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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2章 ...


  •   沈青回到小院,便央阿满去请来太医院的医女,替她相看脖颈上的掐痕何时能消。

      那几道掐痕,颜色深深浅浅,医女仔细看了一圈,在她权限内给了沈青最好的化瘀膏药,道:“每日早晚涂两遍,大约七八日可消。”

      也就是说,她将要七八日不能在太子面前出现。这般长的时间,已足够一个情浓热烈要与恋人私奔的人冷下心,何况太子殿下对她还没什么情意,她若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兴许不到两日,太子殿下就会将她抛之脑后了。

      沈青送走医女,握着化瘀膏,扭头对阿满道:“殿下不许我出现在他面前,但没说我不准去送东西给他。好阿满,不若你教我做几道菜,我给殿下送去。”

      “殿下不重口腹之欲,姑娘何必费此心思。”阿满道,“送过去了,殿下也未必会吃。”

      沈青当然知道太子不重口腹之欲,但他那桌上摆的菜,委实叫人难以下咽,而太子竟还吃得津津有味。她好奇其中缘故,唯有从厨艺上下手,再伺机问询。

      于是接连三日,沈青都将精力与时间耗在厨房,每每做出一盘点心或者小菜,就献宝般亲自送去给太子。

      太子金口玉言,不许她颈痕未消就出现,她就找阿满给她做个帷帽戴着,看不见脸,也就同等于见不到人了。

      不过东西送到太子那儿,她仍然进不了屋,只能请托立在门外跟尊门神似的初七端进去。

      说来有趣,太子暴戾无道喜怒无常,他底下的人虽脾性各不相同,但各个皆是心性淳良的性子,比如阿满、十九、擅毒的仙婆婆、那位鬼斧神工的匠人以及初七。

      就连那个想爬太子殿下床榻的素青,虽说话刻薄了些,但也是个心性简单的人。

      所以她选择露拙藏锋,是选对了。

      太子殿下就喜欢用这类人。

      不过虽有初七帮忙,她做的点心和小菜,却还是没能上太子殿下的桌,被原封不动地退出来。

      且大抵是她一天跑几趟太过频繁,扰得太子殿下终于失了耐性,在第四日临近晌午,初七将沈青新蒸的一盘栗子糕端进去,立刻就招来了太子殿下的一顿斥骂:“什么脏兄弟都往里送,你是孤的护卫,不是端茶倒水的婢女,要是实在闲得慌了就去刷恭桶。”

      初七讪讪地把栗子糕端出来,压低声劝道:“沈姑娘,要不你还是别做了罢。惹恼了殿下,他真会让你去刷恭桶。”

      那位江南第一美人的前车之鉴还摆在眼前呢。

      沈青戴着帷帽,隔着一帘薄纱,望着赵幽端坐在书案前批复奏折的身影,扬唇浅浅一笑。

      “初七哥哥,我听你的,不做了。”她也没接过那盘栗子糕,只推说这几日烦扰他帮忙,“倘若初七哥哥不嫌弃,就拿去分予大家吃罢。”

      说完,她浅浅行了礼,不似往日那般歪缠,干脆地转身离开。赵幽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原以为她在欲擒故纵,谁知等了半晌,竟不见她去而复返。

      门外的初七,在此间隙里,悄无声息地将一盘栗子糕吃净,甜腻的糕点香气被春风裹挟进了屋,吹到赵幽鼻间。

      赵幽将手中奏折往案上一摔,起身负手踱步出来,正好看到初七吃完最后一口,拿手擦着嘴边的糕屑。

      他不屑地扯唇,讥道:“什么腌臜东西都往嘴里塞,也不怕被人下了毒。”

      初七呢,常年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早习惯了殿下嘴里没句好话,咂咂嘴回味道:“殿下,您别说,沈姑娘这手艺真是日益精进,前两日做的糕点不是忘记放糖就是放成了盐,今日这栗子糕,甜而不腻,香而不冲,软而不粘,入口即化,不比御厨们差呢。”

      所以这几日沈青送来的东西,最后其实都是进这厮的肚里,难怪他这样殷勤帮人。赵幽嗤了声,瞧着初七那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喉结微滚,嗤了声转身进屋。

      所以殿下出来这一遭,就是为了看他吃?初七探头进去,朝他的背影喊:“殿下,那小的把这空盘子给沈姑娘送回去?”

