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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醋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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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迟晚终于避无可避地去了学馆,至少这里只有先生一个人的说话声,想起她那像落了一群小麻雀似的院子,一下午都不得清净。
窦迟晚一进学馆,便挂着一副“生人莫近”的面孔,饶是阳光富足的栏杆边,也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冷冻了三尺,体弱一点的同学更是不自觉把双手放到两腿间取暖。
课堂上的学习氛围很浓,辩论的人比窦迟晚昨天喝剩的药渣更难舍难分,她丝毫插不上嘴,只在听到某些言论,她会忍不住嗤笑一声,只不过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慷慨激昂中,未曾发现这不和谐之声。
学馆设在先生的庭院之中,四面环水,即使炎夏也不会非常闷热,如今秋末之际,清风灌入之时,还能闻到山水间的泥土芳香,能在这里小憩是最好的,备上一壶茶,从早坐到晚窦迟晚都愿意。
窦迟晚撑着脑袋听得有些乏了,便收起双手挺身坐直,这时,正巧一阵风吹过,掀起了案上的纸和笔,沾满了墨汁的笔一下子滚落到她的衣裙上,随性地开出了一朵墨梅。
她侧身一看,便瞧见了在回廊上的一人一狗。
君常倚坐在回廊上的一个亭子里,枕着手望着远处,不知在想着什么,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容易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目光好像看去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破云正在一旁无遮拦的地方朝水里望,其中一只前爪正屈抬着,它在找准时机,趁湖底的鱼发愣之际,一掌拍下。
涉世不深的小东西果然不知道湖底深浅,它一掌下去溅起了水却没能抓到鱼,后脚还在沾了水的回廊上滑了一下,眼看就要扑进湖里,君常后脑长了眼睛般迅速回身捞起了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狗。
他捋了两把破云前爪的水,又对着它脑袋轻拍了两下,算是对它调皮的惩罚,放它回地上的时候,正好抬眼往这边看来,与窦迟晚的目光刹那相撞,他看到了她嘴角抿着的笑意,心里就像有无数把羽毛在撩拨。
喜悦之余,君常在窦迟晚身上感觉到了一道刺眼的目光,它的主人正是坐于窦迟晚身后的男子,堂上不好好听讲,竟然在窥视他的小傻猫。
那男子沿着窦迟晚的视线,发现了在回廊里的君常,他的目光一投来,自己好似瞬间被刀子扎满全身,于是颤栗地扭过头,目光也不再停留于窦迟晚身上。
下早课后,窦迟晚的脸色红润了许多,两只黑眼圈也消散了,也许是明媚的阳光给了人勇气,大家纷纷与窦迟晚打了招呼,但都是告辞之类的客气话,独独有一个人等大家都离开后,才慢吞吞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顺便”叫住了因为等君常而同样慢吞吞的窦迟晚。
“阿晚姑娘,在下田书剑,久仰芳名,今日终于得以见上一面,甚感欣慰。”
“啊——你就是田书剑?”
“阿晚姑娘竟然知道在下?”
她怎能不知道,正是因为他母亲邀请了大伯母去吃茶才知晓了“自己”竟把学馆搅得沸沸扬扬的事。
“略有耳闻。”
“初次见面,本应奉上薄礼聊表心意,但今日匆忙来上课也未曾准备,故而方才在下拙笔描绘了姑娘肖像一幅,虽描摹不出姑娘美貌的千分之一,但在下的情意已融入其中,望姑娘不嫌弃。”
田书剑把刚才作的画展开,期待着窦迟晚的回应。
窦迟晚第一次见到别人为自己描摹的画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正想承情接过,一只手已经先她伸出。
君常看也不看地将画像卷起,恭恭敬敬地朝窦迟晚鞠了一躬,“三姑娘,我们该走了。”
窦迟晚经君常提醒,才想起一会还约了人在茶楼见面,抱歉地说:“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谢谢的画!”
“那我们明日再见。”
“好!”
好生刺耳的一个字,君常蹙着眉跟在窦迟晚身后,离开前,他怀里的破云狠狠地向着田书剑吠了一声。
在去往茶楼的路上,窦迟晚心情尤为好,一边逗着破云,一边侧头问君常:“你觉得那幅画好看吗?”
“不好看。”
窦迟晚抚摸着破云的手突然停顿,画上是她,她问画好不好看,瞎子都能听出她问的是觉得自己怎么样,他竟如此不解风情地把实话说得这么直白。
机灵的破云马上感到气氛的不对劲,一改方才与前主人同仇敌忾的模样,转而也向他嗷了一声。
“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饶是窦迟晚的脸厚如包子皮,此时也像水晶肉饺般漏了红。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唔。”
君常模棱两可应了声,走快两步在前头,不让窦迟晚发现他笑了。
窦迟晚紧着他的脚步跟上,“那我把它挂房里你看如何?”
