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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来接我们的是氓山上一个小姑娘。脸边稚气未脱,话语中还是清清甜甜的糯米味道。却已学会了大方周全。礼数俨然,轻一点头微一转身,都是教养良好的样子,我心里有些感叹。不知着氓山掌门该有什么样的风姿,方可调教出这样的孩子。随她上去,一路上低低和世遗说些什么。偶尔恍目,便看见那孩子瞪我。小心翼翼,只在转角处瞥个眼神过来,满满的都是不屑。心有不快。前无交集后无来往的,何必这样鬼祟恨我,也不怕眼睛给瞄斜了去,生坏了这张好面孔。叹。顿时间好感全无。走了一顿饭的时间,远远便看见许多人。排列道旁,才近一些,就听见窃窃私语。金大侠回来了。我侧头去看世遗,他面色未改。回来了——是什么意思?更近一些,见着了他们大门。门上装饰清雅,只雕琢了三两只雪鸠,一些小花。莫名的就有安神作用。我左右环顾的看着,冷不防耳边便传来一个极为悦耳的声音:“世遗哥,你来了。” 抬眼去看。周围在那一瞬突然安静下来,我心里绽出一朵无色的花,轻轻的,淡淡的,便开了。这女子,美得斐然。几缕额端秀发垂下来,没盖着眼,只到睫的地方,叫人觉得清爽干净。唇齿上有一点笑意,不浓,回散又收拢,聚集在那一处。她不急不缓,每一个步调都踩得恰倒好处。迎上来,一双眼看了看世遗,再回过来看看我,又一笑。 “厉姑娘,你也来了。” “之华——很久没见,你还好么?”世遗道。我偏一眼去看他们相识的模样。忽一下,不知为什么,就觉得不会说话了。 “恩——很好。” “那就好,多年不见,你们还是这个样子——” “你倒瘦了些,邙山掌门看来不是好当的。辛苦么?” “不苦。” “也难为你,挑上这样的担子。” “呵呵,师傅交托的担子,不敢有什么推搪。” 她笑。她笑起来明眸善睐。只是一点点苦涩蕴在唇的角落,未等及我看清,就已隐了下去。是个坚韧的女子。再去看世遗,又是一愣。这女子推搪二字出口,他脸色便黯了下去,难言之隐显露。我突然觉得不舒服。一整个心悬空的不舒服。没有着力,只觉得要记得什么,只觉得这场景端的熟悉,却还是记不起来。就想要逃了。微微咳嗽,他们收回视线看我。我尴尬的笑了笑,手段低劣。 “那个——我有些累——” “啊,真对不起,忘记你身子不好——来,里面坐。”她抱歉的拉了我的手,温润无瑕,将我向屋里牵过去,“你身子好些了么?” “好——” “好多了。”世遗接了话口。她点头,“还好还好。” 我便一笑。低头自问,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一天都睡得不好。间或醒一下,便在肩胛之所处处疼痛,剧烈。抽着冷气,皱眉。侧目过去世遗睡得安稳。就笑。果然是雷打不动的镇定。伸手想去摸摸他的眉目,却在半空生硬停了。疼得无法转动。叹气,咬牙轻轻下地。手按在那痛处,不敢使太大力气,只能微微压抑。从包里抽了白布绑紧,将手固定。不摇晃,尽量不摇晃。月光如洗。这氓山的草木好看。沉默开败,不与别人增添半毫麻烦。说是低调谦恭,或者更有一种清高。不叫你知我生,连我死也一起不叫你知道了。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慢慢的走。穿得不多,不至于寒冷,却也决不温暖。我生奇怪,似乎是前一辈子过惯了这样冰雪里走动的日子,如今反而学不来安逸。