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衣》夜雨连城

45、第 45 章

　　近来，各地频报天旱。皇上拜祭祖庙，祈求风调雨顺，各地新麦能有好收成。
　　圣驾回宫不出两日，各地普降雨水，朝歌内外，无不欢庆。皇上退朝之后，便到天颐宫向太后报喜。
　　他高兴得像个小孩子，满脸通红，滔滔不绝。
　　“收获之时，劝课粟麦，诸州调物，车马相属于路，昼夜不绝，各地仓储必定充盈。连年风调雨顺，设在京畿和各地的几个大仓，阳仓统仓脂仓将统统仓满。宫中左右藏库藏也是皆满。看来今年又要增穿几个粮窖了……”
　　太后笑着拍拍他的手，让他慢点说。
　　我端上茶盏，趁他喝茶的空档小声问：“皇上，天下粮仓共计贮米几何？”
　　他略一思索：“各个粮仓容量不等，数目庞杂，我一时也记不清。不过前几日算过，共计可供天下人吃用十五年了。”
　　太后赞叹：“几朝先祖苦心经营，方才有今日的仓储之实，盛世昌隆啊！有此仓廪，实在是天下之福，苍生之福，皇上之福啊……”
　　我笑着附和：“如此物阜民丰，年年累积下去，窖中粮食怎么吃都吃不完了。妾身听说，建得再好的粮仓，也最多能保证所储之粮十年不变质陈腐……”看看太后不解的神情，也瞥见了他微皱的眉头，我连忙打住：“妾身妇人之见，让太后皇上见笑了。”
　　我跟在他身后出了天颐宫，一个太监走过来，低语道：“明昭媛，今晚该去景华宫一叙。”径自行礼走了。
　　皇上有命，焉有不去之理。只是为何偏要在景华宫，倒叫人费解。他与刘昭媛情深意浓之际，要我去做什么？
　　我在掌灯之前就到了刘昭媛那里。早有太监来报让她准备侍寝，她几次三番暗示我该走了，我也实在不想这么不识趣。正扛不住之际，他终于来了。
　　刘昭媛急忙起身把我往外推，说：“雪霁妹子先委屈一回在外间帘子后面躲一会儿，等我把皇上让进里间，妹子自行回宫便罢，恕不远送了！”
　　看她脸上惶急的神色，好像看见被皇上讨厌的我会连累她失宠似的。
　　已经太晚了，人已经进来了。他摒退了下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然后冷冰冰地说：“你，回床上睡你的。你跟我来。”
　　好一会儿，我才明白他是要我跟他走。刘昭媛却早就悄没声地走到里间，脱了衣服，朝里睡下了。我跟着他到了里间，站在到茶几对面七步之处。
　　“你只有半个时辰。把今天在太后那里没说完的话说明白。”
　　我看看床上明显是在佯睡的刘昭媛，心里也替她委屈，但嘴上还是一点也没耽搁：“眼下天下粮仓储粮过多。无论赈灾还是朝廷自用，十年之内就算天下颗粒无收，也还是用之不尽。如此下去，就算再在各地广开仓窖，仓里也是一样也是陈陈相因，年年新粮变陈粮。这样下去不过三年，几个旧仓便要被几千万石腐粮充塞，变为废仓。到时耕者扼腕，民怨载道，谁还情愿为朝廷岁课缴赋?……”
　　他一手支在眉间，缓缓揉着拧成一团的眉头，不耐烦地打断我：“这些我也想到了。现在不要光说这些，朕要能为朕解忧的良策！”
　　我一顿，试着忽视他恶劣的语气。“计策是有，但是否可用，还要皇上定夺。”
　　“无缘无故开仓放粮不可取，牵涉的问题太多。依贱妾浅见，不如打开几个陈粮堆积严重的粮仓，在课赋之外，以新粮换旧粮。譬如十斗新麦换十五斗旧粮。如此，免去劳民伤财另开新窖，百姓手中也可以有更多粮食。”
　　我停了一会儿，等他的反应。他眉头略舒展些，示意我坐下。
　　看看左右无人，我将桌旁的坐凳搬远一点，坐下接着说：“还有别的办法，例如清减课赋，开仓放粮入市，降低粮价等等。但是这些事情太过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妾身久居深闺，涉世尚浅，不敢妄断。言尽于此吧。”
　　他撑着额头，给我一个疲惫的笑容，向我招招手：“过来，坐近些。”
　　我微微侧身看了看身后的刘昭媛，她的身体微颤了下，接着又不动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茶几对面，那里的凳子刚刚被我搬走了。于是我去移动旁边的一个，却被他握住手腕，轻轻带到他身边坐下。
　　他真的是累了。握住我的手全没有往日的力道，绵软地几乎有些沉重。我几乎要为他的疲惫心软之时，那只手从我手上移开，温软的手指抚上我的下颌。我几乎要惊叫出声了。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这里吗？”他对我本能的退缩不以为意，或许也没有精力再去计较。
　　“回皇上，不知道。”刘昭媛就在床上，一回身就看得见的。希望我的声音不要太过异样才好。
　　“后宫里人多嘴杂，好多人养着一些奴才，专为挑别人行差踏错之处。若是触动了他们的利益，就是没有错处，也随时可以给你捏造上几个。叫你到这里，因为朕至少还知道自己寝宫里是什么人。”
　　他眯起眼看着我，嘴角的一抹努力维持的笑意，看来确实温和而无害。
　　我打断自己的这个想法，接着说：“其实第一个方法有很大弊端。”
　　他放开我，问：“什么？”
　　“其一，要防官吏拿腐坏的粮食充旧粮，强换新粮；其二，防官吏私自更改新陈交换比率，中饱私囊；其三，防小民猾黠，以旧粮复换旧粮，如此无穷；其四，防官商勾结，利己谋私……暂时能想到的就这么多了。”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就必须要派一个朕放心的廉洁能干的监粮使……”他踱到月亮雕花帘栊旁：“选谁呢？……”
　　我不能说我想到的那个人。说出来，只会招来两个人的无妄之灾。
　　他喃喃低语：“太傅太老，丁侍郎又精明不足……新近提拔的一批年轻大臣中……”
　　他突然回过头来，对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