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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咸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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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沿的位置终于空出,窦迟晚拧干毛巾,仔细为君常擦拭身上的血污。
沿着被岚一处理过的伤口,一点一点抹去,窦迟晚想象着岚一是如何为君常止血上药,她的指尖又是如何在这具精壮雄美的身体上游走,丝丝不易察觉的自卑感闪过,她深吸口气,甩掉那些滑稽的想法。
君常额头上的毛巾一次次被换下,当他的热终于退却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窦迟晚起身有些猛,两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脑袋莫名的一阵疼。
稍微定了定神,准备将床旁的最后一盆水收拾走,从床上传来一个不容忽视的响声。
咕噜噜——
窦迟晚疑惑地回过身,屏息看着君常紧闭的双眼,“你醒了?”
床上咸鱼般平躺的人无应答。
咕噜——
又是一声响起。
“醒了也别乱动,我去给你拿吃的。”
与其说是“拿”,不如说是“找”更为贴切,自从窦开出了远门,他的闺女就没让家里的灶台开过火。
黑夜里,这眼睛上的缺陷并没有使窦迟晚其他的感知能力如天赋般展现出来,看得清与不清之间,让她对黑暗更加恐惧。
然而现在,她正举着烛台猫在后厨房里东翻西翻,希望能翻出些漏网之鱼,不负刚才“给你拿吃的”的诺言,全然没有在这小黑屋似的厨房里露出一丝胆怯。
常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窦迟晚这样的“拙妇”怕是更加“难为”,只盼着能有现成的吃食突然出现在眼前。
一只八脚大蜘蛛服服帖帖地趴在灶台上,任窦迟晚在一旁走来走去,它岿然不动,好似死掉的一般。
窦迟晚决定放弃找到现成熟食的念头,放下烛台去掀米缸的盖子。这烛台恰巧放落在那只八脚大蜘蛛的一根腿边,被异物触碰,它似乎有了要活动的趋势。
盛了自认为足够的米,将盛米的碗放在烛台旁,窦迟晚又凭直觉去了不远处的水缸那取来一勺水,倒进灶台上的锅里,将米也放了进去。
此时,蜘蛛的另一根腿也动了一下。
窦迟晚低头在灶台下摆弄柴火,一切都很顺利,可偏偏烧不起一星半点。她索性把整个烛台拿下来,想看个究竟,琢磨着实在不行便直接靠烛火燃烧。
目光随着近在咫尺的烛台扫到灶台上,一只八脚全部弓起来的蜘蛛赫然映入窦迟晚的眼中,吓得她腾身跳起,狂狂往后退,期间未发出一声叫喊,只是咬紧下唇,盯着蜘蛛所在的方向,怕它动,又怕它一动不动。
这时,灶台下有冉冉火光亮起,竟是不知被哪颗掉落的火星点着了。
窦迟晚又是一阵摸黑行走,轻车熟路地回到大堂,看见了无聊到打瞌睡的奉甲。
“奉甲,一会儿粥熬好了,帮我去端一下,灶上有只好大的蜘蛛,怪吓人的。”
“你熬粥了?”奉甲一脸不可置信。
“他饿了。”
“你竟然会熬粥,我可从来不知道。”
“确实是第一次。”
“这事让我帮做就行,你大可不必难为自己。”
“就一碗米一勺水的事,算不得什么难。”
“不难吗,那灶上的粥你自己去盛出来吧。”
平日里奉甲对君常是百般的好,打从君常突然辞行之后,他便成日里唉声叹气,就像师傅惋惜有天赋却不懂得珍惜的徒弟。难得的悲春伤秋,其实也就是过了个把月就会消失的情绪,哀怨哀怨就没了,但他有些气不顺。
窦迟晚因为君常的出现,每日都欢喜得很,奉甲爱屋及乌地把君常看重了些,既然一个有情,一个有意,自然是要帮忙撮合的。可就是搞不懂君常那模棱两可的态度是何用意,究竟是充愣装傻还是名副其实的蠢,未可知。抛开这些不说,君常轻易毁约又不辞而别实在是无礼之举,奉甲更为自己看走眼感到恼火。
无奈,奉甲不能对一个受伤昏迷的人发火,只好意有所指地拐着弯说话。
当窦迟晚把粥端进屋里的时候,君常又昏睡过去了。
为了一碗粥折腾了半宿,窦迟晚身心都受到摧折,不知为何,看到君常起伏有致的胸膛和安详睡颜,她竟有一种想要把他摇醒,大呼一声“吃粥!”的冲动。
好在夜里已完全停雨,没有雨声叨扰的窗台很安静,人的焦躁紧绷也得到了缓解。
已到月挂高梢之时,又有一男子昏迷在此,奉甲说什么都要在万兴典当留宿。
万兴典当门面虽不大,但楼上的空房间算是充足的,平日里不曾使用,落尘厚了些。
