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何》邢若紫

54、暗香度影之章 其八

　　天未亮，四周灰蒙蒙的像是罩上了一层透明度不甚理想的薄膜，连声音也包裹其中，失去了原有的状态。密集的雨丝从天而降，一股凉意透过敞开的玻璃窗传来，唐玖华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太适应夏季突降的温度。

　　“总而言之，”他抬头注视着兄长作出总结的话语，认真而严肃地说道，“不需要再留苏瑶琴在这里，把她送走，尽快。”

　　唐玖华愣愣失神片刻，才收回视线注视自己并拢的手指，轻声问：“为什么？当初不是八哥坚持……”

　　“老四疯了！”柳君濂气急败坏地挥动手中的资料夹，恨恨说道，“我的身家缩水了百分之七十五！”

　　“的确，我手上的股票也被人恶意抛售，现在已经形同垃圾。”唐玖华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右腿搭到左腿上，嘴上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关系，我们本来就想跟老四玩玩，如今玩不过他，也只有乖乖承认。”

　　“九弟要认输？”柳君濂惊讶反问，不禁在脑海中想象一番退败的场景。出乎他意料的是，心里竟没有一丝不甘心的愤恨之情，缓缓升腾起来的只是淡然，对输赢胜败了然于心的平淡。他们，难道不是为了仇恨复仇而生的吗？

　　唐玖华笑了起来，“无所谓。输也好，赢也罢，没有真正想要的东西，既如此，我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苏瑶琴真是带了个麻烦东西来。”柳君濂低声咕哝一句，颇有些为难的说道，“现在我们骑虎难下，拿着戒指没有用，反而招来个瘟神，如今他毫无杂念，一门心思只想把我们整死。命运，又回到了原点……”

　　“所以八哥想把苏瑶琴送回去？”唐玖华隐去玩笑模样，认真问道。

　　柳君濂起身走到窗前，听着树枝上聚集的水珠滴落遮雨蓬上，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声响。天，仍未亮，也许由于雨雾笼罩的关系，他恍惚想着，有些微走神的想起遥远的往事，还不懂得争权夺势的他们，脸上的笑容是一生的总和。其后，再也没有所谓的真实。

　　“那丫头也耗在这里一个月了……”柳君濂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看见一把淡绿色的雨伞从窗下经过。他飞快将身形隐藏到帘后，眼神紧紧跟随绿色雨伞移动。

　　因二人所在的房间没有开灯，撑着雨伞在楼下踱步的人未察觉已被二楼说话者注视，仍旧自顾低头踏在湿润的草地上。不过一会功夫，撑伞人脚上的鞋子就被雨水浸湿，她却未发现一般，陷入沉思中。

　　“兰……”柳君濂伸出右手，手臂在空中虚晃一圈，又颓废地放下。终究，什么也没说，他想他或许会后悔，虽然这个念头在柳君濂的脑海里强烈回响，但他仍是什么也没说，关于心中真正的想法，关于为何坚持，他一句也没有说给最想告之的那个人听。

　　也许他一定会后悔，为了今时今日没有开口说明这个决定。柳君濂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下同样灰蒙蒙的那个身影，在广阔微冷的夏日清晨里，显得那般单薄，这就是一向好强总是微笑的她么？兰心会一如既往的陪伴，面对心里没由来泛滥的不安感，那个时候，他是如此安慰自己，是的，这是必然的想法，一如既往的想法。

　　唐玖华沉默着聆听雨滴敲打窗檐雨篷的声音，嘀嗒，嘀嗒，嘀嗒……时钟指针亦跟着走过标明从一到十二的表盘，并发出截然不同的机械的嘀嗒声。“可是，”他拉长尾音，话说得有些犹豫，“苏瑶琴她不想再见老四，现在也没打算离开。”

　　“管她想不想，叫她走，没必要好心收留她，一会连宅子都被老四收了！”柳君暂时放弃注视窗外身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八哥，”唐玖华忍不住又笑出声，“这句怎么像我说话的语气？实在不像八哥的作风啊。”

　　柳君濂回转身，以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情看着唐玖华，道：“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在想，为什么我会失败，为什么我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唐玖华坐直身，向前倾了倾，仔细听得对方接着说。

　　“为什么呢？我无数次的自问。原来，那些所谓的想要拥有的东西，没有一件是我真正想要的。我不断的寻求，不过是按照周遭人的想法。从有记忆起，由于出身低微带着自卑的额娘无言的希望，希图富贵在我身上投机的大臣们的逼迫，一切的一切，全是遵照旁人设定的脚步行进，没有人在乎我喜欢，或是讨厌。”