谷掌门差人送来衣物,我含笑谢过,转手放置床脚。那送物的小姑娘便是一哼。耸肩,不在乎。记得谷掌门说,厉姐姐,请叫我之华。支吾半晌还是改不了口。我果然矫情。世遗披了衣站在窗口去看,今夜月好,星辰淡薄。便叹了口气,回头幽幽道:“没想过会再来这里。” 等我更要问什么,又停了口,只说:“睡觉吧。”满面的思绪万千,感慨良多。继续走。卵石铺陈的地面,一直延伸,看不见尽头,却又恁的干净。落叶偶下一两张,都睡在路边草丛里,枯黄成一片,分不出是哪哪来到哪哪去。抬头看见远远一个小桌。简单的动一动,疼得冷气倒灌,差点站立不稳。过去坐坐。近了,才看见有人。背影对着我,着一身白衣,质地良好。寂寞饮茶。手边一个壶,似乎空了一半,两个杯子整齐排放,更似对饮。却只有他一人。边上的座是空的。慢慢近了,突觉那背影熟悉。仔细寻想,灵光一闪,啊了一声。他便回头。竹别之。 “你,你,你——”我惊讶,他却是微微一笑,对我颔首,道:“你来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愣,不知道。说不知道,会不会实在可笑了些,改口:“我是这里的客人。” 他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让我坐在一旁。斟了茶递上来,醇香。 “我也是这里的客人。” “真巧!” 欣喜,仿佛他乡异地,漂泊良久忽然见着个老友。 “不巧,你们来与我来,该是为了同件事情。”他轻抿那杯,眼角恭驯。 “什么——” “看来,你还不知道为什么谷掌门邀你——不对,是邀金大侠过来。” 脸一烧,“的确不知。”转念,低酌一下,好奇心起,“那公子告诉我,是为什么?”

      竹别之抬眼看了看天色,道:“邙山有难,我们是来帮忙的。” “有难?”怔。难怪了世遗严肃沉默,竟是如此。 “有人送上拜山帖,扬言要取谷之华的性命。” “啊!”再惊。一路过来,虽不知道,却也多少听到了些。说邙山的女掌门义薄云天,为人大度,时常接济穷困慰藉潦倒。对她感恩戴德之人不在少数,却不曾想会有人想要杀她。他点头,呵呵笑了笑。 “谷掌门——” “似乎是仇家。” 想起她白日的模样,万万不能预料这样的女子会与谁结下仇怨。想象不能,脑中转过千般念头,还是回归原点。竹别之放了杯,整理衣袖,轻看我,神情料定。 “夫人想不到,我也想不到,或者各种缘由只有谷掌门自己知道。” “那人是谁?” “不清楚。” “没露面?” “露了。” “你见着了么?” “见着了。” “不认识?” “我不知道。” 怔。 “什么意思?” “只见着个侧面。不,背面。” “啊?” “那人连送了三次帖子,都是只身一人来只身一人走,没有同伴。” “然后?” “谷掌门是在第一张帖子后急请我来的,我来,正好赶上那人送第三张帖子。那日是氓山师祖忌辰,一山上下正忙着拜祭,我为她们主礼,那人就突然进来了。” 我被故事吸引,暂时忘记伤痛,盯着竹别之的眼睛等待下文。却停顿了。他眉尖微攒,舒缓,闭着眼似乎回想,然后对我淡淡道:“没了。” “恩?什么意思?” “那人进来,出去,我们都未发现。等发现时帖子已经端正放在祭台上。” “啊!”又一惊,好生了得。 “我只看见他的背影。在众人身后轻巧的晃了晃。连衣裳颜色也来不及辨明,人便不见了。”竹别之又笑,提了壶直接灌嘴,最后一滴茶水落肚,他擦了擦 唇角,道:“我想,他是故意叫我看见的吧——否则怎么会那样稳固嘲讽的等我回目。只是让我看见有人,不要疑惑鬼神,却又不叫我看清什么样貌,为了讽刺。这 人实在高深莫测。” “真是无聊。”我一哼,“既要挑战,何苦遮掩自己,鬼祟如此十足小人。” 竹别之不理我话,不小心中气息遗漏,便成了叹息。 “金夫人——这人实在厉害,谷掌门实在无奈才出此下策邀我等前来助阵。你身子不好,旧患又起,还是自己好生保重。”顿了顿,他扬面。夜风拂起额边发丝,“三日后便到了期限——这可是——一场硬仗。”

