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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镜花水月之番外 溯洄(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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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后——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斜倚在柏林寺的白玉栏杆旁,微风拂过,鬓角的发丝顺着拂面春风的走势轻柔地滑过他略显苍白的脸庞。
少年愣愣地望着不远处佛堂里升腾起的香烛烟气,在缭绕的烟雾中,他不停在若隐若现的香客脸上寻找着什么。
老和尚笑呵呵地走到少年身边,问道:“易臻,怎么在殿外站着?”
“方才听过大师傅的晨课,心中已然明了其中道义,多听无益,不若自己领会。”易臻双手合十行了礼,嘴上淡淡解释道,“今儿来是要告诉主持,明日学校组织去承德春游,所以不能来院里听讲经了。”
老和尚笑了笑,明知故问地开口:“若为这句话,打个电话来便可,何须大老远的跑过来呢?”
“总瞒不过主持。”易臻低下头,有些出神地看着手腕上戴着的伽楠木佛珠。
“可是心绪不佳?还是又被梦魇?”老和尚眼中流露出关心,手中捏着的数珠不由自主加快了拨弄的速度。
易臻扬起笑容,轻声道:“有主持送我的佛珠,已经很久没有恶梦了。只是有个疑问得不到解答,心中不免烦躁。”
“什么样的疑问让你这样困扰?”老和尚上前一步,与易臻并排站着直视前方缥缈的晨光。
“主持!”易臻不复有方才的平淡,他有些激动地握紧拳,“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我绞尽脑汁不停的想,几乎要把自己逼疯!”
老和尚呵呵笑着拍了拍易臻的肩膀,劝道:“莫急,莫急。”
易臻努力镇静下纷乱的心绪,满怀希望地望向老和尚脸上的平静,“主持知道我想寻求的答案么?”
“老衲并不知道那个答案,”老和尚轻轻摇头,指着易臻的心口,道,“困扰你的答案在此处,何需问询旁人?”
“在……我心中?”易臻疑惑地皱起眉,看着老和尚脸上的认真,他说道,“主持是要我自己去寻找答案么?”
老和尚温和地笑了起来,不再多言。“我知道了,”易臻双手合十拜了拜,“多谢主持指点。易臻幼时的暴躁脾气多亏主持调教,才有今天的平和。”
“是你与佛有缘,极具慧根,并非老衲的功劳呢。”
二人交谈了几句,易臻看着香客渐多才辞别离开柏林寺。
轰鸣的火车一路载着吵闹不已的某校中学生驶往承德。易臻捧着书,靠在临窗位置上,目不转睛地醉心于白纸黑字的页面,丝毫不受周遭喧闹的影响。
“喂!”邻座的女生笑着抽走易臻手中的书,“学校组织我们出来春游,又不是参加数奥班,用得着那么用功么?”
易臻冷冷看了对方一眼,伸出右手,无声的讨还书籍。那女生僵在原处,讪笑着将书籍还到易臻手中。
“哈哈哈……”坐对面的男生大笑起来,震得略微肥胖的白净脸庞颤颤地抖动,“阮梅,人家毕竟是比我们大两岁的插班生,思想成熟些,哪里像我们不知努力学习只知道玩儿。”
阮梅嘟了嘟嘴,反驳道:“唐玖华,你才只知道玩儿呢!”
“我看的是古琴谱,不是课本。”易臻抬起眼,淡淡解释。
阮梅与唐玖华愣着对视一眼,噗嗤一声大笑起来。易臻不再理会旁人的嘲笑,继续埋头书籍。
下火车在承德安顿好行李后,老师带着全体人员转乘汽车前往木兰围场游玩。
春风穿梭在碧绿的草尖,一行人等围坐在草原蒙古包旁吃过午饭,略作休息后,男生们便吵闹着要去骑马,几个胆大的女生也跃跃欲试。
易臻兴趣缺缺地坐在草地上,喝了一口帐蓬里拿出来的马奶茶,仍旧专心书籍。
“男生们都骑马去了,你不去么?”阮梅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
视线没有从手中的书本上移开,易臻冷淡地回答:“不感兴趣。”
“哈哈哈……”唐玖华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嘲讽道,“是不感兴趣还是不敢啊?看他那病怏怏的样子,阮梅,你还是别问他了,让他继续在这里扮深沉。”
易臻看向唐玖华脸上的嘲笑,隐隐有些愤怒,他倏地站起来,挑了离他最近的一匹枣红色骏马。
“别勉强啊!”唐玖华唯恐天下不乱的在旁边大喊起来,“我不会笑你的。”
抚了抚马儿的鬃毛,易臻拉紧缰绳飞身上马,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唐玖华瞪得铜铃般大小的眼睛,神情倨傲地说:“你能跟上我再笑!”说完他大呵一声,抽动缰绳,马儿受了外力,撒开四肢狂奔起来。
“好厉害!”四周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赞叹。唐玖华脸色灰败地望着易臻骑马绝尘而去,不服气地拉来一匹白马骑上紧跟在易臻身后。
身后人们的欢呼声让二人铆足了劲策马狂奔,一红一白的马匹身影快速穿过一望无尽的草地,马蹄飞奔而过踏起的草屑泛起浓郁的嫩草香味荡漾在清冽的空气里,然后缓缓回归沉静。
这样的情景,在哪里见过?易臻微闭上眼,感受来自草原特有的疾风,前尘回忆快速在脑海里回放。
“四哥,四哥……”谁在叫他,他并没有兄弟呢……
“胤禛,”谁的笑颜在眼前浮现,“你跟阿玛、哥哥一样叫我‘馨儿’……”
馨儿……馨儿……多么遥远,是他幼时抱在怀中的布偶小馨?还是,反复出现在梦中桃树下的忧伤面容?
