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璟梧

5、05

　　好久，等不到许初云再说什么。

　　黎冉咬了咬牙，正准备骑上摩托车，身后传来微弱的抽泣声，她转头，只看见许初云无力地靠着墙，低头抹眼泪。

　　犹豫几秒，她绷着脸走过去，抱住许初云，“哭什么。”

　　发现自己没被推开，脸色缓和，用不那么生硬的语气说：“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见那狗东西了，往这边走呢，猜他肯定要来给你找事，所以……我也就在拐角巷口那边。”

　　没走远。
　　一举一动都看着。

　　离近了讨嫌，离远了不安全。
　　如果许初云不赶她走，今天那癞蛤蟆根本没机会靠近，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黎冉心里啐了一口。

　　许初云没吱声，靠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

　　那天说了伤人的话，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黎冉，又想起这人曾经的好，更觉得羞愧，脸面丢尽。
　　但是黎冉没有嘲笑她。

　　“伤着没？”

　　“没事……”

　　黎冉就着路灯仔细打量她身上，没见伤痕，这才舒了一口气，“回去吧。”

　　知道自己没好表情，不想被许初云看见，便转过脸，瞟了眼还没收拾的摊子，忍不住问：“要收么？”

　　“好。”
　　许初云也心虚不敢看她。

　　好什么好？
　　她是在问要不要，又没直接说帮忙。主动开一次口会死啊……黎冉脸黑了，手上还是诚实地忙活起来。

　　许初云感觉到低气压，一声没吭，等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才问：“能去你家坐一会儿吗？”

　　黎冉愣住。

　　没等她惊喜，许初云就解释：“我怕希希看到我这个样子会担心。”

　　黎冉脸更黑了，冷笑道：“行。”

　　两人推着车各走各的，最重的遮阳伞放到摩托车上，许初云在前，黎冉在她侧后方，一路没说话。

　　堂屋的灯光更亮些，一进门，黎冉看到许初云左边耳朵有些红肿，拉着她坐到沙发上，去冰箱里取了冰袋用干净的软布包住，给她冰敷。

　　一只手捧住她的脸，嘴唇几乎要挨着耳朵，呼出的气息像无数绒毛在挠痒。

　　“我自己来吧。”许初云伸手要去接。

　　“别动！”

　　这一声低喝，吓得她不敢动弹。

　　冰凉覆盖住耳朵，火辣的疼痛渐渐被消解，黎冉动作很轻，她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感觉舒服了。

　　“好点么？”

　　“嗯。”

　　“再敷会儿。”

　　许初云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七点十分，女友还在家里等她，烤鸭也没买。她想拒绝，可是瞥见黎冉脸色难看，话又往回咽。

　　“急着走啊？”黎冉留意到她看手机的动作。

　　“没……你拿镜子给我。”

　　“干嘛？”

　　“我想看看耳朵。”

　　拿到镜子，许初云侧过脸，嘴里自言自语：“还好，没有什么伤痕，这样她应该看不出来……”

　　“你不打算告诉病秧子？”黎冉压着怒火问。

　　“事情已经过去了，告诉希希只会让她难过，何必呢。”许初云叹气，放下镜子。

　　“凭什么？”
　　“凭什么你要一个人承受？她身体残废就算了，连精神安慰都不能给你，到底凭什么？！”黎冉站起来，手中的冰袋往地上一摔。

　　许初云呆住了，胸口突然一阵惊悸，心跳飞快，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以前在医院上班，她经常被病人或家属大呼小叫，遇到几次医闹，听过歇斯底里，见过暴力打砸，心里留下了深重的阴影，自此非常害怕吼叫和暴力。

　　突如其来的声响和肢体动作，都会让她心悸恐惧。

　　黎冉是知道的。
　　发泄完了，才想起这些。

　　她直愣愣瞪着许初云半天，懊恼地皱起了眉，转头往外走，“我去冷静一下。”

