手一扬,丢过来个瓶子。接了,扯着肘部轻微刺痛。打开来看,一阵香传出。心神俱清。香无走过我身边,直接站在梅花树下。伸手去摸,树皮脱落。他叹气。 “这药你先吃了。” “什么药?” “毒药,吃不吃?”他不耐烦的摇摇头,手上力量加大,竟深印了个掌印下去。梅树轻摇,撒下几片孤叶。我随着他的动作看去,那叶正好落下他肩上。眨眼间,被他抬手捻成灰烬。又是一惊。香无的模样萧瑟,脸侧一边隐在树下,看不太清。只是感觉到他的怒气,那黑马不安的刨着蹄。这男人……当真是在气什么?莫名其妙。我看看那瓶子,青瓷做成,淡淡香味传出,掩盖不住。我是人质,绑票行为还没结束,我不认为他有心杀我。大胆仰头,将那药丸吞下。涩苦。我乍舌。回头过去,香无面对我的方向,低低一笑。 “你还是那样,聪明得叫人害怕。” “我有时候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瞎子。” “货真价实。” 伸出一只手指晃晃,他眼神未转。我将信将疑。
手肘上的血流似乎停了。将衣与布料凝结在一处。动一动,痛一痛。我索性将袖撕了。血已成黑色。香无缓步过来,忽然将自己袖子扯下,丢到我身上。 “裹一下。” 怔。 “叫你裹一下伤口,听不懂还是想本少亲自动手?”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香无一双好看凤目纠结一起,样子端的骇人。我叹气。伤的是我,你激动个什么劲?拿那袖子缠了,一下将伤口掩了下去。穿红色竟有这样的好处。香无空着只胳膊,重新上马。那模样轻佻,又说不明白的好看。我捂着手肘盯着他。是不是有种说法,人这一生,无论如何,总有自己最钟爱的调调。我想,香无此人虽非良人子弟,却又叫我无法过多厌恶。这感觉并不大好。心头一惊。疑似有人叫我。转身过去,空旷一片。天地平行在远处,谁知道有没有交集的那天。突然想到世遗。现在的你,在做什么?腰上熟悉的力道卷过,我稳当坐回马鞍。香无无法忽视的强调近在咫尺,微微中带了叹息。 “看来,我们晚了一步。” 回神。他若有似无的伤感,叫我十分不快。 “干什么?” “没什么,得快一点。” “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你不用知道。”
夜深时马停下来。仿佛自觉。香无翻身着地,卷带着我下来。旷野隐约听叫狼嚎。我心中忽然涌起见世遗的渴望。虽然已不记得前生,但早已决定要跟他来世。我体内疼痛忽然又起,只能拿些微不足道的记忆聊以自慰。是否太过可怜?香无看穿我的心思,在一旁抱手冷笑。 “那么多年,你还是这样,人怎么可以如此固执。” “你到底了解些什么?” “我了解你,恐怕多过你了解自己。” 他坐下,取出火捻生火。一双眼在火光映照中全无光泽。我觉得可惜。 “厉胜男,其实我并不明白,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什么意思?” 香无将手中桔梗喂给黑马,拍拍它的头,它无比温顺。 “你还记得什么呢?十年前见你,你似乎已经忘记所有事情。那么,你现在还记得什么呢?” “我……” 顷刻语塞。他淡淡笑了笑。 “恐怕,还是什么也不记得的。”一顿,他将手靠上去,似乎被火燎了下,轻微皱眉,继续道:“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两兄妹都是瞎子。牵着的手忽然分开,同时惊慌转身的去找。虽然在一条直线,却越走越远,再也没有相见。” “没听过。我不喜欢这样悲情的东西。” “是么……” 他打个哈欠,忽然断了谈话。横中如此,打断得毫无礼节。 “相思无用。” 笑,他转身睡下。 “厉胜男,趁我睡着,你大可离开。” 哼了声,他应和我,也哼了声。我动动手脚,似乎麻痹。这才发觉——香无,点了我的穴!该死的男人!
