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衣》夜雨连城

3、第 3 章

　　远远看见马场里乱哄哄的，两个小厮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看见我回来，转身就向里跑。我心下讶异，正不知出了什么事。忽见伺候我的吉灯姐姐抢了出来，后头跟着管事场役在后一溜小跑。我心想莫不是马场失火了，没等张嘴吉灯就一步跨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把缰绳扔了，急道：“小姐你可会来了。夫人吩咐下来半天了要找你说几句要紧的话，咱这就快回去吧。”说罢一边拉了我手快走，一边回头对那管事说：“马都牵回去吧，小姐已经平安会来了。劳烦你了杨管事。”又嗔怪我：“小姐一声不响地骑马进山，可不把我们这些下人吓死，偏巧夫人找，我们哪敢实报，只说在马场里玩下了不肯走。再迟一会，只怕夫人找过来，我们该挨板子的挨板子，该进山搜山的进山搜山。”

　　也不知吉灯哪来的力气，脚底生风地拖着我一路跑到内院，我俯在门廊柱上喘息的当儿，她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想是怕姑姑责备，赶早躲着去了。
　　门上的丫头轻声向里头报道：“夫人，小姐回来了。”
　　福菱姐姐应声出来，道了万福，过来牵了我的手，一边扶我进门一边轻声道：“夫人等你半天，好像睡着了。快进去吧。”
　　我十岁那年初来，在门槛上摔了个大跤，额头都破了。那之后再进门槛高些的屋子都有人扶着，如今我已这么大了，高些的门槛也习惯了，这个规矩却还没改。
　　我答应着知道了。福菱便退出去了，听的身后她吩咐那丫头去取火烛掌灯。
　　此时外面尚余一丝微明，还能看见远处家丁寂寂地忙来忙去的身影。但这屋子深大，便是白天也暗暗的，此刻更是黑魆魆的饱浸了夜色一般。我循着茶盘杯瓶隐隐泛着的光，扶着椅背，茶几，条案，帘帏慢慢向里走。一个不小心踢到了盆景座几，弄出来些响动。只见软榻上一团黑影动了动，便传来姑姑气呼呼的声音：“福菱，你还在这干什么！我没叫你去看看雪霁吗？！”
　　我一听，笑了，回道：“是我，姑姑。”
　　姑姑一听也笑了，伸手招我过去，嗔怪我道：“你再不来，我就要睡沉了。这老半天的都去哪了？”
　　我握住姑姑的手挨着她坐下，想到吉灯福菱今日不知又为我费了多少心思，便扯道：“王姨娘今天给我把骑服改好了，我穿上骑着雪狮子转了好几圈，吉灯拦不住我，只好在旁守着，福菱姐姐也去看了好几回，姑姑这次就不要怪他们了，好不好？”
　　姑姑不答，反又问我：“怎么手心这么多汗？”我忙说：“我怕姑姑太着急，跑着来的。”
　　这话本来是真，跟前边我扯的谎一对，倒显得假了。好在姑姑并不深究，只说：“在外面玩了半天不怕我急，倒怕我急这一时半刻。”拿起扇子来给我扇着。
　　过了会，福菱在外面问要不要点灯，姑姑懒懒地说：“不用，映得屋子里热烘烘的。过会纯儿回来吃饭时再点。”
　　听语气我应该不用为二位姐姐担心了。想必福姐姐也松了口气，声音亮了些，又问道：“外头热气退了，夫人小姐要到外面坐会吗？”
　　姑姑应着“知道了”，便偕我出去，说：“以后我叫你来，你只管慢慢走来便是，不用听那几个丫头的，我能有多大的急事，大热天的跑出一身汗来，不难受吗？还有，快及笄的姑娘了，也该规矩些。你五哥哥不在时别一个人骑马到处去，我不放心，叫下人看见了也不好。”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着，要是五哥哥在，怕是有规矩的也要变成没规矩的了。
　　自我十岁来晋安，姑姑姑父自不必说，四屋哥嫂，王姨娘连一干下人无不对我关怀备至宠爱有家，惟与我年龄最近的五哥哥是个大大的例外，他是总有本事把我惹恼。每次我被他的把把戏气得跺脚，他就乐不可支，我怒形于色，他更笑得开怀，若能见我泪光盈盈，就可看他一张脸上见牙不见眼，弯腰捧腹直打跌。
　　这些年年纪略长些，五哥哥也大体主了些家事，渐渐少来作弄我，偶尔还能卖个乖在姑姑面前讨我欢心。但我被他作弄惯了，现在便是无事，见他笑也要浑身不自在。
　　不过有时候我还是有点喜欢五哥哥的。有时候被他取笑了，气过了回过头来自己想想也会笑。他还背着姑姑教我骑马射箭玩弹弓，有机会就带我出去玩。后来被姑姑知道，说是要严加训诫管制的，但姑父却哈哈一笑，反劝姑母宽心，我年纪还小，学些骑射取乐未尝不可，又能强身，大有裨益，女工针黹待过些年再学不迟。姑姑其实是担心我，并不是真心要罚我，便就此顺着台阶下了，又让五哥哥吩咐马场上，我骑马时一定要人在旁护着，性子烈些的马都要看牢了，碰也不要让我碰。今天还是我头一回自己独身骑马，还走了那么远的路，若要姑姑知道了，大概这回真要惩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