君常的嘴角僵住,吃掉了刚才的笑容,“如果你不想它被烧掉的话,当然可以。”
“哈哈哈!”窦迟晚被他突然停下来的身体撞了个踉跄,这次她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有人的醋坛子洒咯!”
“我没有。”
窦迟晚把破云举到君常面前让它嗅了嗅,小东西好巧不巧地打了个喷嚏,于是她得寸进尺,“你看,它都闻到酸味了。”
君常承认他确实对那田书剑不满,竟然明目张胆地表现自己的思慕之情,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子,真是太轻浮了。
窦迟晚在茶楼里约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同父同母的哥哥窦与安,家中人多口杂,四处都是耳朵,她怕还没有问出个前因后果就惊动了某些知情人,故而约了下早课后在茶楼碰面,她想,既然是哥哥,应该不会隐瞒自己的亲妹妹,即使她对窦与安十分陌生。
“怎么她也来了?”
窦迟晚看着窦与安身后的莫浅霜,她最想提防的人就是这个妹妹,仆人在没有被怂恿的情况下也许能守口如瓶,但莫浅霜对自己没来由的嫉妒之心足以让她做出不顾后果的傻事来。
“浅霜信得过,”窦与安缓缓开口,“更何况艳艳你说让我不要带随从,我总不能自己一点点摸着椅子过来见你吧。”
莫浅霜看到窦迟晚还是不相信自己,心里愤懑,但窦与安在,她只能心平气和地开口道:“二婶婶是与安哥的娘,为了与安哥,我也会帮你的。”
苍天啊,窦迟晚在心里呼喊,窦与安那蠢货竟然把她找阿娘当年事的事情也告诉了莫浅霜,果然分隔十几年的兄妹就是这么没默契。
“听先生叨叨了一早上,我都饿了。”
窦迟晚算是预告了一句,随后便一声不吭地吃着自己的东西,整整吃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一杯茶灌下,单方面结束了这场由自己发起的约见,走之前还不忘好心提议:
“浅霜妹妹,一会回家前你还可以带哥哥去看看那边的花市,总待在家里都成傻子了!”
不顾窦与安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窦迟晚带着君常离开了茶楼。
君常学着之前窦迟晚的样子,把破云放到她脸前与她对视,说了句:“真香,醋香。”
如果钱庄现在在身旁,一定会为窦迟晚感到不值地说:“真是白瞎了一顿饭。”
窦迟晚不懂自己是不是也因为嫉妒才这么排斥莫浅霜,嫉妒她被大家疏远却有哥哥在身旁,事事为她着想,嫉妒她从小就生长在家中,有兄长父亲庇佑,嫉妒她可以任意撒娇。
呸!窦迟晚在心里唾了一口,一定是吃多撑坏脑子了,怎么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到哥哥的疼爱,奉甲就一直担当着这个身份来照顾自己,从小想和她交朋友的人能从临安的东市排到西市,吃穿不愁还自由,哪点比不上在窦家的生活,这样一想,自己反倒是最幸福的一个了。
“我跟你说,我才不是嫉妒莫浅霜,她爱缠着窦与安就让她缠,反正窦与安也不能带我到处去玩,我才不稀罕他。”
窦迟晚从君常怀里抢过破云,大步向前走。
“不过话说回来,你娘的事情需要另外找突破口了,既然你不愿让你的那个妹妹知道。”
“没事,我们从长计议。但是……为什么她们一直看着你?”
君常除了窦迟晚,目光一直未注意到周围的人,此时窦迟晚一提醒他才发现,一些姑娘从她身边经过时还会抛来意味不明的眼神。
“不许看了!”窦迟晚踮起脚,用自己的巴掌遮挡住君常三分之一不到的脸,“你们小心长针眼啊!”
君常拿掉只伸到自己下巴的手,自鸣得意道:“不是只有三姑娘你才有人思慕的。”
窦迟晚扯住君常的一只袖子就“哐哐”往前走,袋子里的破云被抖得七荤八素,窦迟晚用行动表明着“此地不宜久留”。
君常被她可爱的行为逗笑了,真的就像只护崽子的猫……虽然这样形容不是很贴切。
在混杂的人群中,一双眼睛如影随形。那人同手下说了几句,自己便紧随窦迟晚他们而去,那个手下似是要回去向谁通风报信,消失在了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