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君尔》匿木木

10、保护

　　正值温将军的府邸修葺，偏门一直开着给泥瓦匠进出、各种石材的搬运。窦迟晚刚走近门口，府里一个眼尖的小仆马上认出了她，殷勤地凑到身旁，说道：“阿晚姑娘，真不巧，我家四公子刚和大管事出门采买去了，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呢，要不姑娘先在院子里玩玩？”
　　“世伯在家吗？”
　　“大将军？这个时候应该在书房吧，他每日都要花上一两个时辰研读书籍。这个时候还早，他不会出来的，姑娘尽管放心在院子里等公子就是。”小仆没说几句话便跑去一旁帮工了，留下窦迟晚在原地。
　　正好省去和温乙凉解释的功夫，他并非是犟如牛，只是做事太细致，不从头到尾让他清清楚楚，是不会轻易放任窦迟晚将东西送到他爹手里的。
　　窦迟晚径直穿过回廊，朝温大将军的书房走去。路上碰到了将军的贴身小仆，例行询问了两句便将窦迟晚引到了书房，像事先说好一样，没有直接禀报，而是伸手请窦迟晚进去，自己将书房门重新合上，站在门外守着。
　　“小晚来了？”
　　一个沉稳浑厚的声音伴随窦迟晚踏进书房的第一步响起。
　　“嗯！世伯，”窦迟晚尽量把声调放得乖巧，然后不经意间说起，“世伯你竟然知道我要来！”
　　“果不其然，我就知道阿常那小子一回来就会去找你，你那么单纯，肯定会帮他保守秘密。”
　　窦迟晚心里一震，全身警惕起来，连寒毛都处在了戒备状态。
　　“像他们这种人，最擅长利用了。对了，阿常他有让你给世伯带什么话吗？”
　　窒息的感觉堵在窦迟晚胸口，想要为君常辩解两句却提不上气，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温大将军不明就里却句句清楚的话生生噎住。
　　“你也不必惊讶，小孩子第一次听见这种事手足无措也是人之常情，往后你离他远些就好，我也会让老四帮你多注意着些。”
　　“他让我给你的。”窦迟晚没让温将军说完话，直接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匕首放到桌上。
　　“他还说什么？”
　　“没有。”
　　温将军大概是听出了窦迟晚语气中的不对，收起长辈说教的态度，面上夹着皱纹，露出平时难得一见的笑容，“既然来了就去多玩会，让老四带你去吃好吃的！”
　　将军府外是渐渐热闹起来的街，豆腐摊上的豆腐西施忙着给结伴而来的妇人盛装豆腐，自然没法分出多余的时间照看一旁的孩子，好在两个孩子十分听话，踢着毽子，不哭也不闹。
　　那个大一些的孩子技艺已经很高超，弟弟踢出的每一下她都能接住，弟弟不甘心，于是突然发力来了迅雷不及掩耳的一脚，毽子的小翅膀嗖嗖动，不偏不倚掉落在了豆腐西施的豆腐板上。
　　豆腐西施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转身一把扯过小孩的肩膀，直接拉到墙根下，还把所有的玩具都没收了。姐姐低着头跟豆腐西施回到摊上帮忙，弟弟开始放声大哭。
　　窦迟晚来到将军府的院子中，就听到了穿墙的哭声，循声找去，发现正好有把梯子在墙头搭着，许是哪个粗心的小仆漏下没搬走的。爬墙是窦迟晚的强项，何况还有梯子相助，她撩起一半裙摆搭在臂弯里，单手扶着梯子就往上爬。
　　由于身高限制，即使在梯子能站稳的最高一级上站着，窦迟晚也只能勉强探出半个不到的身子。从墙上往外面的墙下望去，看见了一小坨圆——嚎啕哭泣的人儿缩在墙根处。
　　小孩子的哭声真的很吵，窦迟晚爬上墙的目的就是止住哭声，不惜坑蒙拐骗各种手段。无奈是在别人的家里，不便在他人之墙上张扬，只好使出屡试不爽的一招。
　　小圆坨接到了从天而降的一包糖果，果然收住了哭声，好奇、怀疑了许久，终于放心地将糖果放进嘴里。
　　窦迟晚洋洋自得，准备功成身退之时，采买回来的温乙凉刚好路过，看见她撅着屁股在自家墙头上，张嘴便是一吼：“下来！”
　　将门虎子，岂能浪得虚名，连叫吼都能让地震三震，窦迟晚被温乙凉平地一声雷般的声音吓得直接从梯子上坠下，脚踝狠狠地杵了一下地，马上疼得她跌坐在了地上。
　　在偏门和窦迟晚搭讪的小仆延兆第一反应迈出半步想去扶人，可公子未发话，只能刹住脚步。
　　“把梯子搬走。”
　　延兆、延昌得了吩咐，绕过窦迟晚，横着把梯子搬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眼对眼。
　　“疼吗？”
　　“不疼。”
　　“能站起来吗？”
　　“能。”
　　看着窦迟晚在地上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模样，温乙凉紧了紧眉头，走到她身旁蹲下，“哪来这么大火气。”
　　窦迟晚手掌里的擦伤开始发疼，被杵到的脚甚至不能移动，一切感知都恢复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对眼前人喊疼。
　　温乙凉双手一横，将地上这个摔得满眼眶泪花都不吭一声的人儿抱起，大步流星往院子中心走去。