      赵幽摆手,那意思是快滚。

      初七抱着空盘子滚了。往常这一滚,再回来时,初七都会再顺带捎点别的吃食回来。因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听到初七回来的脚步声以及回禀声同时响起:“殿下,沈姑娘——”

      话还没说完呢,赵幽便不耐地打断:“孤说了不许你再替她送任何东西进来。”

      初七拿着一封书信,立在门口挠头,“不是沈姑娘的东西,是十九从凉州送回的急报。”

      赵幽:“……进来。”

      初七进去,将信递给赵幽,道:“里头是沈姑娘的身世资料。”

      十九奉命连夜去凉州查清沈青身份,五日过去,已经有结果,他不敢耽误片刻功夫,着人将信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信封厚实,赵幽捏了捏,估摸着里头至少十几页。太多懒得看,于是他反手把信封推回初七手里,示意初七拆开:“你念。”

      初七把信拆了,从第一页伊始念:“沈青,无父无母,生下便被遗弃在铜雀楼,由一戚姓老妪养着。老妪性情恶毒,待其苛刻,时常辱骂鞭打……”

      白纸黑字,将沈青年幼时的遭遇写得清清楚楚,吃不饱穿不暖,被打被骂,除了脸,身上要么皮开肉绽要么乌青红紫,总之少有安宁的日子。

      曾几度濒死,多亏铜雀楼里一位心善的老妓暗中照顾,煎药喂她,这才捡回了命。

      “八岁,因其容貌昳丽过人,被一有娈童癖好的北戎富商看中带走。两月后送还,身上皮烂肉溃,无一完好……”初七念不下去了,他虽也无父无母,但幸得师父温厚,自幼待他如己出,嘘寒问暖又教他识字武艺,委实想象不到整日笑盈盈心性单纯的沈青会过得这样惨。

      都说生得貌美的人是得了上天厚爱,初七却直至此刻方明白,原来过人的美貌放到青楼妓院那等下九流的地方,便成一把杀人的刀。

      一日日的割肉削骨,将人磨得只剩一具空皮囊。

      目光往下又扫了几行,初七捧信的手微微抖起来,不忍再看了:“殿下,要不您还是自己看吧?”

      赵幽面无表情地接过信,一目十行看完余下关于沈青的桩桩件件:

      九岁,被以一百两的价格租借一个纨绔子弟亵玩虐待,送回来时左腿骨折,养了半年才好。

      十岁,因侍客不肯跪下爬裆□□,被吊在三层阁楼暴晒三日,期间滴水未进,命大没死,获偿白银十两。

      十一岁,在宴席上弹琴错音,十指指甲被生剥……

      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提到的凌虐手段名目之多,便是酷吏看了都要为之瞠目结舌。

      可凭沈青这一张脸,既是身在以色侍人的窑窝里,按说应当会被重金栽培,不至于被苛待至此。在最后一页,十九也写清了原因——沈青不肯认命做个妓子,屡屡逃跑,次次失败,还伤过好几个恩客的命根,得罪不少富商权贵,累得铜雀楼的生意都跟着一落千丈。

      赵幽脑中浮起沈青那张殷勤谄媚的笑脸,冷哼了声,倒瞧不出来她竟还是烈性的。

      再往下看,是和沈青口中的那个妹妹玥奴有关。

      玥奴便是那位暗中照看沈青的老妓之女,老妓于沈青八岁那年病故。此后,沈青便将玥奴视为亲妹,每次逃跑时都不忘带上玥奴。

      不过铜雀楼被崔绍带人抄了之后,玥奴便下落不明了。

      倒是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的。

      赵幽将信件搁下,欲吩咐初七将沈青带过来,一抬眸,却看到初七正低头抹眼泪。

      赵幽:“……”

      罢了,横竖到了傍晚沈青也会不请自来,这时候若将初七遣去找沈青,依初七的性子,只怕会抱着沈青哭成一团。

      叫不知情的人看见,指不定又会怎么编排他暴虐,竟把堂堂七尺男儿折磨得痛哭流涕。

      赵幽捏了捏眉心,被初七哭得心烦意乱,斥了句:“滚出去哭,别扰了孤午憩。”

      -
      小院里,得知沈青又一次被赵幽拂了意,阿满只得劝她绝了这份心,不要再去找太子,并不顾姐妹情分拿素青做反例来说道:“我阿姐原本是殿下近身伺候的婢女,就是因她好好的差事不做,整日想着如何讨殿下欢心,所以才惹恼了殿下被罚去做扫洒粗活。”

      阿满叹口气,“如此我阿姐还不死心,依然想方设法接近殿下,这才被罚去看恭桶。姑娘您可别走我阿姐的老路,一再试探殿下,真把殿下惹恼了。不如且等等,待殿下心情好,再去求求他。”

      素青和阿满是堂姐妹,两人十岁便被送进宫里,服侍太子殿下。

      所以素青能做太子殿下的贴身婢女,全赖跟随太子多年的情分,可惜这情分被她自己耗光了。

      至于阿满,是她放弃近身伺候太子的机会,甘做个粗使宫婢。每日只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旁的心思一概没有。

      泼天富贵就放在眼前,有几人能忍不动贪念。沈青很佩服阿满这样坚毅的定力,笑着搀起她胳膊,点头应道:“好,我听你的。”

      于是当日傍晚,她就真没再折腾,很安分跟在阿满身旁,窝在这一重小院里,学做女红。

      并不知赵幽在书房伏案半日,哪儿也没去,就为了等她来送暮食。

      之后,他又等到一豆灯火渐暗,也不见她来送宵夜。

      及至次日上朝,天色朦朦胧胧,奉先殿前的甬道空荡荡,也不见她戴着帷帽举着一盏灯笼,提着食盒来说要给他送一碗暖身的羹汤。

      难得耳根清净,赵幽却觉不适。这种不适,待下了朝回到东宫依旧不见沈青那个谄媚的身影时,终于化为不耐,蹙眉问初七:“她人呢?”

