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璟梧

6、06

　　那之后，叶希经常走神。晚上难得两人相处的时光，她总是心不在焉，有时候要许初云喊她才有反应。

　　问了几次，她只是笑着说：“我想能多陪陪你就好了。”

　　常年需要人照顾的生活给了叶希很大心理负担，她会愧疚，会沮丧。情绪加重病情，病情影响情绪，久而久之变成了恶性循环。

　　但她在许初云面前从来不表露，每天都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开心。

　　许初云心知肚明，也从来不提负面情绪，在外的劳碌和委屈都自己吞。这样的生活还算平稳，能过得下去。

　　直到现在。
　　她突然不知道怎样与叶希相处了。

　　不说实话，怕叶希觉得她隐瞒而难过，说了实话，叶希又会因为心疼她而难过，似乎怎样做都不好。

　　回想以前的幸福时光，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

　　许初云开始惧怕夜晚到来，心里紧绷着一根弦，白天出门反而能轻松些。

　　黎冉回到了她身边。

　　只要她还在松镇，就不可能斩断这份联系，索性放弃远离，该怎样还怎样，一个人能左右的事情有限。
　　许初云这么安慰自己。

　　两个人就像小情侣闹矛盾，各自别扭了一阵，又重归于好。

　　随着游客越来越多，镇上摆摊的人也多了起来，人流分散，许初云这里的生意也被分走，一连几天的收入不及过去的一半。

　　许初云有些焦虑，但也不敢跟叶希说，努力装出轻松平淡的样子。

　　这天傍晚，黎冉照旧帮忙收摊，零碎的东西都放在自己摩托车上，经过自家院子，直接拐进去，没给许初云送到门口。

　　“小黎？”

　　许初云看着她沉默的背影，以为又是哪里不快，不明所以，压力夹杂着不被理解的委屈，一时也有些脾气上来了。

　　“你又怎么了？能不能明白说出来？让人一惊一乍的很好玩吗？”

　　黎冉像没听见似的，进了堂屋放下东西，自顾自说：“东西卖得太杂不好，这些都不要了，我全部成本价收购，免得你亏。以后你就只卖茶饼，杂货谁都能卖，但做点心的手艺不是谁都有……”

　　她说了很多。

　　许初云静静听着，明白自己误会了黎冉，心里生出愧疚，“对不起。”

　　“我以为你又要折腾什么，不是故意发脾气的，我……”她感觉自己像一根不堪重负的石柱，彻底断裂坍塌之前，试图挣扎，但显然已经到达极限。
　　“最近压力很大，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我怕我又控制不住自己。”

　　说完她背过身去。

　　“我知道。”黎冉从后面抱住她。
　　“所以更应该宣泄，你没有做错什么。”

　　许初云依偎着她的肩膀，无力道：“也不能老拿你撒气。”

　　“你多点脾气好，我不想看你变成一个木头，每天小心翼翼照顾这照顾那，喘不了一口气。在病秧子面前可以装，在我面前不用装。”

　　黎冉下巴贴着她的脸，嘴唇靠过去，搂着腰的双手慢慢挪动，转到正面吻她。

　　她的唇有些干涸，沾了湿气，被滋润，变得炽热又柔软。
　　身体很诚实，她目睹自己倾塌，断裂，尖锐的棱角被包裹在温柔里，一片又一片粘连。

　　她像漂泊在海面的孤舟，抵不过洋流和季风，摇摇晃晃来到这处小小的港湾，明知不是终点，也要停留。

　　呼吸越来越急促，黎冉发现她快喘不过气了，难舍地放开，哄道：“不能说给病秧子听的，就说给我听，我心大，皮厚，没所谓，你怎么骂我吼我甚至打我都行，我不记仇，左脑进右脑出，随便造。”

　　“听见了没？”

　　许初云点了下头，呆滞的眼睛有些红，在黎冉怀里缓了一会儿，“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我想要什么？”黎冉咬着她嘴唇。

　　“……”

　　“说啊。”

　　许初云又吃瘪，涨红了脸，“不就是想要我吗？惦记别人的女朋友，明知故问……”