      天高,云阔。世遗为众人捧拥,进了议会大堂,我独自溜出,感觉滑稽。他回头看着我,很不放心的神色,我好笑回他:“快去快去,别叫人等急。” 谷掌门性命还是重要的,看他来时眼神,瞎子也可猜出三分。过去或者已完,但故事远远未淡。我并非小气到骨子里的人,这点涵养还是要的。顺着邙山路下去,转挑些无人的小径走,我喜欢新鲜的空气。闻进去,在肺里转一圈,就觉得精神舒爽。伸个懒腰。猛的抽气。疼! 非常疼! 肩胛的地方,猛然之间,疼若裂断。我一个摇晃,摔了下去。单膝跪下,眼前便是一阵黑云散上。不行……不可以倒在这个鬼影不来的地方…… 挣扎着要抬头,头重若千斤巨石上压,越垂越下。嘴张了又合,忽然便呼吸不到空气。睡了下去。

      身体冰冷……四肢麻痹。我看不清自己在哪,周围黑暗,走两步,撞得头破血流——疼。端的熟悉的疼痛——一点点浸入,一点点消逝,再一点点拢聚。似有暖意。我无觉的向那丁点温暖靠去,伸手,蓦然的一阵撕裂之痛传来——啊!!! 醒了。眼重如山压。努力撑着张开些,看见些光。还没有,死。胸口处钝然之痛,逐渐扩散。那些黑色环绕,然后终于淡了下去。咳。看清了。周围潮湿,还有水滴落下。敲在身边,发出些单调的声音。我艰难的挪一下,感觉千年之久,却只是动了动头。竟睡在地上。 “别动。动坏了身子,没人能救得了你。”头顶传来个声音。说不了话。所幸还能听得见。 “你这伤,积压太久,从前没有彻底消退,现在已经复发。”手被人举起来捏着。我一皱眉的动作,竟都成了奢望。那人站在我面前,光线从他身后照进,我看不清他的模样。眯上眼睛。他在我腕处拿捏了会,放下。冷淡一句,道:“废了。” 什么? “估计还能活些日子。”他似看穿我心,便是一笑。我讨厌他的笑声,叫我寒战。 “那么多年没见,你,竟然还是这样。蠢女人。” 惊。心口一震,猛然痛起来。我低低的哼出声。 “还没死,有什么可叫的。”他使劲一捏我的手,热气送上,肢体顷刻暖了起来。 “一时半会死不了。”他突的丢了什么在我身上,“这药拿去,三天一次吃了,或者可以撑到你们下山。” 他蹲下,头发垂落,扫在我脸上,手指轻浮上来,压在我脸侧,横一扫过,惊人暧昧。 “呵呵,真难得,竟没哭出来。” 再愣。这人——是认识我的——是,知道我们行径的,是——跟踪着我们的。跟踪。突的一下,就安静了。他,是竹别之说,要谷之华命的人。错不了。一个声音在脑中盘旋,错不了。

      太阳渐渐出现,阳光扫过。手一点点恢复知觉,动一动,暖了。慢慢靠着墙坐起来,大口喘气。那药滑在一边,滚了一颗出来,味道苦涩,闻一下便叫人作呕。确实良药,虽然外观太过碍眼。犹豫再三,想了想,还是将药放在身上。不可相信。凭什么相信?我承认,我小心得有些叫人无法忍受。已经正午。我摇晃身体,慢慢回山。心中好笑。手腕上擦破一点,幸好没有多余损伤。扯下衣在掩,似乎也能混过去。世遗是大惊小怪的人,稍微出些血,还没渗出来,便黑着脸半夜敲开岛上大夫的房门,说,我娘子要三长两短,小心我—— 想一想,便足够一个人笑很久。他说,那时我将死,他心将灭,实在不能再尝试一次。又沉默。我便觉得,或者我是不能死的。就算死,也不可叫他知道。