奉甲躺下许久,隐约听见隔壁传来脚步声,一声重些,有顿感,另一声长而飘忽,就像是一个一条腿受伤的人,拖着不灵巧的脚前进,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道拉长的声音。他睡眼未睁,翻身避开声音的方向,继续会周公。
声音来自窦迟晚的房间。她捧着粥在床边睡过去了,手里的碗神奇的没有倾倒,只是起身迈腿的时候,右脚全然无知觉,险些没站稳。拖住一动就万箭穿般感觉的右腿,一点点往旁边的桌子挪去。
窦迟晚看着粥,发了一会愣,鬼使神差地就着手里的碗喝了一口,入喉丝丝凉口,有焦味。
黑夜漫长得一口风都能吹好久,就如君常的喘息声般悠长。
窦迟晚放空了自己,她一直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性子,有时候偏执得六亲不认,不管对错,理都认得清,心里通透得很,却不肯退半步。她这是铁了心要偏袒君常,管他上天入地闯了多少祸事。
木桶里的水还冒着雾气,热腾腾的正适宜。屏风后水声响起,滴里搭拉隔绝了那股熟睡中的喘息声。窦迟晚匆匆换上干净的衣裳,即使人是躺在那一动不动的,可她看一眼屏风就紧张。
更深夜漏,窦迟晚清洗打理了自己后,清醒得可以把账本对上三遍,典型的无所事事精神样。
一声勉强有力的呻吟,君常这次是彻底地醒了,目光呆滞望着床上方,走马观花式回想自己睁眼前发生过的并且还记得的事情。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熟悉又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咕噜噜——
君常的肚子使劲打起鼓,他想起来了,他莫名其妙地来到万兴典当,还翻进了窦迟晚的房间,之后不知怎的就躺在了床上,窦迟晚还说拿吃的给他……好饿啊……回忆被饥饿感生生截断。
这时,窦迟晚刚从屏风后走出来,君常的肚子像是在呼唤她似的,一声更比一声洪亮。
窦迟晚熬的那一锅焦味四溢的粥其实大部分已经自销,除了味道特别了点,自诩能吃。
“你睁着眼睛,不要闭上!”
窦迟晚扯起裙摆跑了出去,烛台都忘记拿上。在漏着月光的厨房里,蜘蛛都隐去了身形,她还一膝盖磕上了灶台角,顾不上揉捏喊疼,将最后一碗已经冷透了的粥盛好,捧回房间。
由于君常的伤口在核心部位,丝毫动弹不得,只好仰躺着依靠窦迟晚递勺子到嘴边。第一口粥刚放进去,君常就因喉咙里的一股冲动把粥吐了出来。
“我有些反胃。”君常的声音从窦迟晚擦拭他嘴角的帕子下发出,目光略显闪烁地转向他处。
“大概是你饿过头了,加上我这粥的味道也……”窦迟晚扯了扯嘴角,灵光闪过,“等我一下。”
窦迟晚再次回来,手里依旧是那只碗,她小心翼翼把粥喂进君常的嘴里。
他把粥细细咽下,片刻后挤出两个字:“是盐。”
盐的味道,君常难以忘记,比伤口来得更刻骨铭心。
白粥确实难以下咽,窦迟晚生病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无法入口,阿爹就给她喂了加盐的白粥,那简直是人间绝味,是生病时最想念的味道,她把君常吃到咸粥的表现理解为与自己感同身受。
看着君常感动的样子,窦迟晚乍一下两颊发热起来,越靠近他,越发无法呼吸,下一刻心脏就要停止跳动的感觉。
“你之前的事……”窦迟晚对于君常有太多的疑问,终于鼓起勇气要问个清楚,却被君常同时说的话盖住了。
“能不能帮我带样东西给温将军?”
“给温将军?”
“对。”
窦迟晚思索片刻,“明天我就帮你送过去,你安心在这躺着。”
如果帮君常送的东西不是那把从御器坊买得的匕首,窦迟晚根本不会联想到君常的突然离开,甚至是他的受伤都可能和温将军有关,她回想起了那天温将军和君常交谈的情形。
奉甲除了手臂上几个被蚊子叮肿的大包外,身体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一觉无梦,睁眼就到天亮了,舒服到以为窦迟晚也同他一样休息了一夜,到房间敲门,才发现只有君常躺尸在床上,连窦迟晚什么时候出的门都没察觉到。
他留下来是为了给窦迟晚和君常避嫌的,避的心里的嫌,但从他伸懒腰的姿势来看,十足像个蹭住的。
窦迟晚在街上走得犹犹豫豫的,“如何能将这匕首神不知鬼不觉地交到温将军手中呢?若是被温乙凉瞧见了,肯定被刨根问个底朝天,那君常受伤在家的事情就暴露了。”
想了半天没想到任何解决方法,除了硬头皮敲开将军府的门外,没有其他多余的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