　　“我就惦记，怎么了？哪条法律规定不准惦记别人女朋友？再说，又没结婚证，我凭本事竞争很公平。”黎冉这张嘴狡辩从来不输人。

　　许初云白她一眼，懒得再争论。

　　说回正事，两人又严肃起来。
　　黎冉的方案是一种尝试，面对未知，除了踏出去第一步，没有其余选择。

　　此刻，许初云才意识到自己是那么信任黎冉。她是她小小事业的引航灯，在迷茫混沌中牵住她的手安稳前行，在重重压力下给予她降落的港湾。

　　她不得不贪心。
　　一边嘴上说不可以，一边羞愧于这份依赖。

　　惰性拉着她朝深渊去，坠落得更彻底。

　　小摊上茶叶饼卖得很快，收入不仅回升，还比之前多。许初云没想到，自己随手做来丰富品类的点心，竟然那么受游客欢迎。

　　她们给茶叶饼取了好听的名字，再多做两种口味，每种口味又专门取名。

　　黎冉找人设计了简单的logo小卡做宣传，以赠送小礼品的方式请游客在社交网站写推文，慕名而来松镇的人总要尝尝，于是很快就有了一小批回头客。

　　“你在家准备原料的时候，病秧子可以打打下手，省得没事儿干，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让你也不好受。”

　　两人正商量多做些茶饼，黎冉说了这么一句话。

　　准备收摊，她弯腰摆弄着遮阳伞柱子，后背已经汗湿，小麦色皮肤上布满细密的水珠，顺着手臂肌肉线条淌下来，莫名的性.感。

　　许初云拿纸巾给她擦汗，听完一愣，心里涩涩的，有点酸，说不清什么滋味。

　　连这方面都考虑到。
　　她和叶希就像两个拖油瓶。

　　“嗯……”
　　“等我攒够钱，就先把欠你的还了，然后给希希换个电动轮椅，这样她可以自己开出去溜达，挺自由。”

　　许初云换了张纸，一边说一边给她擦脖子。

　　淡淡的青筋，凹陷的锁骨窝，紧实有力的肌肉……擦着擦着，脑子里闪过些许暧昧的画面。

　　黎冉穿着宽松的大背心，长到膝盖上面一点的马裤，都黑不溜秋的，一点也不显所谓的女性曲线，可她身上时而起伏的肌肉弧度，实在好看极了，令人着迷。

　　年轻，健气，充满少女般的野性。

　　“急什么。”黎冉不咸不淡道，听见后半句脸色又暗了。

　　拆下伞，她直起腰板，借着扛伞上摩托的动作转过去，不想被看到自己的表情。

　　嘴上忍不住刺一句：“别擦了，当心养成习惯，以后病秧子要是自己开着电动轮椅出来，看见了可不赖我。”

　　许初云默默收回手。

　　自从小摊只卖茶叶饼，每天卖光，收摊变得轻松了。她不用赶着回家做饭，可以去黎冉家歇坐，两人一起看网上的安利推文。

　　今天没有。

　　黎冉进屋先开了空调，见许初云兴致勃勃坐下来要看手机，憋了一路的话终于吐出来：“能不能多想想自己？”

　　“啊？”

　　“我说，赚到钱之后，多想想自己，想吃什么玩什么，添置什么，别一门心思都挂在病秧子身上。”

　　说出来又有些后悔，这与叶希的矫情叽歪有什么区别？跟个和尚念经似的，一样扫兴，一样心烦。

　　她不再吭声，转头去冰箱里拿水果，端进厨房洗洗装了盘，放到茶几上。

　　“好了，我知道。”许初云笑着拉住她手腕，柔声安慰。
　　“小黎最关心我的。”

　　黎冉一惊，看着她像是撒娇的样子，心神有些荡漾。才坐下，又猝不及防被喂了一颗葡萄。

　　“……”

