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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节二 ...

  •   南柯客栈开得也巧,或者可以说是红锦运气好.开张才两个月,昏迷状态的乐黎就被红锦捡了回来,此后几乎是乐黎独力运营着一切。也可以这样说,从六年前开始,十七岁的乐黎就算得上是半个老板了。
      再过几天就是开张六年的日子,每到这个时候,南柯的生意就开始好做起来。因为这几天的房价和菜价都会打半折,但在这期间外带的生意也是不做的,如果做的话会收更多的小费,因为厨房总是忙不过来。
      可是这家店仿佛不是红锦开的,他自己总是坐在后堂唯一一件可以说上奢侈的卧椅中,材料是上好的红木材,漆打得油亮光滑,设计贴和人身体最放松的坐姿,雕花也特别精细,可称得上完美。
      不过这件卧椅的来历也甚是曲折。
      那天乐黎被谴到郊外办事,回来的时候却拎了大鱼大肉,怀中还抱着一大罐儿陈年佳酿,罐子上面贴了[醉风堂]的红签。
      红锦见了跳了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说乐黎私下藏了掖了什么,小井拉住冲动的老板,然后问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乐黎在郊外救了个富商,富商感激他,所以就给了他一些银子作为回报,他就买了一些好酒好肉带回来让大家打打牙祭。
      红锦听得傻了,大家都很高兴,(厨子早把鱼拿到厨房杀去了)就他一人在那坐着发呆,他心里犯愁了:完了,乐黎现在有了银子,完全可以自己开个小店营生了,少了乐黎,自己在聘个小工就太不值了,一是除了乐黎没有人愿意店家只包吃包住而不给工钱的,二是哪有一个小工像乐黎那样勤劳肯干呢,乐黎身体强健,又有经商头脑,店里的事十之八九都是他打点的……
      红锦心里七上八下,平时对乐黎那么不好,他现在翅膀硬了,又有了本钱,离开客栈是铁定的事吧……但是客栈怎么能少了乐黎呢?红锦背后冒出冷汗。
      红锦呆呆坐着,突然把脸转向乐黎,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客栈的钱我都做了记号,你让我看看那些钱,我才信你。”
      乐黎哼了一声,大有小人之心君子之腹的意思,解下腰带上多出的锦绸金丝镶边的钱袋,想也不想就甩给了红锦。
      红锦手里一沉,掩饰住心中狂跳,故作镇定地解开翡翠绿束带,绕过乐黎转到了门口光亮处,将银子取出,放到阳光下面一个个细细地瞧。乐黎是知道的,红锦在每锭银子上都做了记号。
      余光瞄到乐黎放松了对自己的注意,于是抱着钱袋就飞奔出门,任乐黎在后面怎么喊追,威胁恐吓,就是不停下来,在扬州城的一隅和乐黎玩起了躲猫猫。
      最后,红锦怕乐黎问自己要钱,就想了个绝妙的法子,买了这样一个奢侈华丽的椅子,摆在后堂,钱换了东西,就很难再讨回来了。一般的老百姓不会买这样的椅子,而富贾商人也不会买二手的东西。
      乐黎看红锦的眼神,似乎想把他生吞活拨了,红锦窝在椅子上不出声,头低得像鸟一样都能埋到身体里了。
      乐黎软硬都不吃,惟独看到红锦像小孩犯了错一样不吭声地低着头的样子,最是无可奈何。于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从此之后,这奢侈的椅子就成了红锦的专座,更成就了红锦爱偷闲好享受的性子。
      红锦往后面一靠,舒了个懒腰,然后定了定神站了起来。
      日子太清闲了也不好过。这是红锦的心得,所以干脆去“帮帮手”吧,总要给乐黎分担分担不是?
