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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次日早朝议定,兰台寺谢光彦为监粮御使。
      我不知道是他心里早有主意,还是因为我的在场,让他想到了他。
      三日后廷议商定各项琐碎条文。监粮御使谢光彦即日启程。皇上偕满朝文武在文华殿外为其饯行。
      我躲在宫墙附近的望楼上远远看着他们。站在望楼上,整个皇城尽收眼底。所有人都渺小如豆,除非依仗随行,否则无法辨认出身份。
      我看见皇上的金黄的衮服在金黄的御伞下若隐若现。我看见一个身着大红官服的人在中间跪拜行礼,接受金印和符篆。
      然后一行人离开,隐没在宫殿间的道路上。
      可以想见,在这次御使任务结束之后,等着他的是何等的锦绣前程。
      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禁城,原来是这么大,大得足够让任何人在里面迷失。
      转过头,西面就是苍翠的郦中山。
      那氤氲在轻薄雾气中起伏和缓的淡蓝色山脉,就是我心心念念的人所在的地方。我伸出手去,泪眼朦胧时,指尖好像能摸得到那浓淡深浅层层错落的黯蓝,几乎闻得到那远山苍翠的清新。我知道这里的水是从那里来,这里的风也是从那里来。我只是想,能从它们哪里嗅出一丝他们的气息,告诉自己他们没有我也很好,像从前一样幸福,比从前还要幸福。
      一队车马从正门出去,朝南去了。
      什么东西,像是被剪断的头发,四散在这五月的风里。
      光彦哥哥,平安回来。

      不知不觉也已经六月了呢,一切都随着日渐温暖起来的天气一样,变得蓬勃而迅速起来。
      这个季节的气息让我几近绝望地想念着郦中山里的一切,想念五哥哥抱我下马时,仰起脸来对我微笑的样子。如果我可以用我现在所拥有的某一样东西换来重新见他一面的机会,那么什么都可以。只要让我再看一次他或是戏谑或是放肆的笑脸,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吉灯偶然看见了我悬在腕上的血玉坠子。黯然的眼睛里留下泪水。轻轻自语:“他对老夫人说是送亲那天弄丢了。没想到竟然在娘娘这里。”她本该是我唯一可以倾诉的人,但是因着她对五哥哥的爱慕,我怯于对她坦露。
      五嫂已经有孕了,将军府的中心由姑姑变成了娇贵的五少奶奶。
      彦哥哥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再过几天也该回京了。就算回来后一样见不到,可是知道他在不远的地方平安的生活着,也一样让我感到安心了。
      近来蒋元帅出征北疆,所向披靡,捷报频传。蒋妃却闭门谢客,安心养胎,不管门外封后之说如何甚嚣尘上。
      刘昭媛一样得宠,可是人却益发消瘦憔悴。我跟她走动得最密切,说的话最多,可是我还是瞧不出个中原由。
      他时常来栖梧苑坐坐。我和他之间,不知何时变成了熟稔了朋友。或者又是因为,我们在挂念着同一个人吧。想着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变成他,于是在某些时刻,我们的言行变得默契。下棋,喝茶,只言片语的聊天,有时候整个下午的时间就那么轻易过去了。他从不在我这里过夜,这让我们的相处变得容易,停留在一个微妙的层次上,不亲密也不疏远,完全不存在压力。
      有时候他走了,我守着又冷清下来的屋子,发觉他在的时候,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大多时间浪费在消沉的想念上。也许,人就是冷漠而健忘的,当被新的东西吸引注意力后,就很容易把过去抛在脑后。
      那夜在景华宫近乎秘密的见面后,他让我把那晚上的事情全部忘记,自此后,不要轻言政事。我答应了。其实,说要成为他的后宫谋士,对现在的我来说还是有点自不量力。太多事,以我的阅历,还看不透。比起权势利益上的钩心斗角,他的心思好像更难以捉摸。
      那天我送他出门,他站在那株新植的海棠树下,抬起头看树间的果实,温柔的眼神像是盛满了盛放时节的八重雪珠樱。“忘了问你,喜欢它吗?找长了那么多年的长寿海棠,费了很多功夫呢,所以错过了花期。”
      我想我一定是被他的眼神所蛊惑,所以才会忘了问他,怎么会对栖梧苑的一棵树知道得这么清楚。所以我只是说:“来年逢春,还会再开的啊。花信有期,不会失约。所以只要耐心就一定等得到。”
      “……应该是吧。只要耐心等,就能重逢。”他回头望我一眼,目光清明,恍惚熟稔,宛如某人。
      他穿着深蓝的蟠龙吐珠的常服,勒着玄玉冠,背影修长挺拔,周身散逸的朗然之气如高爽星空。我分明听见,心里有根弦被拨动。

      六月十二,天气微热,日子和往常一样,平淡而缓慢地踱走。
      天黑得越发晚了。星斗慢天,煜煜烁烁,明天又是一个晴天。我换了单衣,沐浴过后,解开头发,坐在园中与众人乘凉。
      宁夫人在我身后给我梳头,吉灯为我打扇,驱赶蚊虫。润语湘语一个拿着香炉熏香,一个斟茶。
      怎能不想将军府里的那些个夏夜。在姑姑身畔听她絮叨各样的故事,睡着了被背回屋子;和五哥哥一起在漆黑的花间捉萤火虫,被蚊虫叮咬了个遍,还被他的鬼故事吓得哭;还有吉灯,她那时就很喜欢问我五哥哥的事,喜欢看我和五哥哥一起闹,五哥哥笑时,她也会看着他笑……我那时怎么会看不出呢?也许,知道自己也对某人产生爱慕之心后,才能发现周围也有同感的人吧。我那时,还不知道。
      我叫吉灯和宁夫人也坐,吉灯怎么也不肯,宁夫人把我半干的头发散开晾着后,才在下首的小竹凳上坐下。
      宁夫人笑说:“娘娘这三千烦恼丝,梳好了真要费一番功夫,奴婢手都快酸了。都说武帝时,李夫人以发美而名,不知可有您这般浓密。”
      洗过散开的头发恢复了本来的拳曲,从颈前流泻下来,铺到腿上。我坐在从屋里搬出来的乌木椅里,笑着答:“李夫人的头发必然是长而直,乌而亮,浓而滑,哪像我这样,散乱凹凸,约束不得。”
      吉灯忽然高兴地嚷道:“小姐,有流萤!”
