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器》九门提督

3、旧欢章之一（2）乔莲

　　一般职工的子女都是在三岁的时候接受了脑电波加强的辐射手术。
　　乔莲满了三岁的时候，跟着妈妈乖乖地去做了手术。乔春水好像有点担忧，但是乔莲却很兴奋。手术很快，三个小时就做完了。
　　她的术后反应特别强烈，一直发烧一个礼拜。完全清醒的时候正好是第七天的午夜。乔春水为了她精疲力竭，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书房里的灯一直亮着。
　　术后反应导致脑死的比例是百分之三十五。
　　乔莲顺着光线走到书房门口，光脚踩在地板上，悄然无声。自己的身体仿佛特别轻盈，连头发丝在空气里特别敏感。家里弥漫着焦虑的气氛，地毯上都是脚印。
　　乔春水在打电话，咄咄逼人咬牙切齿。她心中一动。
　　“我不会答应。”乔春水说，手指在桌子上轻叩，极力掩饰自己的绝望。
　　妈妈。乔莲在心里默默地喊了一声。
　　她聚精会神地听，从门缝里寻找妈妈的侧影。她还很年轻，人前是坚强决断的冷面女郎，但是无人的时候腰背佝偻，已经露了老态，此时不知道听见了什么，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你简直不是人……”她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又压低声音，“你是她的爸爸。”
　　乔莲摒住呼吸，全身都僵硬了。
　　她听见妈妈努力压抑情绪继续说话。
　　“……只是希望你来看看……她刚刚接受了脑电波加强手术，但是术后反应很不好……可能……这不是什么交换条件！”她吸一口气，“……我不知道什么孩子……那种事情你应该去军部申请特别调令……我根本……我没有那个机密权限……”
　　“你到底来不来看她？”乔春水沉默了几分钟，忽然又说了一次。
　　下一秒她挂上了电话。

　　乔莲明白了。这一个礼拜她发烧做梦说胡话，肯定是任性地要求爸爸来看她了。不然以妈妈的性格，她绝不可能对爸爸说这样多的话。
　　没关系，她现在没事了，已经完全好了。
　　爸爸什么的。不需要那个人来看他。
　　乔莲走回去，脚趾发凉。慢慢爬到床上躺好。

　　乔春水拿了药走进来，脸色如常。乔莲睁开眼睛，喊：“妈妈。”
　　乔春水抱着她：“乖，没事了就好。”
　　乔莲把自己的脸贴到妈妈的身上，“我想去天朋学院上学。”
　　“你还没到年纪呢。”乔春水失笑，“这么小就想念书了？”
　　乔莲抿着嘴不说话。
　　如果现在不行的话，脑死以后就没有机会去妈妈工作的学校念书了。
　　“再过两年吧。”乔春水摸摸她的头，一头柔软的短发，毛茸茸的，“至少要五岁才能去上学的。妈妈保证，五岁就一定送莲子到天朋去好不好？”
　　“唔。”她缩在被子里点点头。
　　乔春水抱了她一会儿，关灯让她睡觉。

　　谁知道第二天晚上她又开始发高烧。反反复复高热不退，身体完全不能动弹，送到医院里插满了管子，乔莲自己的神志却很清醒。
　　真希望妈妈不要再担心自己了。
　　可惜说不出来话。

　　妈妈送她来的这间医院跟上次的不同，连护工看着她都有一种悲悯的神色。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窗子，只有一个黑洞洞的不知道怎样起作用的换气孔。墙壁刷成近乎黑色的蓝，门旁边的小架子上有一支黄色的刚刚盛开山茶花。正对病床的墙上有一幅色彩单调的画，层层叠叠的浅蓝色，圆圈套着圆圈的螺旋形状。乔莲知道那个是用来测试立体视域的，做完手术能看见画里的几个空间什么的……
　　啊，对了。
　　这里和第一次做脑电波加强手术的房间有一点点相像。但是那个时候的记忆太模糊了，几乎只剩一点片断。电视上说有的最近新生儿的天才儿童比例越来越高，有很多可以在手术前就被激发超人智力。看来自己完全没有那个天分啊。
　　而且很可能会因为术后反应就这样死掉了。
　　不仅再也没有机会去天朋，还会害妈妈很伤心。而且……妈妈大概再也不会生小孩了，本来也只有她一个人陪着妈妈……
　　想着想着就哭了。

　　她居然真的哭出来了。
　　沙哑的嗓子非常疼痛，只能发出单音。半边身体酥麻，但是温热的眼泪流过脸颊，肩膀也逐渐有了知觉。她睁开眼睛，这个似医院而又不像的地方忽然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生命的喜悦由衷而来，虽然她还未尝知道它的甜美，但她还有机会。
　　她还活着。
　　乔春水一个人坐在她的床边，憔悴又喜悦地看着她。
　　“妈妈。”乔莲越哭越凶，身体不受控制，眼泪也是。
　　乔春水温柔地给她盖好被子，摸摸她的脸：“宝贝，你的麻醉已经生效了。但是这次的麻醉跟上次有一点不同。”她顿了顿，仿佛有点心疼，“妈妈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但是有些事情妈妈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现在有两件很重要的事情，妈妈需要你保证，一定要记住，而且不能问为什么，你能做到吗？”
　　她张张嘴，仅仅这个动作已经很困难。完全不能说话。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做到。”乔春水向她鼓励地笑了一下。
　　“第一件事，因为你的脑波已经经过一次激活，所以再也没有办法完全麻醉了。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你都是能感觉到的。但是你要记住，无论你感觉到什么，无论你看到什么，猜到什么，永远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以后就要当做这件事完全没有发生过。”
　　“用你的心麻醉你自己。把这一切忘掉。”
　　“另一件事，”乔春水低下头亲亲乔莲的额头，“妈妈爱你，只要你好好的，妈妈什么事情都肯做。”

　　距离第一次手术之后两个礼拜，乔莲又接受了一次脑电波加强手术。

　　现在想起来也并不是那么难熬的日子。如果以前爸爸妈妈能够像别的小孩的爸爸妈妈一样，每天送她上下学。她也未必会变得更好一点。这她自己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