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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时近初冬,穿着夹衣坐在屋外的钟歌却不觉得冷,一遍一遍数着刚发的工钱,觉得这些铜板无比的亲切。要是,要是奶奶还活着就好了……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凝滞了,如果在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就出来挣钱多好。可是,如果那样,就不能陪在奶奶身边照顾她了。可见,世事终难两全。
      重泉、映阳与方均廷本来坐在亭子里说话,后来却全当看稀奇般看起钟歌来,映阳是越来越觉得这小子有意思。
      眼见他脸上的表情跟唱戏似的,映阳扯扯义子,“唉,他这是怎么了?”
      方均廷心说鬼知道,却懒得回答,只说:“天越来越冷了,你别老在外头坐着,年纪不小了,该懂得保养。”
      重泉看映阳什么话也没敢回,心中好笑,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当没听见,继续看忽然伤情的钟歌。

      “少爷,二老爷,大老爷,来亲戚了!”玉兰跑得气喘吁吁,一脸兴奋。
      “亲戚?”映阳心里一喜:难道是死小子回来了?但又一想:如果是那死小子,玉兰怎么会称亲戚。
      重泉知道他的心事,自家的宝贝徒弟出师去闯荡江湖,早把他们两个老骨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难得来这么些客人,全家上下都喜气洋洋,连钟歌都受到感染,心情好了起来。
      宁无意见到多年未见的徒弟,感慨万千。他年纪见长,想法便不再像以前那么偏执,很多事情也开始多思多想。幼子一天天长大,看着他便会想起曾经也有这么一个小男孩陪在自己的身边。对于他的这个儿子,一家老小自然爱之非常,鲜明的对比,让他心生淡淡的愧疚。那个孩子,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关怀。

      宁廉返家时一点也没有久别后的喜悦,虽然他这些年情绪一直都是淡淡的,但这次忧郁更胜从前。
      听到下人们的风言风语,宁无意竟然没有很吃惊,就连萦絮也只愣了一会儿就接受了。夜深的时候,宁无意听到她轻声说:“相公,其实我很自责,当年若不是我们将精力全放在了芳儿和菲儿身上,也许就不会……”宁无意握握她的手,却也无语。他原来只当男孩子讲究的是义薄云天,何须小家子气的儿女情长。如今看来,却是不当。

      宁无尘夫妇不好埋怨他们,神色之间却大有嫌隙,萦絮何等聪明,岂会看不出来。想起当年和宁无意畅意江湖何等潇洒,后来却因为身怀有孕不得不回了这个家,因为孩子相继出生,就再没有离开过。这些年来,老太太当然心疼儿子,宁无尘兄弟的感情亦是不错,但因为宁无霜的事情,大家虽刻意不去提起,却始终还是有芥蒂。于是,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清晨,萦絮对丈夫说:“孩儿们已不小,该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外面的天地了。”

      多年未见,任方均廷再是冷情也红了眼眶,双膝跪地:“师父、师娘,徒儿不孝,一直没能回去看望你们。”
      萦絮赶忙拉起他,眼中满是慈母情绪,“你这孩子,从来就只会委屈自己。”她如何不知道那个家于他处处尽是心伤。

      钟歌在门外边看着人家亲人相见,着实有点眼红。自己唯一的那个亲人,再也回不来了。
      可没等他酝酿好情绪,只听一声尖叫:“啊!大哥!”又有一声大叫:“真的是大哥么?不对,大哥没有这么……衰。”自家兄长怎么会穿着下人的衣裳,卑微地充当布景?
      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女一左一右蹦到了他面前,对他上下打量。
      江湖儿女就是不一样!钟歌深切感叹,想当初他们村里那些小丫头看他的时候,哪个不是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偶尔和他对视上,都是一脸羞涩,窃笑着跑开。
      “不得无礼!”虽然宁无意一向不拘小节,但刚到别人家女儿就对着一个陌生男人指手画脚实在是好说不好听。
      宁芳宁菲扁扁嘴,站到旁边,宁菲胆子更大些,指指钟歌,小声说:“爹爹,你别生气,我和姐姐是看到他太像大哥了嘛。“
      宁无意这才看到被两个女儿吓得不敢上前的钟歌,萦絮也忍不住一声低呼。
      钟歌站在原地,谨记作为一个合格仆人的戒条——在主人家的客人面前一定要有多恭谨就表现得多恭谨。所以他垂首站着,别人看上去就跟真受了惊吓一样,而实则他耳朵脑袋都没闲着。听着他们的对话,分析这其中的隐情。这么久以来他不是没怀疑过,但问起别人来,再碎嘴的家仆都三缄其口。他又不傻,自然明白这是自上而下的授命。

      “你先下去吧。”方均廷忽然有些头疼,可再把人藏起来已经太晚了。
      钟歌满腹狐疑地听话退下,乖觉地到厨房帮忙,来了这么些老爷小姐公子的,兰英可别累坏了。
      见到他,兰英甜甜一笑,用手比划一下,意思是:你想吃什么?
      他也用手回答:外边来了好些客人,我来帮忙。可惜,他比划了半天,兰英都没弄明白他到底要什么。
      还是刘嫂进来帮忙才解了他的围。
      他就一边打着下手,一边想着刚才那俩姑娘的话,脑海里似有什么若隐若现。