　　门打开，热风灌进来。

　　许初云僵坐了几分钟，捡起冰袋放到桌上，看了外面一眼，起身出去。

　　黎冉蹲在廊檐下的台阶边，垂着脑袋，双手无力地伸向前，灯光勾勒出她藏在暗处的身体轮廓，像一头负伤落魄的孤狼。

　　“小黎……”
　　“我知道你是好意。”

　　许初云也蹲下，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谢谢你。”

　　黎冉抬了抬头，脸撇向一边。

　　“那天说的那些话，对不起，我不是真的觉得你烦，我……”许初云有些难开口。

　　“你什么？”黎冉追问，目光紧逼她。
　　“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当真了，我信了，难过了，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嫌弃？云姐，总要给个理由吧？”

　　说着，她敛去眼尾狡黠的笑意，起身又进了屋。

　　许初云连忙跟进去。

　　黎冉一脸受伤的表情，非要她给个说法。许初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了，一股脑儿倒出实话：“我觉得我们不能这样下去，本来只是纯粹的朋友关系，就很好了。”

　　“哪样？”黎冉挑眉。

　　“……”

　　“你说啊，‘这样’是‘哪样’？”

　　许初云脸红了，急道：“你心里清楚。”

　　“我不懂。”

　　“你……”

　　许初云想起那段在床上的日子，每到兴奋激烈处，黎冉都会拿镜子照她，要她看着镜子里迷乱失神的自己，满足她恶劣的趣味。

　　与现在是一样的。
　　要她亲口说，要她自己面对。

　　一点一点磨掉她的自尊。

　　“偷.情。”
　　“这是偷.情，是苟且，是不要脸，是见不得光……我说得够明白了吗？你听得够清楚了吗？”许初云一字一句道。

　　这些字眼滚烫，在她心上燎出血泡。

　　“情？”黎冉嗤笑，“情是两厢情愿，我们没有，往哪门子偷。”

　　“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啊。”

　　“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很荒唐吗？喜欢别人的女朋友，用手段、耍心机，搅乱本来平静安逸的生活，让我们都不好过。闹成今天这个样子，你没有资格委屈，现在回到以前的正常关系还来得及。”许初云尝试着劝解她。

　　可惜黎冉是个油盐不进的。

　　“回去干嘛？现在不是挺好的，我就喜欢荒唐。”她露出顽劣的笑容。

　　许初云有点恼，“你怎么不明白呢？我们不可以……”

　　“云姐，是你不明白。”黎冉打断她的话，上前一步，“可以或者不可以，我说了算。”

　　她的眼神炽热又锋利，像狂暴的龙卷风，满满野心和占有欲，还有胜券在握的自信。

　　许初云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难道你就不喜欢？”黎冉双手托着她的脸，眼中流露出露.骨的暧昧。
　　不给回答的机会，吻住她的唇。

　　许初云闷哼了一声，想推开黎冉，两只手抬起来却软了，蔫蔫地搭在黎冉腰上，整个身体被带着向后仰去。

　　急迫的气息有些蛮横，又十分熟悉，唤出她渴求但难言的记忆。
　　羞耻和愉悦两种滋味交替刺激着。

　　越羞耻越愉悦，越愉悦越羞耻。

　　而这时手机响了。专属铃声，一听便知道是谁。

　　许初云顿时清醒过来，推开了黎冉，颤巍巍摸出手机，“希希……”

　　说话有点喘，那头叶希很疑惑，记挂她这么晚还没回家，她只能撒谎是赶着回家跑了几步，马上就到。

　　烤鸭是买不成了。
　　明天吃也一样。

　　挂掉电话，许初云没看黎冉，用手背抹了抹嘴唇，“无论你怎样想，总之，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我回去了。”

　　黎冉跟着她往外走。

　　“干什么？”

　　“送你。”

　　“……”