这男子对我太好,甚至会叫人觉得惭愧。我常想的是,或者自己之前的确做过什么,伤他至深,反到了头来,就算一起也变得小心谨慎。这非我所愿,却也不懂该如何弥补。走回头路,方才觉得山林寂静。鸟影全无,连扑棱翅膀的声音也被隔离。突然觉得一阵凉意。给药那人临了两声,淡淡言:“我还有事,生死有命,能活不活,全看你自己造化。”语气中嘲讽顿现,还略带怜悯。叫人心中梗塞不通。哼了声。救命又如何,我未请你救我,你杀人前救命,不过是想佛像前少些罪孽,活生生的虚伪君子。受这闲气。咬牙,将手上绑绳再绕了两道,缠上白条。惊人的熟练。或者是原先做得太多,已经铭刻心里。听说以前,我是杀手。杀许多不认识的人,为了许多不认识的人。倒不曾想过自己到底要什么。笑。这生是否太滑稽。一拐一拐走进那门派,周围四下竟都无人看守。真真奇怪,或者说是不祥。推门。迎面一阵凉风过来,我急的侧头,听见世遗一声大吼。脸边烧了下,接着便凉了。暗器。举手去擦,血便顺着手上纹路一直流下来。生生发辣。愣愣的怔了会,没弄明白状况。世遗猛扑上来,环了我。风劲,衣一卷,将我抱了回屋。

      “什——什么状况?”我抬头看着他,他脸色沉阴,四周安静。世遗轻抬手为我擦了脸边血渍,道:“之华——清早时候受伤了。” 大脑猛一顿,受伤?清早?那可不是,我出去的时候么?他拉着我看,打量了会,悄松了口气,道:“你去哪了?今日邙山戒严,找不到你,不知我有多担心。” “我——” “什么也别说了,你快进去,一会我送你下山。” “什么?” “我必须留下,保护之华与邙山上下。我送你回火焰岛去,你等我解决完这些事情,再陪你好好到中原游览一番。”他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命令味重。我挑一只眼轻瞥他身后房门,红漆已暗。是伤得很重,重到他已不能两个同时照顾了么?心头忽的,不舒服起来。 “连谷掌门也会伤,这人绝非善类。你同我一起走。” “别胡闹,之华昏迷时已将邙山托付于我,怎可说走便走。” “那你放心我一人离开?我这三脚猫的工夫,若真被那人捉了去,还要烦劳你金大侠分神来救。” “你——”他一梗,皱了眉,“你——又说这样的话。” “又?我何时说过?” “没什么——”他叹气,抓了我的手,放在心口上,道:“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去,可好?” 对视,对峙。 “金大侠,你不如还是让金夫人留下,这样大家好有个照应。”身旁幽幽淡出一声。不用看也知道,定是那个茶不离手的竹别之。 “谢过好心,这是我的家事。” “抱歉,我多嘴了。” 轻笑。这句道歉毫无诚意。 “反正我是不走的。你要走,你自己走。我在这里看花看云看草,绝不妨碍你。若真是不幸了,也好办,我当即自绝在这个地方,总之绝不会阻你正事。”哼一声,肩又开始隐隐的痛,语气不由暴躁起来。说什么一起生一起死的,到头来竟要我先走。拂袖,自顾进了房去。关门。扯下那些捆绑的布条,上面零星几点,竟是红色。渗出来了。这么多年未有的情况,今天全都一起来。这地方可真是与我相克。叹气。换上新的白布,想了想,把那些染了血的全丢进铜盆。烧掉干净。稍微活动一下,全然无力。那人的话毫无预警的闯进我头脑中。废了。什么意思?这手,废了?不可思议的举起来左右看,果然无力。苦笑。金世遗,若你知道我手已废,怕是更不会允我留下的。现在的你,最需要的应该是帮助才对——我并非小气怕你着紧谷之华,只怕这一走是永别。你可了解?