      映阳看着人家一家五口热热闹闹,心里微酸,自己唯一的徒弟从出师后就一去不返,幸亏认了方均廷做义子一直陪在他们身边。两个活泼调皮的女孩儿他从心里喜欢,于是带了些不忿对宁无意说道:“你这老家伙虽然讨厌,养出来的孩子却是讨人喜欢得很。”
      宁芳宁菲这一路行来,已见过些江湖豪客,虽然有些人粗俗不堪,却也有好些人潇洒豪气让她们很生向往之意。现在见这优雅的前辈说话行事全不似自家那严谨的伯父,顿觉对了自己的脾性,无奈初来乍到,又有父母在旁,只好暂时按捺住欢悦的心情。
      萦絮摇摇头:“见笑了。别人家的女儿大多贤淑文静,我家这一对双生子却没有一个安静。”
      映阳不赞同的道:“这样不好,难道要跟那些个所谓大家闺秀的木头桩子一样才好?”
      宁菲“噗嗤”一声笑出来,宁芳在一旁道:“叔叔,你果然是有见识的人,不像那些酸儒文人,侄女敬你一杯。”
      映阳更笑了:“好!想不到你那爹爹还能养出这么豪爽的女儿来,我看你倒不像他女儿,倒似是我女儿。”
      “怎么?抢了我弟子,又来抢我女儿?”宁无意说着,其实心中也颇自豪,他虽然有时会呵责两个女儿,但心里也喜欢她们的洒脱豪爽。

      方均廷素来不喜喝酒,尽管他有些酒量。但有个深埋于心的秘密,他很怕会因为喝醉而暴露于人前。
      今晚他却有些醉了,也许是因为见到师父的喜悦,也许是因为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
      钟歌很困,然而做了人家的仆人,却不能比主人先休息。所以他强忍睡意,给方均廷倒上茶,端到他的手边。
      方均廷难得懒懒靠床坐着,眼神微饧,稍带迷离,静静看他的一举一动。茶递到了面前,他却没有接,直接就着钟歌的手喝了。
      钟歌一惊,险些没把茶盅扔出去,要知道他这个主子平时几乎不让他近身伺候。
      惊魂未定时,又听他说:“茶是凉的。”
      钟歌慌手慌脚地去换热水。
      回来时,却见方均廷和衣半躺在床上,睡了。
      钟歌暗叹一声,放下茶壶,替方均廷脱下鞋子,举着比划了半天,终究没敢摔在他脸上。
      胡乱把方均廷推上床,盖上被子,钟歌坐在桌边喘口气,出气似的倒了满满一杯茶。尝了一口,居然不似自己平常喝的那么苦。回头看一眼方均廷,接着喝茶,直到把一茶壶都喝干。
      回到自己的小床上,却是越躺越清醒了。翻过来覆过去,怎么就一点睡意都没了呢?这可怎么是好,明天还要早起干活。

      方均廷练完剑回来,发现钟歌还在蒙头睡着,心道:莫不是生病了?上前扒开钟歌的被子,却看见他笑得好不甜蜜。
      方均廷耸了耸眉毛,正不知该作何反应,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回头去看时,两个蹦蹦跳跳的少女已自发推开门,探头看了进来。
      “师兄,……”
      “啊,”方均廷及时咬住下唇,把叫声吞回肚子里。
      两个爱热闹的女孩儿第一时间奔上前来,争相观看他们的师兄到底是怎么了。
      “呃?”睡梦中的钟歌终于觉察出不对,“噌”的一声坐起身来,一时不解目前是如何的局面。
      姐妹俩看看他,再看看师兄的手背,齐声由衷地感慨:“好大的牙印!”

      想不到今冬的雪来得这样早,钟歌抬头看着天上,心中暗念:老天啊老天,你就不能体恤下穷人,把风刮小点?
      他不过是多喝了点茶,临到天亮才睡去,结果睡得死沉死沉,梦中闲暇时贪心品尝了一口刘嫂最擅长的酱猪蹄,就落得这个下场——罚站一日,不准进食。

      冷风吹来,钟歌一个哆嗦,“地主老财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上牙敲打着下齿,他恨恨说道。
      “看来你是没站够?”身后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钟歌哆嗦的更厉害了。
      方均廷又看了看他,见他缩着身子低着头,显然冻得不行,放软了口气:“回去吧。”他从来不是作威作福的少爷,看别人受苦得不到任何的开心,今日罚钟歌是被他气急了,哪想到气温骤降,大雪初临。

      衣服虽然没有湿透,却也潮得让人难受,他只有这一身厚点的衣裳,又不能裹在被子里不出门,钟歌只好厚着脸皮去跟管家大叔借。
      管家大叔心地不错,看他冷得发抖,说话的声音已经变了,还特意叫兰英熬了姜汤,只是管家大叔已经穿得松松垮垮的旧衣套在钟歌身上,十分的,不好看。
      当钟歌穿着旧棉袄,来到厅中伺候,不自觉吸引了一屋子人的目光。
      宁芳宁菲对视一眼,几乎哽咽。我们敬重的大哥竟然被如此糟蹋!
      映阳围着钟歌转了三圈,问义子:“咱家这么穷了?”
      重泉也说:“今年的冬衣还没发么?”
      玉兰上前说:“已经订了,还没送到,没成想会这么快就下雪的。”
      方均廷强忍着快要咬碎的牙齿,恨恨道:“你跟我来!”
      他们后边,宁菲远远的说:“师兄你不要太凶,看你把他吓得。”
      萦絮摇头,那孩子吓得一直发抖,着实让人于心不忍。

      方均廷找出一套自己的棉衣,扔给钟歌,两个人都在发抖,钟歌是冷的,他是气的,可到底气什么,却说不清。
      也许是真见不得他如此糟蹋这一副与宁廉一样的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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