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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3章 ...

  •   过了戌时,夜便已算深了。东宫里万籁俱寂,初七提着灯快步赶到翠云轩,却还是不巧,沈青已经熄灯歇下了。

      阿满倒还醒着,披了衣起来,隔着一扇菱花窗,轻声问他何事。

      初七先是愕然:“殿下还等着沈姑娘谢赏呢,她怎的就睡了?”又去央求阿满:“阿满阿姐,要不您帮我问唤沈姑娘一声?”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客气,作为太子殿下跟前伴驾的侍卫,这宫里出太子殿下外,再没有比他更有权威的了。只肖一句话,别说是躺进被窝,就算是光溜溜地泡着澡,也得赶忙出来听候传召。

      但阿满是东宫的老人了,年纪虽才二十一,却是十年前就进东宫伺候着太子殿下。

      至今阖宫上下,就属她与素青资历最深,与太子殿下有着食荼卧棘的情分。虽说至今只是个洒扫宫婢,但谁也不敢轻视了她。

      夜月光莹莹从窗外洒下来,阿满掌起灯,客气地说着:“且稍等,我去看看。”

      沈青睡觉时不喜有人候在外间,因此阿满是单独住在翠云轩靠门的那间厢房,并不需要在沈青的寝屋外间值夜。

      她提灯从廊下走去,停在沈青屋外的窗边,抬手“咚咚”敲两声,问:“姑娘,你可睡了?”

      沈青耳尖,阿满与初七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然她非但没有起来,反而翻身往床榻里侧一滚,应道:“我脖子上的掐痕还未消呢,不敢去见殿下。”

      阿满将话转达给初七,初七苦着个脸嘀咕:“殿下可还等着她呢,这时候不机灵点去讨殿下欢心,还等什么时候。”转头他又央阿满去把沈青叫起来,阿满好脾性,又提着灯去询问沈青。

      春夜凉风淅淅,门窗掩得松,透出沈青略显困倦的声音:“殿下金口玉言,言明我脖颈上的痕迹不消便不准出现他面前,眼下这是要反悔,先前说的话都不做数了么?”

      阿满明白了,沈青这是故意拿乔吊着太子殿下呢。不过要她来说,也该这样。

      上赶着去倒贴,只会让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轻贱。

      阿满转回身,将例将沈青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末了淡声问初七:“你此番前来,当真是奉了殿下的命令,还是擅自做主过来的?没殿下口谕,你将沈姑娘请过去,回头惹得殿下不悦,你可担得起责任?”

      话到最后,竟隐隐有了些责问。初七这下是真傻眼了,他与阿满相识三年,何曾听过阿满这样说话的口吻。

      他揣着手,仔细思量了一番,只当阿满是因前阵子太子生辰宴上沈青行刺太子,被他带去刑讯一夜的事置气,忙告饶道:“阿满阿姐,你心中若有气只管朝我使,骂我也好打我也成。只今晚这桩事,还请你千万去沈姑娘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我怪你作什么,你也是听殿下行事。”阿满打断初七的话,被带去刑讯的那一晚,初七念着情分,并未下手太重。若不然,依着太子的吩咐,一夜刑讯下来,只怕她会丢去半条命。

      太子多疑,连相伴一起长大的宫婢也信不过,一视同仁地用刑逼问。于理,身处他那个位置,若不多疑,恐怕早就没命了。

      但于情,阿满没办法说服自己心无芥蒂。她不怪太子殿下,但也做不到再像从前那样为太子殿下肝脑涂地。

      多疑者,最终人人都会与他离心,人人都不会予他真心。

      阿满朝初七道:“回去罢,沈姑娘已歇下了。”

      初七很清楚阿满的性子,她惯来温和的,却并非毫无原则。既表了态不肯帮,那就不会再松口。他只得唉声叹气地离开,回到太子跟前,又小心翼翼地将沈青的话润色了一番:“沈姑娘自觉陋颜不堪,不敢来污您的眼。”

      就她那张脸,若说是陋颜,那这天下就没好看的了。赵幽轻嗤了声,本欲要斥她一句放肆,余光瞥见书案上十九送回的那封书信,想起信中的内容,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成一句:“明日叫太医院给她送几瓶化瘀膏。”