深夜惊醒,一头冷汗磅礴的下来。腿脚坐的酸麻,不自觉挪动,忽然发现穴道已经解开。我奇怪的抬眼看看,香无不在身边,只留着一堆燃尽的篝火。果然是奇怪的男人,掠我过来,话也不说就独自离开。这算什么。梦里有很奇怪的颜色一直浮现眼前,仔细数数,二十八种全是不同的红色。深色淡色浅色或者近乎透明。有什么人的声音一直在笑,略微沙哑,并不嘹亢。或者是梦魇,却不叫人反感。我曾经告诉世遗关于这个梦境的种种,他只是安慰的拉着我的手,一脸忧心忡忡。是不是隐瞒比较好?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担心。那个邙山的女侠,伤势又怎么样。当时从高俯看他们,突然觉得刺目的明亮。那些场景似曾相识,却全不记得。我不知道我的记忆到底丢失于哪一年哪一天。口舌有一点干。这周围空旷,我挨着树慢慢站起来,浑身痛得好像已经不从我管。该死的香无……解开我穴道为什么还让我用这么憋屈的姿势坐着…… 大口喘气,是谁昨天在耳边一直念叨除痛的方法?那声音如此熟悉,却不让我看见。有一点温柔,几不可闻,更多的还是嘲弄味道。我抬头去看,繁星朗朗。黑马在远处一声长嘶,我盯着它看。传说这种烈马生人勿近,不明白为什么我骑上去时它强压心头不快。走近它,它用眼角瞥我。果然和那主人一个德性,讨厌的很。 拔些草过去给它,它闻也不闻的仰着头,摆明了无视。我无奈耸肩。
“毒死它对你没什么好处。” “同理,饿死它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回头过去,香无缓步过来。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他看着我一脸鄙夷神色。 “喝点水,呆会还要跑一截。”他将手里水袋抛给黑马,那马极通人性的跃起叼了,咬开壶嘴低头饮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 “不是说了么,去治眼睛。”香无皱眉,“看来跟着金世遗除了变蠢,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你也就能耍耍嘴皮而已。” 转头懒的看他,兀自坐回树下。刚要闭眼,手臂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抬头一看,黑马拿鼻蹭着我的手背。见我抬头,它将水壶丢下。正好砸在我肩骨上,痛得一抽。耳边应景的响起香无的冷笑。很好很好,不知十年前我到底迷糊些什么,竟以为此人良善。 “快点喝,一会过去都是焦土,别哭着找我。” “您放心。” 瞪着这个男人,他的侧面很瘦。我不是很喜欢这样的男子。太过突出总会伤人心肺。香无一直保持着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为什么,我十分抗拒去看他残破的眼睛。那个地方该有很明亮的东西,可能是我一直喜欢完美的东西,所以不愿去看。谁知道。
而在奇怪之间,我已被香无重新带上马背。他的头发不时飘在我身边,我伸手用指尖缠住。这姿势暧昧惊心,我没察觉。心里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妥,跑了一段或者是神志开始清明,我终于想起开口去问。 “喂喂……” “我有名字。” “我说,香无,你解开我穴道就不怕我会逃?”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他勒下缰绳,满意看我朝前猛冲,伸手将我扶稳,笑道:“你厉胜男什么时候会让那两个人处于危险。” “什么意思?” “说的太明白就不好玩了。” “我真的……不明白你这个人——你到底为什么要杀谷之华呢?” 他手忽然一紧。马适时停下,低头喘气,吹起浮沙。 “到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翻身下马,将我带下,“这里,应该是的。” 还想再问什么,那男人已经甩开我很远一段距离。没看清楚他怎么做到。我跟上去,面前一个山洞。回头,初光未晓。我将头上簪子拔下插在土里。若有幸回来,这个东西请由我亲自取回。
洞内很畅阔,走得深了竟听得到市集的喧闹。我跟在香无身后,那男人一脸气定神闲。纵有千般不好,他还能给人安慰。我承认,对于这样的情况我略带恐慌。 “夫人放心,这里面没人会瞧上你抢回去当新娘。” 瞪他一眼,甩开被钳制的手臂。一路上隐隐作痛,我猜什么时候总会发作。他强迫我吃下很多奇怪的药丸,颜色总是尽红。问他那些质地到底是什么,他笑盈盈道人血。模样这般真诚,真的不像谎言。曾经那些说不明白的牵挂消失殆尽,最近头痛得厉害。总有什么声音在耳边悄声低语,等我仔细去听,又是一片寂静。面前忽然一阵激亮的光。眼睛适应不了,猛的流泪。香无伸手过来,很有分寸的将我眼睛蒙上。语气出奇柔和低沉,轻轻在耳边道:“小心变成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