      南柯客栈是扬州城的百年老店了,但它却不知易了多少主人。六年,在这样一个不是很太平的盛世中已经算得上是难得。
      何况老板又是红锦。
      谁也不知道红锦之前是做什么的。经商?他没这个头脑。读书人?他要真能捧本圣贤书看看也不会这副德行。人们只知道,红锦六年前来到这里,就是一个客栈老板了,大家都叫他红老板,没有人管他之前是以什么为生。
      也是,花花世界,芸芸众生。我今天可以做这个,明天也能做那个,大家只是想找一个比较好的姿态活着罢了,无论是谁,都是为了生存,都是为了活下去。所以大家也都说,红老板八辈修来的福气,遇着了乐黎。
      缘分说来让人摸不着头脑,却也是注定。
      若不是乐黎失忆后第一眼看到的是红锦,若不是乐黎有那么点雏鸟情节,南柯客栈的故事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而乐黎除了想通过红锦寻找自己身世的蛛丝马迹,留在南柯客栈的原因,就是他觉得红锦其实还是像自己亲人的。被收留的时候乐黎还未成年,介于红锦不是一个好榜样,而那个年纪的孩子的识辨能力还是有一点的,养成了乐黎不温不火的脾气和善良殷实的心,跟红锦呆着久了,对于那些小心计小把戏也看多了,为人处世心中也上了一窍。
      这样的成长环境,对乐黎未来的皇子之路,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未来还很长,现在的红锦是否想过未来?他想了哪些事情?没有人得知。此时他只是手持一把破扇,从后堂晃到了前厅,见到小井伏在柜台上记账。
      小井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三年前来扬州城找失散的姐姐,但姐姐没寻到,盘缠全砸这家黑店了,红锦不依不饶地嚷着拉小井去官府,被乐黎伸手阻止了,乐黎说:“你拉他去官府,他最多被打一顿,你钱也泡了汤,拿不准还被仲国还(扬州知府)宰一刀,还不如干脆留他下来干活。”
      红锦不是一个傻子,脑筋比狐狸转得还快。他问小井应不应这事,小井想自己一无亲人二无处所,这个老板狠是狠了点儿,黑是黑了点儿,不过也没办法。
      不过后来小井很快发现,红锦是个老虎皮,实质就是个软豆腐。一旦被捏在人家手里,他动都不敢动。
      小井和红锦签了五年,待遇同乐黎,只包吃住。
      所以为了减少客栈开支,普通日子店里只有红锦乐黎和小井,只有在周年这样的日子才临时多招些人手。
      红锦绕到小井身后,阴森的声音响起:“别把账记岔了啊……”
      小井手中毛笔一抖,字写歪了。
      “我说红老板,别给我添乱了成不?乖乖坐头堂去~~”小井的话中带着哭腔。
      “咳。”怎么这么说话,红锦挂不住脸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喂呦,我来帮你们呀。”
      小井脸更苦了:“老板你这纯给我添乱吧,乐黎在楼上,你找他玩去吧……”
      红锦沉下了脸,缓缓走开,踏上了通往楼上的楼梯。
      南柯客栈的装潢虽比不上悦祥楼,但毕竟属于百年老店了,红锦接手之前,这里的环境都是上档次的,虽然六年内红锦没动什么功夫整修,除了给客栈外面粉刷过几次,清洗过牌匾,换过几套餐具和枕被,整个店丝毫未变的样子,即未扩大,也没变小,但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
      红锦就是这样的人,随遇而安,不求上进,没饿肚子就行。
      不过因为庆祝周年,乐黎在月头买了点红漆,把这内部需要粉刷的地方都刷了个变,登时整个客栈从里至外焕然一新,就连素时只会挑刺的红锦也从鼻子哼哼里蹦出句赞叹。
      红锦扶上刚粉刷过的扶手,木漆香无意间钻入鼻孔,红锦心中缓缓升起满足感,望向楼梯旁墙上镶着的一扇明媚的窗子,暖暖的光线透进来,不着痕迹地在红锦脸上割下半块光影。红锦微微叹了口气,他这个动作没有人看到,即使看到了也觉得兴许是错觉。
      但是他叹了口气,却像自己也没察觉到似的。隔日,他让小井挂了副字遮上了这面窗。字上写着:南柯一梦尽畅欢,琉璃将碎终曲散。
      过了两日,乐黎在这幅字前站了许久,或许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字不适合挂在做生意的地方,于是就将它拿了下来。

      “老板,老板,客人都到齐拉,你怎么还没准备好啊!”小井在红锦门外急切地敲着门,额头上的汗都被催了下来。
      “怎么回事?”乐黎抱着一堆碗碟经过,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红锦大门紧闭,从内反锁着,喊他也不应,外面的客人早等不及催了,小井在红锦门口急得团团转。
      “你接着碟子。”乐黎把碗碟小心地转移到小井手上,“说老板就来了,先给客人上茶。”
      “哦。”小井大舒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乐黎一眼,下楼去了。
      小井走后,乐黎试探地问了一声门,里面依旧没半点儿反映。
      于是“砰”地一声,门被撞开了。
      红锦正坐在里面,背对着乐黎,不知在做什么。
      走近一看,才知道他拿着面铜镜呆坐在那里。“……乐黎啊。”红锦的声音幽幽地飘出来。“我老了……”
      乐黎哭笑不得:“没没,你没老。外面的客人在等你,你快点去。”
      红锦无比哀怨地回过头,用怨妇的眼神望向乐黎:“你说得像我是被客人指名的娼妓似的,死小子是不是翅膀硬了不怕我了就乱玷污我的名声啊!”