　　散发着热量的胸膛一靠近，窦迟晚开始挣扎：“抱我做什么，我自己能走！”
　　“别像条要下锅的鲤鱼一样乱弹乱跳。”
　　窦迟晚接到话头，还嘴道：“鲤鱼下锅前都已经死了。”
　　院子中心架设着一个秋千，与整个将军府的肃穆之气格格不入，窦迟晚不止一次坐过，每一次都是温乙凉替她摇的。
　　延兆自作主张去而复返，拿来了化瘀止血的药，交给他的公子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退下。
　　“来一下？”
　　窦迟晚用无法握拳的手触碰了秋千上的藤条，是密实坚韧的感觉，她微笑着看向身侧的温乙凉，说道：“好啊。”
　　秋千荡起来，有种回到从前的错觉，但已经不是怀念的感觉。
　　“今天怎么突然来？”
　　“给你爹送东西。”
　　“哦。”
　　“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也不意外？”
　　“现在还能让你主动往我家跑的人也只有他了吧。”
　　窦迟晚脑子转了半晌，明白过来温乙凉口中的“他”所指为何人，一时语塞，只能应道：“嗯。”
　　温乙凉拉住摇摆的绳子，稳住秋千，正经道：“有什么想问就问吧，我猜你是着急回去的。”
　　“君常究竟是谁，为什么来找我？”
　　“这问题你可问错人了，我不好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意思是你知道。”
　　“我爹就是那屎坑里的石头，顽固着呢，你别和他争，只会让自己气个半死。”
　　窦迟晚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子形容自己的父亲，毫……毫不留情面，只能这样形容了，在心里默默佩服他。
　　“你扯远了。”
　　“好，那我回到正题，君常是我刺伤的，”温乙凉垂下头，刚巧碰上窦迟晚突然迎上来的目光，压着心里的酸味，“他消失后突然出现在我爹城郊的军营中，当时我刚接到圣令同我爹过去商议边疆的事，哨所来报有黑衣人闯入，你也知道，士兵都训练有素，合力逮住一个人不是问题，无论他武力有多高强。他被绑了之后我捡到了他掉的东西，一块齿轮一样的玉佩——没错，就是你送给某人的那块。你所有想知道的问题我都问过，看他平时憨憨傻傻的，没想到一点也不上当。”
　　温乙凉三言两语就化解掉了窦迟晚在温将军那莫名吃来的气，但她没想到君常的伤是这样来的，她脑子里可是天马行空想了一堆受伤场景。
　　“放掉他是我爹的决定，让他被满城追捕的却是上面的人，不过我们都知道他肯定会去找你。这样想来，我已经救了君常两次了，你要好好感谢我。”
　　“你既然有心救人，为什么不告诉你爹？”
　　“我和他很难一条心干一件事，所以我瞒着他先动手放人。”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窦迟晚打断温乙凉的自说自话，
　　奉甲已经精神抖擞地站在万兴典当的高台里，虽然右眼角有粒小不可见的眼屎，背和臀部衣料上有折痕，但是鬓角用水打理得整整齐齐。每一位上门典当的夫人小姐都会为他风趣幽默的言语停下来唠两句，所以能在柜台里待上一天而不觉得累是有秘诀的。
　　窦迟晚接到奉甲神秘兮兮的眼神，心领神会，上到房间，果然不出所料，岚一来看君常了，还带了粥，确实有一种“医者父母心”的感觉。
　　“岚一姐姐。”
　　岚一放下手中的药箱，抬头一看，说道：“小晚，你去哪里了，你不在家我就这样直接过来，实在是太冒昧了。不过说来也奇怪，你朋友的伤是我包扎的，今天却说什么也不肯让我给他换药。”
　　岚一笑意不明地看一眼君常，继续补充道，“鉴于不让我动，我就叫了你店里的小哥帮忙扶他坐起来。”
　　窦迟晚将奉甲今日的模样和往日的一对比，才恍然大悟为何自己眼睛一跳一跳，看着奉甲就觉得很奇怪——夏天最炎热的时候外衫能一天三换的他竟然还穿着昨天的衣裳。她的记忆终于回溯——奉甲昨晚是在当铺过的夜。真是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麻烦姐姐了。”
　　“哎呀，说这么见外的话！”岚一突然停住手里忙活的事，话锋一转，“若小晚想报答我，这次也不必以身相许了，把你楼下的小哥介绍与我认识便好。”
　　窦迟晚灵眸转动，皱皱鼻子应道：“都依姐姐的。”
　　岚一把药箱盖上，重重呼了口气，大手一挥指着桌上被她精心挑出来的包扎工具和药品，嘱咐窦迟晚：“这些就都交给你了，按照我刚才教你的，保准不出半个月，他就能活蹦乱跳了！”
　　岚一的教学让窦迟晚想起了以前她教自己养小猪时候说的话，不仅教她怎么把小猪养好，还告诉她应该怎么吃，是在暖阳里都能让自己颤抖的话。
　　窦迟晚弯着指头一个个点着桌上的东西，嘴里重复默念它们的名字和作用，看着看着脑子又乱成一团了。
　　“小迷糊，别担心，”岚一抓住窦迟晚着急的手指头，拉她转向自己，“要是记不住没关系的，伤口虽深但不到要害，迟早能自己愈合好，该吃吃该喝喝，不要有负担。”
　　窦迟晚偷瞄床上静坐的人，发现他脸色红润，一些绯红还跃上了耳郭，她便小小咧嘴笑了一下，迅速收住笑容，假装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