　　“八哥，我不知道……”唐玖华心里颇为难受，不知应该怎样开口安慰。

　　“不，让我说完，我不知道过了今天我还有没有勇气承认，让我说完……”唐玖华点点头，听着柳君濂继续说道，“当我完全忘记了喜好——也许我根本没有过什么喜好——当我明知失败也要往火焰里飞扑的时候，旁人觉得我应该憎恨那个人，可是当时完全没有那样感觉，未来怎样都好，只觉得无所谓。”

　　“为什么会那样觉得呢？”柳君濂看着窗下那个身影停止走动，定定地立于草地上，他不自觉扬起笑，语气也变得柔和，“为什么会那么觉得呢？因为她一直在我身边……”

　　“她（他）？”唐玖华站起身走到柳君濂身边，顺着对方的视线往楼下看去，嘴角浮现了然，唐玖华笑道，“早知道的事，八哥一早就被‘河东狮’震慑住，怕是脱不得身了，记得那时十弟是这么说的，”

　　“那时其实什么也不想争，只想跟她二人一块平淡过活来着。”柳君濂淡淡笑了起来，“九弟，你一定没有想到吧，大家密信往来谋划叛变时，我什么行动也没有，因为累了，大家却不放过我。”

　　“八哥，实在对不住，大家都斗红了眼……”

　　“没什么，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一生都为别人而活，临死前却为自己做了一件事。”柳君濂仰头望向天际，雨悄然停歇，浓雾缓缓散去，月亮羞涩地露出半边脸，柔柔地晕出光晕。

　　看着楼下的身影收起雨伞回了屋，唐玖华走回沙发重又坐下，等待着兄长接下来的讲叙。

　　“你估不到吧，我最后竟然求老四，求他放过兰心，我心甘情愿领刑。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本来嘛，那个人比谁都怕我们死后变成厉鬼向他作祟吧。”

　　“哈哈哈，不，老四那个人什么都不信，根本不怕什么鬼魂作祟，他怕的只是反对的人借由我们的死亡向他挑战。”唐玖华大笑起来，反驳柳君濂的说话。

　　“是啊，那个人什么也不怕，想到后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柳君濂叹了口气，道，“所以快叫苏瑶琴走。”

　　“我拒绝。”唐玖华端起实木茶几上的热茶，慢悠悠喝了一口，声音很低，却态度坚决地说。

　　柳君濂惊讶回视，喃喃问：“为什么？难道九弟你还要……”

　　唐玖华挥挥手加以否认，他忽地站起身朝房门走去，伸手旋转门把手打开门，他停止脚步，背对柳君濂轻声说：“苏瑶琴不想离开，我尊重她的决定。”

　　“九弟！你没必要——”门啪的关上，柳君濂瞪着乳白色的紧闭的门，话声缓缓减弱，“帮助，你完全没必要帮助苏瑶琴远离痛苦。”无人应答的空旷房间内，隐约有些微回音，他兀自坐了下来，自斟了一杯茶，觉得放弃无聊的执着与纷争后整个人卸下包袱似的轻松起来。

　　他终归是个懦弱的人，柳君濂扯动嘴角，无奈笑了笑，逐渐看清自己身上那种被旁人逼迫的不甘与真正争取什么的努力之间的差别。原来，他想要的一直在身边，只是眼睛让恨意遮挡，什么也看不见的理所当然。

　　失去物质琐碎后，他才发现遗忘在遥远过去的初衷，一切还不晚。柳君濂的视线飘向窗外，温柔地笑看着刚才颜莜思走动地面耸立的榕树。月上枝头，他望见雨后滴落的水珠闪烁出微光。

　　没有阳光照射进来的房间一片灰暗，室内照明设备耷拉着脑袋，因为没有在黑暗中得到主人按动开关而变得死气沉沉。回到屋内的莜思目不转睛看着紧握手中的手机屏幕上发出诡异白光，四周得到些许光亮，衣柜、沙发、茶几等家具晃动着比黑暗中更为惊心的阴影。

　　颜莜思默默注视着明亮得刺痛双眼的屏幕上的字体，脑中翻江倒海的争斗良久，她终于按动按键解了锁。

　　139……心里默念号码，指尖按着相应按键输入一串数字，接着是红色的接听键，莜思瞪着怪兽般在她面前放大的接听键，久久没有行动。

　　十五秒钟过去，屏幕失去亮光回归暗夜。

　　莜思长长叹息一声，将手机丢到沙发上。她抱着抱枕仰躺下来，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出神，脑中仍未停止挣扎。

　　由她做了断罢，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莜思倏忽坐起身，鼓起勇气清空脑中不应该有的杂念，快速输入电话号码后径直按了接通键。

　　等待，她坐立不安地等待电话的接通，心脏蹦蹦乱跳，一股紧张不安的情绪弥漫，她真的这样选择吗？她日后真的不会后悔吗？

　　心里忽然动摇起来，她害怕的正想挂掉，电话接通，那头传来深沉的声音：“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