      乐黎双手包臂,挑眉:“你要是这家店不想开了,尽可以在这坐一辈子,我可不管。”
      红锦哀怨的表情立刻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恩恩,小黎最好~小黎莫气~”
      乐黎瞟了一眼红锦,似乎觉得永远都无法和这家伙沟通了。“你还是快去吧,少来这套。”
      红锦恩恩地答应着,正要出门,乐黎喊了一下他:“喂……等这几天忙完,我有事想问你。”
      红锦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下去了。楼下传来他无比喜庆的声音:“各位今天吃喝个畅快啊,本店好酒好菜多了备着呢~”
      楼下众人大声应了,觥筹交错声一片。
      乐黎垂下眼帘,督见床上躺着方才红锦放着的铜镜。走过去,轻轻抚摩边缘,触手是冰冷,铜的光华却暖人。
      恍然间回过神来,眼神又回来了以往的沉定。也许又些事不该多想……
      呆了一呆。然后一个念头冒入脑海:倘若有一日能将幸福握在手中,就一定不能白白放掉它。不过……这样的日子会有多远呢?也许永远都不会到来……也许明天就……也不一定。
      默默笑了,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用手指拭了拭镜子,又将它按原样放了回去。

      红锦对着窗外坐着发呆。拼成的一大桌一大桌的酒席,看似大家笑容堆了满面,拍着肩膀撞着酒杯的,这个夹着大鱼大肉说孝敬这个孝敬那个的,大人带着孩子一桌桌敬酒的……明明是刚谋面的生人,或者是坊间生意场上听过的零碎的名名号号,此时却仿佛比一家人还亲。这世道,真真假假真是可笑。
      想到这句话,红锦愣了愣,自嘲地一抹苦笑显在唇边,摇了摇头,端起酒喝了一口,将刚才那个苦笑自然地掩去了。
      这个世界上真情者有几人?不知乐黎算不算一个。
      即使算,他真心对的人又有几人会真心对他?
      “红老板。”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打断红锦的思路。
      “恩?”红锦诧异,虽说今天是南柯客栈的庆日,但到场的人大多是借了这场席疏通官场和生意场上的人络的,每到这天,红锦并不算什么,只是个提供场子的主罢了,来者的目的不在红锦。
      南柯弄这样个奢华的场子,钱也不是摆阔挥霍出去的。借着这些个官商一堂的机会,也能顺带让南柯客栈的名传得更远罢了。
      谁又会注意到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素仰红老板大名,今日一见……”
      “叫我红锦就行了。”红锦打断了对方的客道。他不喜欢这些虚假的东西。
      谁知对方看红锦的眼神透出一丝光彩:“你果真是这样的人。”
      这句话说得倒出自肺腑,却让人摸不着头脑。听语气似乎是对红锦钦佩不已,但他红锦有什么好钦佩的呢?钦佩他的生意越做越好?看来也只有这一点了吧。
      “阁下如何称呼?”遇到这样的人,红锦也不免客道了。
      “恩……我叫霍青铭。”
      想名字还有想半天的人……红锦额前出现了几道黑线。“咳……霍老板,若是你对我经营客栈的手段感兴趣,那您就是找错人了,这家店我平日根本没打理过,全是一个伙计帮着打理……若是对我的人感兴趣,那您更错了,我……”本来想说[一无是处],但似乎没有这样说自己的人吧,于是话就卡在那边,不知如何继续了。
      看对面的那个人,只见他微笑看着自己,给人的感觉说不出来的诡异。
      “红锦不必谦虚,你能一眼看出我的身份,已是不易——能让一个伙计代其身,将客栈打理得蒸蒸日上,这其中用人的技巧,信人的胆识,在下都佩服不已,还有……似乎你对这一切都置身事外,是吗?”