      初七松口气,心下惊讶殿下竟转了性没发作,若换成那位江南第一美人苏烟,殿下定会直接命人把她拖过来。

      他恭声应了声是,心中隐约生出一种预感,恐怕这沈青日后会有大造化。

      _
      次日一早,沈青就收到了太医院院判亲自送来的化瘀膏,“这化瘀膏每日早晚涂抹两遍,只需两日,身上的痕迹便可淡去了。”

      沈青笑盈盈地接了,却并未遵嘱抹上。阿满也不劝她,对付男人,欲擒故纵这一招再好用不过。

      不过沈青并未太过分,得知赵幽下朝回了东宫后,还是敷粉抹脂,挑了颜色最鲜艳的一套衣裙,盛装去见了赵幽。

      今日早朝,聂崧借着建元帝回京一事,拿走了一半城防权,赵幽因此心情正不大好,见了她也没甚好脸色,沉声道:“你来做甚?”

      沈青像是看不懂他的脸色般,非但没识趣退下,反而带着一身香浓凑上前,笑靥如花地掐着嗓音,细细柔柔地道:“殿下,贱女是来谢赏的。昨日多谢殿下赏的菜和衣裳首饰,罪女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吃这么好,穿这么好。”

      那是自然,宫里御用的东西皆为贡品,集天下之上乘,随便捡个什么杯盏的,拿到外边卖,都足够寻常人家好几年的花销。

      赵幽哼了声,只觉沈青满嘴敷衍,她若真有诚心谢赏,昨晚就该露面了。不过得知沈青过往,大抵是有那么几分感同身受,他对她的容忍度莫名高了些许。

      “蠢货。”他斥道,亦是提点她:“你若聪明些,昨晚就该来谢赏。”
      谢赏时机不对,便容易得罪人。

      沈青不肯认下这句蠢货,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解:“贱女倒是想来,可是殿下您说了,贱女脖子上的掐痕没消之前,不许出现在您的面前。”

      赵幽瞥她一眼,那一手可握断的脖颈上,哪怕用脂粉遮掩过了,也依稀可见一圈痕迹,可见他当时下手之狠。

      “看来太医院的化瘀膏很不错,竟半日就起了效果。”他讥讽,被沈青身上的香味呛得鼻痒,往后退了两步,摸着鼻嫌弃地皱起眉:“你是从脂粉堆里滚了一圈么,身上味这般浓?”

      说完,才回过神来,是沈青僭越上前,该退的是她,于是斥道:“退下。”

      “贱女就是从小在脂粉堆里长大的。”沈青神色委屈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双杏眸眨出粼粼水光,“今日用的香,也是昨儿殿下您赏的。殿下既不喜欢,为何要赏给贱女?”

      她这般矫揉造作的神情,赵幽先前也不是没见过,可是很奇怪,得知她过往后,他竟有了一丝动容,联想到她从前或许就是这样摇尾乞怜地求出一条生路,心中那股戾气仿佛硬生生被切断了般,使他再不能口出恶言。

      “凡事过犹不及。”他语气生硬地解释,“孤喜欢味淡的。”

      沈青嘀嘀咕咕:“难怪您连吃个饭都淡得像白水。”

      话音才落,伺候太子殿下用膳的宫婢就进了屋,躬身询问:“殿下,可要用午膳?”

      赵幽没什么心情吃,摆手欲说不用,哪知沈青却眼巴巴地看了过来,他一顿,还是点了头:“用。”

      很快,三两宫侍摆了膳,沈青探头去看,照例还是清汤寡水,白肉煮菜,看得人没食欲。

      “殿下,您就吃这些?”沈青很失望。

      赵幽撩袍坐下,看她一眼,“孤以为你知道。”

      “殿下不重口腹之欲,贱女知道。但您这未免也太敷衍了些。”沈青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饭菜,堂堂太子殿下的膳食,真是不沾一点油。

      她很不解,“就是喂猪,都会喂些剩菜油味儿呢。您这桌上的菜,能吃出什么味?”

