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七月半》衡山子

3、第 3 章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红光洒在江面，洒在青石板路上，炊烟袅袅，薄雾般掩映着黄昏时刻的成都城。
　　州府大门尚还开着，平日里急着换班的差役们此刻却很有耐心地守在门口，似乎在等着某人。
　　终于，街道那头过来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一人，青衣飘飘，后跟着一位灰衣随从。
　　两人来到门口，青衣男子坐在马上，随从从包袱里掏出一块符令：“快去报你们知州，通判大人到了。”差役们哪敢有耽误，持了符令进去通报。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一群侍从拥着一位紫衣官服的中年男人出来：“是肖通判到了吗？”
　　青衣男子下马，抱拳道：“下官便是肖靖。”
　　紫衣官员细细打量面前的新任通判，随即笑着还礼：“肖通判真是气度不凡，在下益州知州苏铭钰，肖通判里边请。”
　　肖靖点头：“请。”

　　进得府衙，肖靖从怀中取出调令，苏铭钰打开，见上面写着：“道平二十七年一月，着原兵部员外郎肖靖任益州通判，当克己奉公，报效皇恩浩荡，钦此。”盖上吏部、三省的官印，后边是个朱笔花押。苏知州笑道：“原来肖通判是武将出身，不知令尊大人怎么称呼？”
　　肖靖道：“见笑了，家父肖虎成。大人，今日便进行交接工作吧。”
　　苏铭钰听见“肖虎成”三字，脸上一僵，随即又笑：“原来是将门虎子，久仰久仰。”肖虎成，兵部右侍郎，原任兵部尚书时便没什么作为，前几年被太子降了一品后，平日里便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虽然官阶依然不低，却不再有什么实权。苏铭玉是官场圆滑之人，虽心里轻视，口上敷衍得倒也好听，他将调令收好：“肖通判莫急，京师至四川一路舟车劳顿，公事咱们明日再来处理也不迟。对了，今晚郡王有一个宴，肖通判一起来吧。”
　　肖靖只好答应下来。苏铭钰吩咐安排了肖靖的处所，便回府写奏折回圣命，告知京城新通判到职。

　　南宋后，天下大乱，草寇赵炳称王，拜赵匡胤为祖，驱外寇，平内乱，建都建安，国号“昭宋”，是为“明宗”，年号“长生”“百岁”。四年后，炳长子赵勋禅登位，称“僖帝”，年号“道平”。昭宋袭唐宋制，上立三省六部，下行州、郡、县，边疆要塞封节度使，以匡社稷。
　　这位剑门郡王早年任蜀节度使，镇压西南夷，后有功于僖帝，封郡王，住在成都城内。

