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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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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城。
顾家虽然是自外地迁来此处,但近两年凭着生意兴顺创下了名声,在安阳也算是响当当的大户。又有传言说顾老板的女婿在京里做官,背景极硬。这几日,顾家小小姐,也就是京城那位大员的千金回乡省亲,城中于是又多了一项茶余饭后的话题。传言说这位小姐长得极美,虽然很少有人见过,但大家都想:京城来的小姐,那想必是天仙一样的。
以小月姑娘的眼光来看,顾小姐也是少有的美人。只不过此刻她实在无心他顾,因为她和娃兄正坐在顾家高大院墙边的梧桐树上,被法术隐去了形迹。虽说别人看不见,但小月姑娘依然坐立难安。
少前,蛙兄一脸笑意问她:“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我一切都听你的。”
小月姑娘顿时无语。做什么?她没有想过。原本是想到大城市谋个营生,可如今多带了一只妖精,她又该做什么呢?渡化……应该怎么做呢?
“那我们就从行善开始吧。”
对,行善自是好事。可行善为什么要偷看别人家的后院呢?
小月紧锁眉头,一会儿看看院子里忙碌的人们,一会儿看看蛙兄,想问又不敢说不口,生怕自己坏了什么“规矩”,会害得他们形迹败露。
从这里望去,顾家后花园和仓房一览无余。花园凉亭中,顾小姐和侍女正在品茗谈笑。不远处,府中长工正往仓房搬运货物,难免吵杂。可顾小姐似乎不以为意,仍在亭中歇着不走。小月看了一会儿,发觉顾小姐的眼光,似乎总随着那些长工的队伍游走,
又待了一会儿,小月实在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我们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蛙兄一直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小月,似乎全没关心院子里的事。此时他听见小月问话,却又故作神秘地竖起食指贴在唇上,向她摇了摇头,指指下面。
这时顾小姐已经走到仓房附近,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反而侍女显得不太情愿。
这时一个年轻人从仓房走出来,手中拿着笔和账薄,看样子约摸是仓房的管事。这人看来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一张脸孔意外的干净漂亮,还隐隐有着一种特别的神气。
年轻人一边看账薄一边扬声向外面喊着什么,急急往前走。经过顾小姐身边时,两人都微微侧身转头,眼神追随着对方,纠缠不休,时间仿佛瞬间静止了。
那青年脚步微一迟疑,到底还是走了。顾小姐却在原地没动,脸孔仍然向着仓房,好像刚才没有看过别处一样。待了一会儿,经不起侍女一再劝说,回前院去了。
“我们走吧。”小月还未回神,两人已飞到别处去了。
两天后,顾家突然在城中四处张贴告示,称顾小姐突染怪疾,药石罔效,凡有奇能异术能救顾小姐之人,赏金千两云云。这一下坊间震动,好大一笔赏金啊,在这安阳城中可说是闻所未闻。大家都说顾小姐的父亲听闻女儿急病,正带着京城名医往这边赶呢。
小月姑娘和蛙兄看见告示的时候,正有一位蓝衣的女子将告示揭下,引起围观人群一阵惊叹。待那女子转过身,大家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息。那是一个水一样的女子,盈盈流转的眼波,唇边水纹般轻柔浅媚的笑意,长发微卷,随着转身轻轻跳动着。她就那样拿着告示向顾家走去,所有在场的男子都被勾了魂,痴痴地望着那个女子离去。
小月望一眼蛙兄,近日来她已习惯了望他。自从约法三章,小月对蛙兄没有了惧意,依她的性格自然事事蛙兄做主。而蛙兄也再没有那些古怪的情绪,除了时常看得她不自在,其他与常人无异,让人几乎忘了他是一个妖精。有时小月姑娘隐隐觉得这样不妥当,可慢慢地,她已经忘了两人会在一起的初衷了。
小月在蛙兄脸上看到了一种奇异的凝重,此前从未见过,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不多久他们又回到了那棵梧桐树上,小月姑娘叹息一声,心想蛙兄果然还是妖精,普通人类是不会三番两次躲到别人家的树上去。她一肚子莫名,却依旧没敢问蛙兄,似乎是他刚才的神色将自己吓住了。
此时已是深夜,后厢房的灯还亮着,许多人忙碌地进出。后花园里静悄悄的,只有仓房那边还亮着一盏灯,那位年轻的仓房管事站在灯下,似乎正在清点货物。可他却并不很专心,常常停下来望着后厢房那边。
厢房里突然一阵吵杂,然后很多人陆续都走到屋外,房门被关上了,大家都站在院子里紧张地张望着。其中一个精明的老者应是顾老爷,旁边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郎想是顾家小少爷,也就是顾小姐的小舅,顾家唯一的儿子。听说是在京城念书,不想也回家了。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华服公子,却不知道是谁。
突然房内的灯灭了,众人一阵惊呼就要上前,却被顾老爷拦了下来。紧接着屋内又亮了起来,光华仿佛有形的物质一般从屋内溢出,将四处照得通透。诸人神色惊疑不定,待那光华暗去,顾老爷也似乎沉不住气,向屋门走去。
这时门开了,屋内走出一人,正是白天所见揭榜的那位蓝衣女子,只听她对众人说道:“小姐已无大碍,将养几日,喝些我配制的汤药就可痊愈。”
众人大喜,纷纷涌进屋内。蓝衣女子并不动,看似随意地用手拢拢背后的长发,然后转头向这边看来。当她瞧定那棵梧桐树时,只有宽大的树叶在风中簌簌抖动,树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小月回到客栈时依然惊魂未定,这次移动的速度太快,上一秒还看着蓝衣女子的背影,下一秒已经回到客栈了,禁不住有些头晕目眩。蛙兄看出她的不适,赶忙扶她到床上休息,一边歉意地说:“小月姑娘莫怪,刚才一时没沉住气急急施法回来,想是惊到你了。果然关心则乱,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这究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月姑娘大约也看出顾家小姐与那青年管事互有情意,只是身份悬殊难以结合。我与那青年颇有些渊源,所以想助他一臂之力,成就一桩美事。只是水儿突然出现,让事情稍微复杂起来……”
“公子认识那蓝衣的女子吗?”