      初七很顺口地反问一句:“谁啊?”瞥见赵幽神色冷然,这才迅速动用自己脑瓜子,小心翼翼地道:“您昨儿不是说沈姑娘再来的话,就让她和苏美人一道洗恭桶。兴许沈姑娘不是那么想洗恭桶,所以就不来了……”

      没来就没来,废话一堆,这毛病定是跟沈青学的。赵幽脚步调转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问初七:“她住哪儿?”

      初七这回机灵了,主动走前边带路:“在翠云轩。”

      翠云轩位于东宫西边,很偏僻,院子很小,但胜在清静。

      恰逢这日春光明媚,沈青坐在廊下,挨着一丛叫不出名儿的花儿,正给阿满劈线。

      她手劲儿不巧,昨日一个下午的功夫便绣坏好几张帕子。阿满嘴上说着她一双手生得葱白纤细不适合做女红的,实则嫌她浪费帕子,今日便让她帮忙捻线穿针了。

      两人挨在一块儿,偶尔搭几句闲话,旁边花正艳,风正好,枝头鸟雀鸣啾,凑成一幅春日好光景。

      赵幽脚步慢了下来,站在院门前。依稀看到许多年前,有人也是在这样的春日融融中,穿针引线,说要给他量身做衣。

      可春日未过,就听到了那人的死讯。

      那件缝制到一半的衣裳,再也没能交到他手上。

      沈青背对院门,察觉有人靠近,手上动作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侧过头,看着地上投进来的影子,头冠的形状清晰明了。

      这宫里,唯有太子带金冠。

      她只作不知有人来了,将针线往边上一放,一面伸懒腰一面道:“阿满,你说是不是我在做梦?”

      阿满不解其意,笑着问:“姑娘何出此言?”

      “从前我最期望的就是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用担惊受怕,不会有人来打我骂我。就像现下这样,跟你学女红,我总觉如置梦中,很不真实。”沈青道,语气很是庆幸:“先前我行刺殿下不成,本以为会没命。没想到太子心善,饶过我了。”

      院门口,赵幽面无表情。他身后的初七拼命捂着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这天底下怎么竟有人说太子殿下心善,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想到沈青的遭遇,初七眼中的笑意顿时又变作了同情痛惜。相比那些吊着她打剥她指甲的人,太子殿下确实算是心善了。

      沈青还在絮絮说着,“可惜不知我妹妹如今身在何处。”她神色黯了下,语气低落下来,阿满忙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姑娘别担心,你妹妹一定会没事的。不是说那什么铜雀楼的已经被崔公子带人封了么,不如等个机会去找崔公子问问,可有你妹妹的消息……”

      赵幽没有再听下去,转过身离去。

      到了傍晚,一群宫侍鱼贯而入,给沈青送来了满桌的山珍海味。紧接着,又有一拨宫侍送来华服首饰,珠光闪得人都睁不开眼儿。

      阿满惊愕,问两拨宫侍是何意。两拨宫侍皆道:“这是殿下赏给沈姑娘的。”

      沈青掩着唇,一副惊喜万状地模样,送走两拨宫侍,便拉着阿满欢欢喜喜坐下一起享用这满桌佳肴。吃饱喝足,二人抚着撑得圆鼓鼓的肚子,在小院里走了几十圈,方消了食。

      -
      当晚,月上中天,银辉满地。

      赵幽第三次停下批复奏折,问初七:“什么时辰了?”

      初七答:“戌时已过,殿下可是要歇了?”

      这个时辰,已不早了,是该到了歇息的时候。

      赵幽冷冷问:“你晚上吃得可好?”

      初七答了句很好,很是摸不着头脑,他作为太子殿下的心腹,又不似太子殿下那般苦行僧似的清修戒口欲,吃的自然好。

      寻常也没见殿下这般关心他吃……等等,初七忽然反应过来,殿下这哪是在问他,分明是问沈姑娘!

      初七心神领会,垂首似是自言自语道:“沈姑娘说要来谢赏,怎的这时候还不见人影。殿下,不如小的去瞧瞧她是不是又在准备什么腌臜东西。”不等赵幽允许,便风一般转过身,急急去找沈青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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