阮梅疑惑地看见易臻骑马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她跑到老师身边,担心地说:“老师,您看易臻怎么突然左右摇晃,好像要掉下马一样。”
带班老师听着阮梅的说话,吃惊地抬起眼,看着易臻使力扯紧缰绳减下速度。“天!”老师惊呼起来,“是马鞍松了!有谁快让他停下来!”
租马的老头亦看出了端倪,招呼来几个年轻帮手,骑上马追赶斗气比赛的二人。
等待马速减到合适,易臻忽然拉紧缰绳,□□的枣红马吃疼一声嘶鸣,前肢翘起,几乎要把他摔下去。
远处的人群吓得惊叫起来,胆小的女生条件反射地捂上眼睛,害怕看到马蹄踏人的惨剧。
易臻夹紧马腹,身体前驱,紧紧伏在马背上,与受惊的马儿挣扎数个回合,无奈人小力微,他终于支持不住掉下马来。
租马的老头飞快冲上前扯住枣红马的缰绳,身后赶来的青年翻身下马,小心护着昏迷过去的易臻,嘴上大喊道:“小孩手臂骨折了!不要动他!快叫医生!”
耳边众人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是谁?易臻不断自问,我是谁?……
转醒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纤尘不染的纯白,易臻吃力地支起身子,看了看夹上木板不能动弹的左手。
“醒了,醒了!”带班老师吓得不轻的脸终于恢复了血色。一旁的医生赞许道:“还好这孩子冷静处理,不然从疾驰的马上摔下来,就不是手臂骨折,身上只有些许擦伤这么简单了。”
“没事了么?”班上同学晃头晃脑的在窗外探了探,担忧的声音不绝于耳。
老师拉着唐玖华,严肃了神情,责道:“还不快过来道歉。”
唐玖华揉着眼,哽咽着抽泣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赌气赛马的,对不起,呜呜呜……”
易臻面目阴沉的笑了起来,嘴上说道:“没关系,唐玖华同学。”斜眼看见医生招呼老师到一旁说话,他压低了声音,冰冷的补充,“或许,我应该叫你‘老九’?!”
“呵呵呵……”唐玖华笑着放下揉着眼睛的双手,一张明显不符合十二岁少年的刁钻面容出现在眼前,“四哥,你想起来了?早说嘛,我就不用这么卖力装可爱了。”
易臻看了一眼缠着白纱布的手臂,微笑着说:“你最好继续装下去,不要给我发现你在马鞍上动手脚就好。”
“呵呵,这样都被四哥发现了?”唐玖华看了一眼不注意他二人说话的老师,满不在乎地说,“放心,以四哥的骑术,摔不死的。”
“倒多谢你的好心了,没有摔死我,只是伤了些筋骨。”易臻冷着脸喝斥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的脸,快给我滚!”
“好大的脾气!”唐玖华扯出一抹阴冷的笑,讽刺道,“你以为还是前世做皇帝的时候么?”
“废话我不说第二次,快滚!”易臻闭上眼躺了下来,懒怠与他再多言语。
等待唐玖华离开病房,易臻睁开眼,请求老师准许他提前回北京。不费过多口舌,轻易得到同意的易臻不愿耽搁时间,径直来到客运站买了最快开车的票。
傍晚时分,汽车缓缓停靠站台,易臻下车面朝远山薄暮的炫美,在空旷的泰陵神道上一路前行,穿过牌楼。
跨出一步,忆起哭泣的容颜,再行一步,听见温柔的声音……到达隆恩殿前,所有的记忆全都恢复。
定定看着殿内敦肃皇贵妃的神牌,易臻恍惚了神情,喃喃自语起来:“馨,我怎么能忘了你?”
夕阳西下,那个孤独的身影固定在神牌前,久久没有移动。
“馨……”终于控制不住决堤的泪,易臻捂着眼,无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