“啊,旧相识而已,很久未见了。”
蛙兄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小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再说话。
这以后,蛙兄就不带着小月上树了,说是怕有意外。近日来都是跟着蛙兄四处奔走,突然闲下来,小月姑娘才想起自己已有数日未曾诵经。出家,也仿佛是很久远之事了。她惊异于自己心性的改变,更惊讶于对这改变的觉察如此迟缓。外面的世界如此不同,她原先是不知道的。
想到这些,更无法静下心来念经。虽自觉罪孽,但过去的平静心情,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她叹口气,从随身行李中取出布料针线,做起绣活来。当了这许多年小姐,别无他长,绣工还是不错的。她本就想以此为生,虽说凡事蛙兄都打点得极为妥当,但终究不合适,两人又不是长远在一起……
刚想至此处,突然窗户大开,小月姑娘一惊起身,屋里已凭空多了一个人。她吓得跌坐在凳子上,定神一看,正是那叫水儿的蓝衣女子。
原来蛙兄刚才独自赶去顾家,正好撞上蓝衣女子在纠缠那位青年管事,暗想果然如此,于是现身阻拦。而蓝衣女子也像早有准备,笑盈盈地退开几步,轻道:“你终于来了。”
“水儿,放弃吧,我不会让你对他下手的。”
“为什么?莫非……莫非你们两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说完她就咯咯地笑了起来,似乎很是开心。
“莫要胡言,总之你不能动他分毫,否则休怪我无情。”
水儿闻言,表情突然幽怨起来,道:“你好无情,有了新欢就把旧情人抛诸脑后了吗?”
此时蛙兄不禁有些头疼,过去他们情谊颇深,现下确实有些拉不下脸。但此事没得商量,无论如何也得保这青年周全。
水儿见他坚持,心下不快,嗔道:“好,你既然无情无义,也休要怪我!”说完转身不见。蛙兄心叫不好,也顾不得那青年,追了过去。
水儿先到客栈片刻,也不理小月,双手翻转结个手势,嘴里念念有辞,咄一声:来!凭空又蹦出一个小男孩来,凌空翻个身,轻轻巧巧落在女子的怀中,欢叫道:“娘亲,你找我!”此时蛙兄才刚刚赶到。
水儿把男孩往前一抱,对着小月说:“这是我俩的孩子,可我相公却被姑娘你迷跑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呢?”
蛙兄心中暗恨,知她报复自己阻她练功,看一眼小月神情,心里七上八下,赶忙辩解道:“小月你莫听她胡言,我俩过去确是相识,但这孩子与我绝无干系。”
水儿轻蔑一笑,讥到:“好啊,现在连妻儿都不认了,你好狠心哪。”
那小男孩在水儿怀中左右看看,竟似完全明白娘亲的心思,挣脱出来,一下子扑到蛙兄身上,欢叫道:“爹爹!我想死你了!”