　　华灯初上，郡王府里歌舞升平。
　　肖靖坐在席上，抿着杯中的五粮液，任似有似无的酒香在口鼻间萦绕，一边斜眼打量着座上的人。
　　主位空着，旁边是位二十七八岁的美男子，衣冠华丽，只是面色泛白，想是酒色过度所致。郡王晚间身体不适，并未出席，留下这位安王爷待客。立太子事件后，安王爷为躲敌党报复，称病不朝，受剑门郡王向省吾盛情邀请到川调养，便这么住到了郡王府上。相处日久，加之郡王膝下无儿，二人日好，情似君臣，又类父子。此刻这安王爷目不转睛盯着台上歌舞妓，左拥右抱，十足一个纨绔子弟样貌，已无法从中猜知他当年是如何神勇无比，力挫政敌的。
　　坐于下侧的是知州苏铭钰，此刻看上去倒是老实巴交，脸上通红，双眼呆呆盯着台上，右手紧紧握住酒杯，已有几分醉意。
　　坐于肖靖旁边的是个冷面，正闭目养神，对面两人摆谈甚欢：这三人并未将兴致放在歌舞上。对面那人明眸皓齿，巧笑嫣然，手里握着满满一杯五粮液，整晚中却只闻不喝，虽这样，浓烈的酒香也使其脸上微微泛红，露出醉态，显出一份娇憨。中午肖靖是背对他们而坐，想来这三人是认不出他的。
　　却见听“公子”满足地叹一声：“这五粮液酒香浓郁醉人，也不枉殿中省每年遣千余官役护此贡酒入京。”
　　知州摇头晃脑笑：“窦小姐不知，这五粮液正是凭其香而承圣恩。”
　　“哦？”
　　“话说先皇平定四海之后，九州齐贺，一时之间，各地奇珍异宝汇聚京师。大殿上，先帝爷正一一接受各级官吏的朝贺纳贡，忽然间闻见酒香扑鼻，弥漫整个大殿，一问，竟是侍从无意中打翻了一坛四川送上的佳酿。那便是姑娘杯中的五粮液。此酒香醇可口，又有养身之效，先帝品后很是赞赏，便令四川每年进贡大量的五粮液，以五粮液、蜀锦、井盐代税，后来此例便被沿袭了下来。”
　　“公子”咯咯拍手笑道：“原来如此，”又偏头问肖靖身边之人，“左大哥，你也护送过这酒么？”
　　旁边那人淡淡回她：“护酒进京不过是下级护卫的差事，还不用我等奔波。”
　　知州傻笑点头附和：“那倒是，那倒是。”
　　台上歌女妩媚动人，撩拨琴弦，歌声甜软，经介绍，居然就是早晨赠柳安王的秦楼寂。

　　肖靖只盯着那“公子”看，心中些纳罕。想起刚进郡王府时，安王介绍座上另三人：“这三位是我朋友。左卫华，在内侍省当差，这回来成都公干，窦钺，窦读，窦丞相之子。”又向那两人介绍自己。
　　肖靖听见“窦”字猛地吃了一惊：“窦……窦？”
　　那窦“公子”蹙起眉：“不是豆豆，是窦读，句读之读。”
　　肖靖盯着她。
　　不料旁边的左卫华漫不经心地补充一句，让肖靖心中“咯噔”一下：“这是在下的未婚妻。”
　　窦读先是一愣，随即红了脸，不知是因为被当面拆穿女扮男装的身份而心生尴尬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窦钺一脸狡黠看向姐姐，被窦读一掌拍在脑门上。
　　肖靖回过神来，抱拳，喃喃道：“失礼了。”

　　“肖大人、吴钩，我们到了！”院外一阵喧哗。
　　肖靖初到益州，自己的通判府尚还未打理好，是夜暂时寄居在知州的别院内。灰衣随从正在屋内，迎出来：“你们先离京，怎的比我们还慢了半天？”
　　来的有三个健硕青年，马背上睡着了的是个大姑娘，乌发垂下来，挡住了脸。为首的那个轻轻将她抱下来，让后面的人把马上的东西卸下来，“路上耽搁了，大人呢？”
　　随从摆手：“东西不要卸，待会我带你们去驿馆。”又在他耳边低低道，“这儿住太招人眼。大人去郡王府赴宴了。”
　　那人“嗯”了一声，环视了这处府邸，怪声怪气：“吴钩，腐败啊……”
　　随从给他一拳：“去你的，张汝成，少油腔滑调，今晚有正事，你跟我出去一趟。”
　　张汝成稍正经些，将手中的姑娘递给旁边的大个子：“冉启，帮我照顾下张箐。”
　　吴钩问：“你妹妹怎么啦？”
　　张汝成缓缓道：“路上遇‘鬼’了，干了几场，没留神挂了彩。”
　　吴钩“哦”一句，招呼后面两人：“冉启，宏岳，这样吧，你俩先去驿馆住着，我已在那边安排妥当，请个大夫给箐儿看看也好。今晚我和汝成去踩点子，等大人回来再动手。”
　　那两人应了一声，打马离开。
　　月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