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器》九门提督

4、旧欢章之二（1）付欢欢

　　虽然不是突然间的事，但是升学之后整个天朋公学都发觉付欢欢的变化了。他现在偶然会发呆——不是面无表情的那种，有时候他五分钟的表情居然多得可画一幅连环画。他的走神再也不是漫不经心的漠视，而都有了确切的目标。他甚至开始笨拙地跟利珍妮打招呼，脸红地偷偷去看站在利珍妮身边的那个人。
　　人人都清楚，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乔莲就这样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获得了奇怪的名声，她甚至还成了本期校刊争着要采访的目标。她握着被强迫塞在手里的校刊采访提纲，心理啼笑皆非。
　　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是谁？
　　在学校里最特殊的朋友是谁？
　　喜欢什么样子的男生？
　　会主动追求他吗？
　　如果喜欢一个男生，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接近他？
　　这采访的目的昭然若揭：媒体就是群众的喉舌，所有人都想知道她是怎样和付欢欢这样一个人发展出某种联系的——而且他们可能都认为这是一种暗恋所赐予的勇气吧。
　　猜测这种东西，如果所有人都猜不到，那就没有意义。无论是说真话还是假话，反正都没有人会相信。她无所谓地把采访提纲揉成一团，随手扔进桌肚。
　　如果非要仔细研究的话，恐怕利珍妮是唯一一个能真正摸出一点端倪的人。终于有一天她下课把乔莲拉走，直奔主题地问话。
　　“那天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我说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会相信吗？”
　　珍妮看着乔莲，“我没有办法相信。”
　　“说的也是。”
　　“莲子，”珍妮认真地问她，蓝色的眼珠清澈见底，“你到底为什么要接近付欢欢？”

　　是啊，为什么要接近付欢欢呢?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接近付欢欢呢？
　　她茫然地笑了一下，其实付欢欢究竟怎样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他跟那个男人有关系……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个男人——她的父亲，不知道在安全局里担任着什么职务，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计划，不知道他是否会伤害到妈妈，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有自己这样一个女儿。
　　……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
　　乔莲抬起头，让夕阳微弱的红色印进自己的眼睛里。瑰丽的火烧云大朵大朵地妖娆舞蹈，把天空的底色纠缠到浑浊不清。两三只看不清影子的鸟类从教学楼后面扑腾着飞过，远处高年级的球场传来一阵安息号。这个时间段在一天之中实在太短，总是在匆匆忙忙的放学时间被他们错过了。
　　乔莲从小就知道生命稍纵即逝。如果不能抓住仅有的线索和机会，多半会以一无所有而终老。
　　无论如何想要再见见那个男人。
　　——爸爸。
　　无论如何想要问他几个问题。

　　利珍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有点担心她。
　　“其实你光凭那通电话，并不能确定付欢欢就是你爸爸安排进来的那个人啊。况且，”她停了一下，观察乔莲的神色，“如果他真的是你爸爸安排进来的。很可能跟安全局的什么任务有关系，那么他的身份就是受保护的，无论怎样也不可能查出来的。”
　　看着好友紧张严肃的样子，乔莲忍不住笑了，“不必去管付欢欢是谁啦，只要一直跟着他，总有一天能遇到的。他们总要联络啊。”
　　“你要一直跟着付欢欢？”利珍妮不由呆了一下。
　　“嗯。”乔莲眨眨眼睛，“而且他一直没有什么朋友，这样不也很好吗？”

　　和付欢欢做好朋友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大概吧。”乔莲不确定地砸砸嘴。

　　又花了好些时间，直到利史蒂芬来了，才终于送走了仍然非常纠结的利珍妮。乔莲看看天，太阳已经完全消失了，一个人慢慢地背着书包踱回家。那天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自己想起来也觉得非常模糊，难以相信。付欢欢他……应该是接受过脑部手术的吧？但是看他平时的性格，又总给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如果是已经完成了脑部手术而六感发达的人，实在不应该在与人交往上程度这样差劲才对。又或者他其实是故意的，可能有人教他这样做，也可能他自己觉得这样更能够避免麻烦什么的……说到底，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她停下脚步，看着路灯旁边自己脚下两个交叠的影子。
　　傍晚最适合神游和幻想，乔莲看了那影子好一会儿，忍不住用手比了一下一个男生，身材纤细成这样，真的正常吗？忽然间皮肤细腻而柔滑的记忆从脑子里冒出来，仿佛有吸力一样的身体，却配了一副完全不讨喜的性格，如果不是故意的话，简直让人觉得暴殄天物。
　　……看来他是永远不可能向自己搭话了。乔莲慢吞吞地转过身，看着单纯而喜悦的大眼睛散发着黏稠而潋滟的波光，付欢欢手里拿着一块巧克力，看来是准备送给她。
　　“付欢欢，”乔莲一本正经地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他把巧克力递过来。
　　这算是一种示好吗？乔莲琢磨了一下接过来。
　　“那天的事，对不起。”
　　“没关系。”

　　算起来，其实是他们下山后第一次的对话。想尽了一切办法接近她，但是多半半途就惊慌失措地逃走。付欢欢做了无限多的心理建设，每天晚上辗转反侧，终于决定今天来道歉。但是这样轻易地就被原谅了，他又马上觉得不知所措。
　　如果可以，希望能做朋友。像这样的话还可以说出口吗？
　　做了……那样的事情以后。
　　“其实真的没有关系。”乔莲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给他解围。她歪着头想了想又说，“你觉得有什么关系呢？”
　　他张口结舌。
　　虽然觉得她说的完全不对，但是还是忍不住被她的问题所左右。异样的感觉这几日一直盘桓在心里，那一天的记忆每个分钟都在闹钟重复播放。女孩子温热的口腔，他用粘腻的舌头探索了每个地方，每个地方都是香甜的宝藏。对面的女孩和他鼻尖相触，满脸震惊几乎僵硬，任他为所欲为。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像是整个人都飘在空中分裂成千千万万个碎片，每一片都代表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销魂还是震惊；惬意还是惭愧；引诱还是被引诱？完全无法用任何道理来解释，他甚至无法思考，看着自己在石头上禁锢着乔莲，几乎将她的舌头都吞了下去。

　　这一种全新的情绪，他自己都不懂，怎么跟她解释呢？

　　“你也觉得没关系吧？”乔莲自顾自地说着，警告自己不要去看付欢欢的表情。“那样的事情虽然比较突然……但是其实跟握手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啦。你看人家做好朋友的，一般都会经常握手啊。”
　　低着头飞快地说，尽量保持着情绪。终于非常勉强地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乔莲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
　　“总之我们现在是朋友吧？”

　　从头到尾付欢欢一直盯着她看，他听到问题沉默了一下，忽然走过去，轻轻握住了乔莲的手。
　　乔莲的心几乎要从左胸跳出来，那天的记忆没头没脑地铺面而来，她下意识要甩掉付欢欢的手，谁知抬头就看见他高兴地笑了一下。

　　天地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