　　葡萄酸酸甜甜的，滋润了味蕾，咽进肚里也是这般滋味。

　　她注视着许初云笑吟吟的脸，心口发烫，似乎有股热血在那里沸腾，一下子百感交集，情难自禁。

　　这是情侣才会做的事吧？一定对叶希做过很多次。
　　所以这么自然熟练。

　　发呆的黎冉像个乖小孩，眼眸黑亮纯净，少有羞意。

　　然而下一秒，她就变成了凶猛扑食的饿狼——

　　“唔……”
　　许初云跌进黎冉炽热的怀抱，嘴唇被堵住，不堪重量的身体仰倒在沙发上，完全动弹不得，耳边只有急促的呼吸。

　　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没有力气挣扎，她扭动身子，双手抵着黎冉的肩膀试图推开她，慌乱间，不小心扯掉了她脑后的发圈。

　　浓黑蓬松的长发披散下来。

　　黎冉仰起脖颈，发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喘着粗气说：“云姐，只吃葡萄不够，我还想……吃点别的。”

　　“你别……”

　　“不是很感谢我吗？送上门的谢礼，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唔唔……”
　　许初云无力地垂下手。

　　身体记忆唤醒了愉悦，既羞耻又亢奋，只要被黎冉触碰就会点燃。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将脑海中女友的影子赶出去。

　　.

　　有时候黎冉会想，现在的生活就很好，这样下去或许也不错。即使许初云给不了她想要的，也没关系，她可以当叶希不存在。

　　隐秘的三角关系，藏匿的地下情。好像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很快发生了一件事，让她意识到这种想法多么可笑。

　　又到上山采茶叶的日子。

　　以往这天，许初云不出摊，一个人去山上茶园采摘。黎冉总是厚着脸皮黏在她身边一块儿，自己家的茶园倒是雇了人忙活，就爱当她的跟屁虫。

　　那会儿收入少，一天不挣没什么。
　　如今游客多，收入也上去了，少出一天摊就少挣一笔钱，实在舍不下。

　　想了想，许初云拜托黎冉守摊半天，自己快去快回，这样既不耽误挣钱，也能及时采上茶叶。

　　黎冉开始不情愿，架不住许初云软磨硬泡，又按着她在自家浴室里缠.绵一回，才算是得到好处，勉强答应。

　　“累了就歇着，让我园子里的人搭把手，别逞强，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

　　许初云背着篓子转身，黎冉又拉住她，左右看看，飞快亲了一下她嘴角，然后耍赖：“你也再亲我一下。”

　　“这大白天的……”

　　“那不准走。”

　　许初云无奈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经过，在她唇边轻轻印了个吻，“这样可以吗？”

　　“去吧。”

　　黎冉放过她。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摸了摸嘴唇，露出笑意。

　　今天游客多了些，一上午的功夫茶饼就卖得所剩无几，黎冉一边忙着打包收钱，一边思索更多赚钱法子。

　　不知不觉，太阳爬到头顶。

　　十点多的时候，她抽空给许初云打了个电话，大概正忙着，说话都有点喘，含糊应了几句就挂掉。这会儿十二点半了，答应中午就回来的人连影子都没瞧见。

　　黎冉望着山坳的方向，心中隐隐有些烦躁。

　　再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

　　又打给自家园子的采茶工，头子说忙完了，九点还看见许初云在茶园东边，这会儿倒是不见人。

　　黎冉撂下电话，把没卖完的十几个茶饼装进盒子，推车轮和遮阳伞锁在一起，带着还算值钱的东西风风火火骑上了摩托车……

　　烈日当头，犹如火烤。

　　后山离镇上不远，零星有人背着篓子下山来。这种天气，只有上午能采茶，十一点离开都算是晚的。

　　黎冉沿着小道三步并作两步往上爬，心脏剧烈地震动着，好像要飞出喉咙口，平常要爬十几分钟的坡，她三五分钟就上去了。

　　大片大片茶园紧挨在一起。
　　层层叠叠，纵横交错。

　　经过自家园子，已经没有工人的身影，黎冉一路往东跑，她知道许初云在那里租了地，小小一块。

　　等她跑过去，却只看见装得满满当当的背篓，和搁在地上的工具。

　　“云姐？”
　　“许初云……”

　　黎冉焦急地喊了两声。

　　环顾四周，旁边林子里似乎躺着个人，她睁大眼睛，走近了看，是个昏迷的女人——

　　“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