      忖度良久,缠好伤患那处。我决定去谷之华那里看看。不能陪你并肩对敌,还是可以为你保护些特殊的存在的。在这只一日,一日一夜,瞎子也明白了端倪。说不知道,是我骗自己善良纯真。扶着桌走,顺手拿了把匕首揣在身上。谷之华睡得沉静,只眉尖淡淡的蹙了点,看得出疼痛。看了看,她心口上方被人刺伤。伤口不大却深。左右守了两个丫鬟,对我眼带防备。不了解。为什么这个山上的人见了我,总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恨意。当真是我长相太吓人么?对她们勉强笑一笑,道:“男人们都在前方应敌,我来照顾谷掌门。”顿了顿,见她们不甚相信的交换眼神,补充道:“或者说,想求谷掌门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我。” 那两个丫鬟犹豫了会,看着我,我笑得无害。于是信了,道:“金夫人在,我们也比较放心掌门。”十足做戏。 “谷掌门怎么受的伤?” “不清楚。今日一早掌门将自己锁在房里休息,后来我们便听见掌门一声惊叹,说,‘竟然是你!’待我们进来,掌门已经睡在床上,胸口受了伤。” “你们进来时谷掌门已经昏迷了?” “是。” 已经昏迷了,又哪来的时间,托付?脸一沉。金世遗,你骗我。 “谁第一个进来?” “金大侠。” “其他人呢?” “当时各位英雄都聚在大堂,说是掌门前晚吩咐的,有要事相商。” “既然是前一晚已经说了要商量事情,你们掌门为何今早反而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不知道。” “她有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只知道掌门早晨时得到一封信,看了以后便叫我们不准打扰。” “那信是谁写的?写什么?” “不知道。” 叹。果然是问不出什么来。 “那,谷掌门的伤口是谁给包扎的?” “竹公子。” “现在那信在什么地方?” “给金大侠拿去了。” “他看了么?” “看了。” “什么反应?” “黑脸。然后一声不发的出去。” 好奇心起了,看来都认识,就我不知道。
      挥挥手,她们自觉退了出去。关上门,左右勘察一番,毫无破损痕迹。想来是认识并且没有防备的人所做。坐在她身边,一缕发丝轻轻飘在她脸的一侧,更显瘦弱。我伸手为她整理好。仔细的看,果然天仙样子。不是惊艳喧嚣的漂亮,却会在这样不经意的某个瞬间,狠狠撞击心脏,让人觉得太过好看。这样的女子,有谁舍得伤害她?叹气。有风吹了吹。耳边一凉。我回头。忡愣。这所有动作发生得卒不及防,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我看见一个男子,斜靠着桌,坐姿放肆。一手搭着桌面,一手藏在袖里。衣无扣,发不束,就这样凌乱的垂在耳朵两边。嘴唇张了又合,我盯着他,他低头仿佛沉思。然后抬起,似乎笑了笑,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香——先生?” “难得夫人还记得我。” “你——”竟无话可接下去。所有问题涌起,然后拥嚷中又瞬息安静下去。当年你去了哪里,这些年你过得如何,你为何要离开那个屋子,你的花开得可好?都是可以问的事情,却都显得无关紧要。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略微结集的问。 “你呢,为什么在这里?” “我要——照顾谷掌门。” 他专心的听,听完时仿佛顿了顿,猛的就大声笑起来。十分嚣张的笑,自心头暗角喷涌,然后倾泄满屋。 “照顾——谷掌门?”他哼一声,不很用力,“你较当年,更为大方了。” 慢慢走近他,他眼神依旧空洞。心头就是一纠。还是——没能医好。 “先生——” “叫我香无。” “好吧,香无,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 “这些日子邙山很乱,你——行动不方便,还是快些下山去。” “怎么,想赶我走?” “不是——” “怎么个乱法?” “你也看到——不是,你应该知道,谷掌门收了重伤。世遗哥哥他们正在商量对策,你在这里真的不方便。” “世遗哥哥。”他学我腔调叫了声,又笑,“他对你可好?” “很好。”愣了愣,这对话端的熟悉,“不对,你还是走吧,过些日子平静了,我下去拜访你。” “我可不能走。” “为什么?” 香无没有回答我。只是嘴角提了提,站起身,越过我。我闻见一股梅的清淡味道扫来。阳光在那一刻忽的不知怎么,暗下来。他大方坐到谷之华身边,提了她一只手,按着脉,仰头想了想。然后回头,对着我的方向,幽幽:“我走了,你的世遗哥哥,到哪里找人给她报仇?” 心头在听清时顿了顿,似乎停下,周围猛然寂静。然后轰然一声。这样嘲讽的声音——可不是山洞里,给我药那人的么—— 竟然——是他! 竟然—— 我急步上前,半步未到,锁骨上三寸一疼,然后身体就软下去。 “省省吧。经过那么多事,你还是这么愚钝,当真是和那野蛮人处久了。”他放下谷之华的手,动作轻柔却十分阴毒的模样。缓缓收回点我穴的指头,故意在面前摇晃了下,非常嘲弄。 “你——骗我!” 他便笑了。“我说可有说过,我是好人?”鼻息中哼了声,他的脸凑近我,细碎的呼吸湿润的落在我脸上,我向一边侧了侧,心中有块地方,不知觉中,坍塌了。