      我一边问“哪里哪里”,一边拿着团扇跟着她跑到花池边。
      吉灯给我看她手里的一点萤火,说:“外面一定还有更多的,这里的园子比山里的大多了。可惜不能出去。”
      宁夫人赶过来要捉我:“娘娘小心头发被花枝缠住,大晚上的不好披头散发地四处跑!”
      我不管她,跟她躲闪着奔跑。吉灯也看到了另一只萤火虫,飞跑着去捉拿,润语湘语也试着找起来。一时间整个院子里笑语不断。
      忽然吉灯撞到了什么,“哎呀”惊叫一声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众人安静下来,我挨得近,本要走去拉她,却又停住。
      黑影里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走到灯光里。
      众人一起跪下见驾,吉灯跌坐在地上。
      圣上驾到,衣冠不整,未及恭迎,已违仪典,该请求赦罪。
      他穿着在内宫中的浅色单衣,何况夜深,有无人通传,实在不知为何如此在外行走。
      他拉我起来,定定看着我,忽然伸手为我拂开额上弄乱的发丝,苦笑着说:“雪霁,你何罪之有?”
      烛火暗淡的灯光下,我还是看到了,他眼睛里,有光芒盈盈欲坠。
      伺候的人都下去了,灯火也吹熄了。月光透过纱窗和窗纸,在地面和桌椅上画出窗棂的形状。
      和他一起和衣躺在榻上,心中逐渐渐大的疑窦搅得我无法安寝。
      他握着我的手,环过我的腰,抱我靠近他的胸膛。
      心跳如鼓。
      今晚他很不对劲,做的事更不对劲。如果我没有误解,他刚才,是流泪了吗?
      用不习惯的姿势装睡,僵了一会儿,身子酸麻起来,我终于忍不住。
      “皇上,你压着臣妾的头发了。”声如蚊蚋。
      他理好我的头发,让我自己躺好,然后再过来拥住我。
      “皇上不热吗?臣妾给您打扇吧。”我觉得稍微有点热。还是很不习惯床上有别人。
      他头抵在我的颈窝,不说话,须臾,我竟然听到了他鼻息中的一声呜咽。
      我借用了他今晚的亲密所给的勇气,小心地捧起他的脸。
      手上一片湿润。
      为什么我的心也跟着一起痛了?
      “皇上,告诉雪霁,这是为什么?”
      他不说话,我的手上又有温热的水落下。“……您来会这里,应该就是因为,这里有人会听吧?所以,如果是将来一定瞒不了我的事,不妨就现在告诉我吧?可以吗?……”
      可以吗?相信我吗?如果是他的不幸,与我有关吗?我可以,或者,值得让他倚靠吗?……
      他把我抱得更紧些。
      ……
      五更时分,月淡星稀,该是升殿早朝的时间了,我也该起床梳洗,准备到天颐宫请安。
      他一宿未眠,我想象不出他的样子该是多么颓废落拓。
      我动了动,试图跟他说话。他忽然先于我开头,声音喑哑干涩,几乎不成句。
      “雪霁,光彦他,不回来了。”
      我一愣,继而浑身一震,八宝罗汉床的圆顶纱帐像是要倾覆下来一般,要压到我的头顶上。我知道,那是我的幻觉。也知道,他,是,真的,回不来了。
      我坐起来,抓住他的领口,几乎是咄咄逼人地问:“你说,不回来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已经不肿了,可是周围有大片的黑色,与苍白得吓人的脸色一起,触目惊心。
      他一字一顿:“我说,谢光彦,他撇下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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