　　以为只是帮忙拿东西，许初云没拒绝。也是在这一刻她悲哀地发现，她和黎冉就像两股拧在一起的绳，已经相交，注定无法回到平行。

　　天色已经黑透了，沿街的家家户户飘出饭菜香。

　　转过拐角就是小屋，许初云拿钥匙开了门，朝里喊一声：“希希，我回来了。”

　　推车和遮阳伞捆绑着锁在屋外墙根处。

　　黎冉帮着拎东西下来，跟在许初云身后就要进去，不料，许初云拦住她，“我来，你回去吧。”

　　“初云。”
　　叶希推着轮椅来到门口，看见了黎冉，“哎，小黎也来了。正好，就在这儿吃饭吧？”

　　许初云正要拒绝，黎冉抢先一步挤进了屋，“好啊，希姐这么热情，今天是不是要亲自下厨？”

　　她笑眯眯地看着叶希。

　　不知怎么，叶希感觉那笑容有些怪异，好像在审视什么。她避开，难为情地看了女友一眼，“我也想，可是这个样子……”

　　“那就是又要云姐劳累的意思。”黎冉赶着她的话接下。

　　“……”

　　叶希沉默了。

　　许初云觉出不对劲，慌了神，拉着黎冉的胳膊向外拖，“今天来不及，下次吧。”

　　“也行。”
　　黎冉耸耸肩，又瞟了眼叶希，皮笑肉不笑的，“反正吃饭什么时候都可以。”

　　“嗯。”

　　许初云强装淡定，笑了笑。

　　可不等她松懈，黎冉又转了回来，当着叶希的面抓住许初云手腕，关切地说：“云姐，今天是我去晚了，以后我要寸步不离守着你，他还敢来，牙给他打掉光！”

　　许初云大脑空了几秒，一阵凉意沿着尾椎骨涌上来，她想要隐瞒的事情，就这样被轻描淡写揭开……

　　是黎冉会做的事。她却以为，黎冉能为了她而忍住。

　　她凭什么以为。
　　黎冉又凭什么顺她心意。

　　凭她知道，黎冉多么喜欢她，仗着这份喜欢就有了底气，不是吗？这可怕的潜意识，后知后觉。

　　“他？”
　　叶希茫然地望着许初云，又看向黎冉，最后视线落在紧抓着的手腕上。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初云回过神，慌忙挣脱黎冉的手，“哦，有个老顾客比较难缠，小黎帮我应付了一下，没什么。”

　　“这样……”叶希轻轻点头，对黎冉微笑，“小黎，真是要多谢谢你了。”

　　“没事。”
　　黎冉撇了撇嘴角，目光掠过她回到许初云身上，“走了，云姐。”

　　许初云迫不及待关上门。

　　一转身，就见叶希笑容淡去，苍白的脸上忧郁又无力。

　　屋子里安静得诡异。

　　“希希？”

　　“哎。”

　　“怎么了？”许初云弯腰，拂去她额角的碎发。

　　叶希看着那只手，腕骨处似乎还有淡淡的红痕，沉思了一会儿，“感觉……小黎好像对我有意见。”

　　许初云有点紧张，掩饰地笑了笑，“怎么会呢？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就那个性子，别想太多。”
　　她握住叶希的手安抚。

　　“嗯。”
　　“可是，你从来不骗我的。”叶希声音低下去。

　　许初云心一沉。

　　难道……
　　发现了？

　　只听见叶希叹了口气，说：“什么难缠的老顾客，没那么简单吧？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担心，既然身体上分担不了你的辛苦，至少，精神上我想做你的支柱。”

　　许初云悄悄松了一口气。

　　长久的神经紧绷让她疲惫，不记得有多久了，没在叶希面前抱怨、诉苦，好像永远都只会笑。
　　互相陪伴十几年，到底还是了解彼此。

　　想了想，许初云说出了实情，老光棍三番两次找茬，黎冉帮她赶人，略过了见不得人的苟且部分。

　　听完，叶希沉默了很久，才说：“小黎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