      “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看看她死没有。”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她?” “这个——”他皱眉沉思,复而坐下。按着额角寻思良久然后抬头对我抱歉一笑,道:“对不起,我忘了。” 瞪大了眼盯着他。这个男子——会是我曾经见过的那个人么?会那个一杯浊酒一个坟,背影萧条的绝色人物?仔细一看,怎样都不像了。轻轻在心里叹气,有些自嘲。本就不曾了解,却如此自以为是了七年。我是否有些过分偏颇?香无翘一条腿搭在椅上,似有倦怠模样。唇线收合,看不出喜乐。看在我眼里便更有一种对峙意味。我不知他为何这样长久的坐着,却晓得一件事。看着他的脸,我心中轻缓飘上厌恶的感觉,已经无法消散。 “看着了这么久,夫人可不是喜欢上在下了。”他一哼,满当当全是笑意,却没有温度。仿佛单纯为了嘲讽,叫我难堪。这人,可恶得厉害。 “香无,你伤了谷之华,这邙山上下,没人会放过你,包括——” “包括你?”他又笑,起身来走到我面前。低头。我盯着他无神的眼睛,流采早逝。 “包括我,怎样?” “呵呵,说些笑话,自己也不可乐么。她有事,放不过我的人,可不是你,更不是邙山这群小孩。” “你想说什么?” 他伸手遏住我的下颚,抬高了些,凑得更近。面容在我眼前放大,我挣脱不开,咬牙怒瞪,却发觉他看不见。 “你说我想说什么?”手上的力放了些,却也只够让我略微转头。使劲一下,甩不开。他便噗嗤的笑了出来。 “我若是你,有此机会定会杀了这姓谷的女子。” “我不杀人。” “对对对,你不杀人。”他猛的放了手,在衣上擦了擦,故意之意明显。恶劣昭彰。 “不过还要请你帮我做件事。” “你想如何便如何,怎需通过我的同意。” “我并非请你同意,只是一个通知。” 他扭了我的手,手腕处瞬间一麻,便没了知觉。 “你!” “小小痛楚,我相信夫人不会介意。”他轻慢走到我身后,一手环到我腰前,挽了。将我后心贴在他心口,长发自我脸侧落下,搭在身前。他轻在我耳边道:“这样的位置安全,若真打起身来,多层保护,总是好的。走吧。” “去哪?” 耳旁一阵微风拂上,轻有潮湿。 “去见你的世遗哥哥。”
      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世遗面前多少让我觉得尴尬。手颈为人所制,低不得高不得,恰好到与他平视的高度。一眼过去两两相望,便有种诀别的惨烈意味。 “胜男,你——”世遗上前一步,还未及开口,瞬间满目惊讶——或者说是惊喜。 “香无——?”他上前一步,香无便带着我退后一步,我听得见他唇上轻弱的冷笑,“你——你——你——” 三个你字,竟没了下文。我不舒服的动了动身体,香无手上来,为我撩开些散下的发丝,又笑了笑。 “金大侠,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香无——能再见你——太好了——” “是么——” 香无声调提高,冷不防的降下来。很刺耳。 “我还以为,你聚集那么多人,是想为那个女子报仇的。想不到,竟是为本少接风洗尘。有趣了。” “香无——那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世遗无奈摇头,一叹。我脑中朦做一片。香无不动声色的拉着我的手,我突然发现这样的姿势,我开口不得,别人看来,更好似老友一般牵引着他走近大殿。心内瞬间就慌了起来。他想干什么?困难转头去看,香无嘴角一抹诡异笑容,擦不去,便沉甸甸的坠进我心里。眼神直愣愣的盯着世遗,却连皱眉都成了困难。他不看我,只看着香无。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什么问题?我心乱如麻,感觉着脖上有意无意的呼吸,一丝凉意便从指间渗入,悄然中侵进四肢五骸,一齐颤抖起来。香无轻巧的让我转了个身。他完好的隐秘在我身后,我听见他一只脚踏上了门槛。阳光将我的影象投在面前的地上。我看见自己的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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