      红锦身体微震,微笑:“这一切,是指什么?”
      霍青铭的眼神虚忽起来:“富贵,繁华,名声,虚荣,所有想要的,所有得不到的。”
      “所有想要的,所有得不到的……”红锦默默念了一遍。“呵呵,把我想得太超脱了吧,我没那么高尚。”
      但霍青铭只是注视着他,瞳孔深邃乌黑。
      “霍老板不会特意来找我的吧?”红锦问。因为能来到这样的酒席,必不是一般的人,乐黎的眼光不会有错。
      “小锦不用试探我,我只是来看你,别的没什么。”霍青铭带着调笑的口气道。
      “咳。”红锦一身鸡皮疙瘩,“那看也看过了,你目的达到了,我就不送了。”
      “这么急着我走?” 霍青铭说:“其实我这次来目的的确是想和你结交的,基于诚心,我告诉你一部分的原因。”
      “既然是诚心,就全都告诉我,否则还谈什么!”红锦倒是一些好奇。此时也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等你听我说完那部分原因,你就不想知道全部了。”霍青铭笑了。
      红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霍青铭正了正色:“我关注你是因为这家客栈。首先可以告诉你,我本不是扬州起家,只是觉得这个地方潜力不小,于是从几个月前就开始收集资料。却渐渐发现,这个地方不简单。”
      他停了停,观察下红锦的表情又继续说:“一些资金在隐秘地调动,能做到如此程度,必定不是简单角色,另一方面,似乎所有的调动都围绕着南柯客栈展开的。这样一个扬州城内并不数一数二的客栈怎么会和这件事有瓜葛?于是我立刻意识到,这家客栈不简单。”
      霍青铭停了下来,再次观察红锦的眼色。
      红锦面无表情:“说完了?”
      霍青铭点头:“说完了我想说的那部分了。还想继续听?”
      “你知道说下去的后果。”红锦的声音突然有点冷。
      “我不知道。”霍青铭微笑着摇头。“其实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我没有继续查这件事,这种麻烦事,早抽身为好。”
      “……你真可算得上是聪明人了。”红锦微微叹口气:“那又为什么告诉我呢?岂不是暴露自己?”
      “呵,是啊。” 霍青铭说:“我只是一个发现冰山一角的人,处在危险的边缘。若此事关系真了不得,杀身之祸并非不可能。我暗中观察你,本想近一步查明,却发现你的性格和我十分相投,于是很想结交你这样的朋友。若今日不告诉你这件事,我大可平安无事。另一方面,我冒了一个险,就赌在你的为人和这件事的利害关系上。如果我赌赢了,我在扬州就能获得一个极大的支持——话说完了。”
      “啪。啪。啪。”红锦轻轻拍掌:“如果我不应,你会如何?如果我觉得留不得你,你又会如何?”
      “如果你不应,我会继续调查此事。你知道,我之前有如此本事,必定有我的办法。”
      “——你是威胁我?”红锦竖起了眉。
      对方莞尔一笑,不置可否:“如果你要灭口……那就是我赌输了,人生的输赢皆在勇气谋略,我无话可说。”
      “……”红锦沉默。“幸好这件事你只告诉了我。”
      霍青铭的眼睛亮了:“红锦答应了?”
      “以后我会根据你的动态暗中配合,而你最好少跟我联络了,省得惹人注意。”
      “生意上我是信你的,不过作为朋友时不时还是出来喝几杯吧,你这种身份还是要融到这个圈子里来,以假乱真啊。”
      “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红锦睁大了眼。
      “不确定。不过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吧。”
      “……”红锦沉默,然后说:“我答应你,也并不是因为你威胁我。”
      “哈哈,我知道。” 霍青铭笑开了:“我一见你就知道我们是相见恨晚的那种!”
      “也许是……也许不是。如果让我选,我都不知道是否会结交一个真正的朋友。我这样的身份不适合交朋友的。”
      霍青铭转身拿了杯酒:“我也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太不正常了。哈,来吧,今宵有酒今宵醉,管它人间烦事多。”
      红锦接过酒,笑了笑,笑中搀杂百种情感。一饮而尽。
      今宵有酒今宵醉,不问明日是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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