      拿猪食来比储君的膳食,这样的冒犯称得上是大不敬了,吓得一旁伺候的宫婢慌忙跪下来,生怕太子殿下一个不悦,就把满屋的人都拉出去砍了。

      但赵幽挥手命她们退下,只留下沈青一人,示意她坐下,“你很好奇孤为什么吃这个?”

      沈青手肘撑在桌沿,双手托腮,眨眼道:“贱女若答很好奇,殿下会告诉贱女答案么?”

      “孤告诉你。”赵幽眼中泛起一丝笑,伸手勾指示意沈青靠近些,道:“孤的母后去得早,外家因谋逆被抄了满族,孤年幼时,东宫的宫侍们欺孤身后无依傍,时常辱骂殴打,克扣孤的吃穿用度。”

      世人都道建元帝心善,宣废后杀他宠妃儿女,他竟还留了宣废后所生的赵幽,并且立为太子。殊不知,建元帝留他一命,但也仅仅是留他一命而已。

      宫侍们欺他辱他,让堂堂太子爬阉人□□之裆,舔野狗之食,建元帝心知肚明,却从未出手制止,甚至是有意纵容。

      “有个小宫侍心善,总会把他那份吃食藏下一半,外趁夜偷偷塞给孤吃。孤才得以捡着一条命,没被他们作践死。但纸包不住火,那宫侍偷藏食物给孤的事,还被他们知晓了。”

      赵幽声音如魅,沉沉郁郁,鬼气森森,莫名地叫沈青打了个寒颤。

      她搓了搓手,忍不住问后续:“之后呢?”

      “之后宫侍将孤关在屋里,饿了三天。”赵幽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吃完后才道:“第四天早上,他们给孤送了满桌的菜赔罪,说是什么鲍鱼燕翅、山珍玉食,跪在地上求孤饶过他们的不敬之罪。孤当时饿狠了,也信他们的求饶之词,将那桌菜都吃干净了。”

      赵幽说到这儿,停顿了几息,一声低笑自喉中发出,似自嘲又似悲鸣。“那是孤这辈子吃得最好最为满足的一餐,那些肉烹得香软入味,入口即化,孤这辈子都忘不掉它们的味道有多诱人。待孤大口朵颐吃完,打着饱嗝回味时,那群宫侍们便站起身,笑着告诉孤,那一桌菜是用小宫侍的肉煮出来的。他们把小宫侍活生生煮熟了,分了尸,将小宫侍的心头肉、手脚,都烹调成美食,送进了孤的口中。”

      “呕——”
      沈青反胃,扭头吐了出来。

      赵幽面不改色,继续道:“后来,孤便当着那群宫侍的面,把为首的那个宫侍活生生咬死了,茹毛饮血,蚕骨吞肉。”

      所以传闻中赵幽八岁时将一名宫侍咬死,是真的。只是没想到,这一桩传闻的背后,还有这么一个骇人听闻闻者反胃的前因。

      沈青脸色苍白,勉强支起一丝笑,企图安慰赵幽:“殿下不必自责,那小宫侍的死与您无关,是那群丧尽天良的恶人做的恶。您不必要因此而惩罚自己……”

      话未说完,赵幽陡然沉下脸:“滚!”

      这是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沈青还欲再说些什么,赵幽已撤下筷,寒意森森地盯着她:“再多说一句,孤便拿你的人头,去祭那小宫侍。”

      沈青抿了抿嘴,站起身行礼:“贱女告退。”

      但不过一个时辰,她又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贱女亲手做了几样凉州菜,殿下尝尝。”她进了屋,自顾自地打开食盒,端出一盘卤牛肉、花生米、凉拌鸡丝与两碟蘸料,菜式粗简,但胜在摆盘精致色鲜味全,叫人看了馋虫大起。

      “人活一世,求的是安宁自由。”沈青将赵幽拉到桌旁坐下,亲自夹起一块卤牛肉,“天下美食不可辜负,那小宫侍若泉下有知,也不会愿意看到您为他这般自苦,日日清汤寡水。”

      赵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张嘴。哪知沈青也并没有给他喂食的打算,而是夹着那块卤牛肉,送进了自己口中,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边道:“您要是实在过不去心中那道坎,那就看着贱女吃。”

      赵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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