蛙兄触到孩子身体的瞬间,突然愣神,也不想想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凝神思索起来。
小月此时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心道罢了,罢了。她竟没想过妖也有家庭,也有人间亲情。她要渡化人家的夫君,孩子的父亲,难道就不残忍,又如何能积修功德呢?再想起近日来的神失智迷,遂觉羞愧难当。
水儿趁机添油加醋道:“你以为他为何要救那青年?自然是关系匪浅。你当他只有你一个吗?天上地下妖界人间,他的情人可是数不胜数哪。”
蛙兄闻言动了肝火,一个凌厉的眼神就让水儿闭了嘴,毕竟她可是很清楚这青蛙妖精的本领。再说她的目的也已达到,自觉无趣,招过男孩来一起从窗户跃出,消失不见了。
蛙兄这才放松了表情,深深地叹一口气。他大约明白小月心里在想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劝解。僵持了一会儿,他想走近一点儿,却见小月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后退去。蛙兄心中黯然,淡道:“我明白你现在已不相信我,但我亦从没有一句话骗你。我知你心里想什么,但我绝不会再离开你。我们有约在先,希望你不要忘记。”
这晚以后,蛙兄很少出现在小月面前。他在一旁,看她如常作息,诵经绣花,偶尔出门把绣品卖了,换些钱财维持生活,一个人也过得很好,甚至乎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脱俗意味。如此一来,蛙兄反而更不知如何是好,时间流逝,除了心中难过,也忍不住焦躁起来。
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已到月圆之夜。小月看着皎洁的月色,心中一片宁和。虽然不能出家,不过这样类似修行的生活也很好,她心中琢磨蛙兄总有一日会厌倦这样纠缠下去,如此她便解脱了。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投下一片阴影,只一疏神的工夫,地上已多了一个人影。蛙兄青药斜靠在窗棂上,手中拎着一个圆形的酒壶。小月没有抬头,继续将彩色的丝线织绣在绸料上。
酒香从晃动的瓶子里溢出来,人影也在晃动,青药公子声音慵懒地说道:“小月姑娘,你可知,这是在下第一次饮酒。”
寂静的夜晚,除了酒香流动,似乎连丝线穿过绸料的声音都听得见。
“其实,我们妖精……是不该喝酒的,会…失去控制。可是我不明白……这酒,怎么好像越喝越清醒?本来,本来我想像上次一样……”他停顿了一下,声音越发模糊,“月儿,月儿,你是不是想我离开?那你陪我喝酒。”
小月的身体终于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手中的细针仿佛扎到了心窝,痛得说也说不出来。
青药公子的声音越发飘忽轻远了,吟诵咒文一般滚动不休,却又听不清究竟说的什么。可当这声音逐渐填满了周遭的空气,就让人连呼吸也紧张起来。突然声音停止了,四周一瞬间变得极静,青药公子像突然清醒了一般,清清楚楚地问道:“月儿,你跟我在一起,从未觉得快乐吗?”
仿佛一记重锤砸在心上,小月怔愣着抬头。公子的脸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像盛满了深情的水,盈盈地望着自己。
快乐?
小月姑娘明了人生之苦,懂得宁静致远,知足常乐,她修行是为了求解脱……然而究竟什么才是快乐?
快乐……
“呦,还真有闲情逸致啊,后院起火了都不知道。”
一身蓝衣的水儿轻飘飘出现在屋内,怀里依旧抱着那个小男孩,他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冲着小月姑娘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好!”
小月回过神,勉强冲男孩笑了笑,接着就垂下了头。
蛙兄单手支额,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又来了……”
“唉呦,喝了不少酒嘛,怪不得呢。我是来确定一下,你是不是不管那个男孩了,我才好安心接收嘛。”
“他们出事了吗?没有你给人家小姐下咒,能出什么事……”
“不要把话讲那么白嘛,我不是治好她了吗?再说没有我这么一闹,那对小情人还不知道要磨到什么时候。”
“你不要插手他们的事……等等,你的意思是……”
“对啊,我当然是拿顾小姐的生死来威胁那个傻蛋嘛,不然他怎么会乖乖配合我,再怎么说他也有你……”
“你该不会又故伎重演了吧,真是……”
“讨厌,听人家把话说完。你不让我动他我当然不敢,可我又舍不得,所以总在那边流连。因为无聊,一来二去就把他们两人搅和到一起了呗。”
蛙兄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总算做了件好事。”
水儿也一点不谦虚,笑嘻嘻道:“哪里,就算还你一个人情,毕竟之前也受过你的恩惠。不过……现在又有麻烦了。”
原来顾小姐的父亲刚刚抵达此处,看到女儿安然无恙自然十分欣喜,不过却因此要立刻带小姐回京,据说已经为她安排了一门绝佳的亲事。
蛙兄头疼起来,自己这边尚有麻烦,无奈那年轻人的事又不能不管。他看一眼小月,又看看水儿,道:“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好心来通知我?”
“因为我改主意了,练功嘛什么时候都行,还是你们的事比较有趣。”
“那你是不是也可以把之前的误会解释一下?”
水儿笑成了掩口葫芦,道:“这又是另一回事了,一报还一报嘛。”
蛙兄再次叹气,不舍的看了小月一眼,终于还是振起精神,让水儿帮他一把,两人一起消失不见了。
小月这才抬起头,两眼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