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酒俱乐部》北路城

2、第二章

　　我们就近来到一个露天大排档，坐在廉价的红色塑料凳子和脏兮兮的折叠桌上。
　　晚上八点多，正是喝酒撸串的好时间，大排档里人很多，乱哄哄的。
　　这样的氛围让我心安。
　　我们简单点了些吃的，过了一会，服务员把我点的两大箱啤酒搬过来。
　　他怔怔地看着那两箱啤酒，显然吃了一惊。
　　“怎么了？”我问。
　　“看来余小姐酒量不错。”
　　“酒鬼哪有酒量差的。”我说，“你这么吃惊干嘛，你自己不也是个酒鬼吗？”
　　他点头，没再说什么，过了会，他抿了抿嘴，像是在笑。
　　“你笑什么？”我问。
　　“觉得你很有意思。”
　　“听起来不像是称赞啊。”
　　“是称赞。”
　　我笑笑，拿起筷子，娴熟地撬开啤酒瓶盖，动作一气呵成。我拿来他的杯子，给他倒满，也给自己倒满。
　　我把杯子推给他，碰一下他的杯子说：“喝了这顿酒，我们就是朋友了？”
　　他点头，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你多大？”他问我。
　　“你问年纪还是胸围？”
　　他无奈：“我问的是年纪。”
　　“不管问哪个我都不会告诉你的，”我说，“这两个是女人的秘密，你不知道吗？”
　　他笑：“好吧。”
　　调戏成功，我阴谋得逞地笑了，说：“我二十四。”
　　“毕业两年了？”
　　“嗯。”
　　“在做什么工作？”
　　“窝在家里写写东西。”我说，“你呢？”
　　“自由职业者。”
　　“自由职业者是做什么？”
　　“偶尔做点小生意，偶尔炒股票，总之什么赚钱就做什么。”
　　“那不就是无业游民吗？”我故意这样说，想看看他会不会生气。
　　他笑了，说：“算是吧。”
　　他没有生气，看来脾气不错，也很好相处。
　　“其实，我也是个无业游民，除了写点东西什么都不会，万一哪天灵感枯竭了，就得等着饿肚子了。”我说。
　　“你为什么酗酒？”他问。
　　“可能因为无事可做吧，除了写东西，我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做了。”
　　“你父母呢？”
　　“都死了。”我说。
　　他一愣，可能是因为我说这话时的语气太过轻松，没有半点悲痛。
　　“怎么死的？”
　　“我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有一天，我爸和我妈开车出去买东西，在路上被一辆失控的大卡车撞了，当场死亡。”我说，“我爸和我妈当时欠了很多债，他们死后，我得到了一笔保险金，我用这笔钱还了债。有时候我甚至想，他们会不会是故意死掉的。”
　　我说话时，他一直看着我，我说完，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呢？你什么时候开始酗酒的？”我问。
　　“我酗酒的年头可长了，我从高中就开始酗酒，不嘬两口酒根本没法学习。”
　　我大笑：“然后呢？”
　　“然后就没考上大学呗。”他笑着说。
　　我笑了，说：“我发现你也很有意思啊。”
　　“真的吗？”他说，“还是不说我了，说是俱乐部里的其他人吧，我和他们还不太熟悉，想了解了解他们。”
　　“其实我也就是跟郑叔和冯大姐比较熟，其他人我也不熟。”
　　“那就说说郑叔吧。”他说，“我昨天听到他说让你去他家吃饭，你好像跟他很亲近？”
　　“嗯。”我一边点头，一边弯腰从箱子里提出一瓶酒，“郑叔对我特别好，因为我跟他趋势的女儿长得有点像。”
　　“哦，有意思。”
　　“郑叔也是个奇葩。”我低头倒酒，说。
　　“怎么说？”
　　“你没注意到他的穿着打扮吗？他浑身上下的衣帽加上手上拿的包足值几万块了，但他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
　　“郑叔很有钱？”
　　“不是，是他儿子很有钱。”我解释说，“他儿子不知道做什么生意，钱多得花不完。”
　　“做什么生意赚那么多钱？”
　　“这我不知道，就连郑叔都不知道。”我说，“郑叔是陕西人，有一次我去他家吃饭，他给我做油泼面，吃碗面之后，我看见他从兜里掏出个巴宝莉的手帕，直接往油嘴上擦……看得我那叫一个心疼啊……”
　　叶峰笑了，抬头看着我。

　　那天，喝到第四箱啤酒的时候，叶峰有些撑不住了，眼神明显地迷离起来。果然，没过多久，只见他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在酒桌上。
　　我低头数了数，我喝了十二瓶，他只喝了八瓶。我有些诧异，虽说八瓶也算是好酒量了，但作为一个酒鬼来说，是不是有点太弱了？
　　我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又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他丝毫未动。
　　看来他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了。
　　然后，我不知道他家住哪，只好叫了辆出租车，让司机把他扛回了我家，丢在了我家的沙发上。
　　按照惯常电视剧的套路，大晚上孤男寡女，还喝醉了酒，总该发生点什么吧。
　　然而，事实证明，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因为醉了酒之后根本没有力气做那么剧烈的运动。
　　半夜，我起夜的时候顺便去看了他一眼，他依然睡得很沉，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过了一会，他翻了个身，黑色夹克里边的T恤向上翻了翻，露出一截腰。我定睛看了看，他的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是纹身。屋子太黑，我看不清楚，又不敢开灯，怕吵醒他，于是拿来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他的腰。
　　我这才看清楚，那不是什么纹身，而是一条伤疤，像是用刀割出来的，伤疤很长，足有十几公分，突兀地横在他的腰上，看得我心惊肉跳。
　　我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心中有一丝恐惧慢慢爬上来。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了，我正在厨房里煮白粥。
　　“醒了？”我说。
　　他没回答，费力地坐起来，眼神游离着揉了揉头发，显然还没有完全醒酒。
　　“醒了？”我又问了一遍。
　　他这才回过身，迷茫地看了我一眼，过了半天，哑着嗓子问：“这是你家？”
　　“嗯。”
　　他起身，去厕所洗脸回来，我端了碗粥给他：“凑合吃吧，别的我也不会做。”
　　他道谢，低头喝粥，我坐在他对面，喝着杯咖啡看着他。
　　“昨晚你怎么把我弄到你家来的？”他问。
　　“我让出租车司机把你扛上来的。”
　　他点点头，过了会，又不可思议地问：“你昨晚一点都没醉？”
　　“没有。”我说，有忍不住问他，“你真的酗酒吗？”
　　他一愣，抬头看我：“为什么这么问？”
　　“你这酒量……能酗酒吗？”
　　“酗酒跟酒量没有关系，酒精依赖就是酗酒。”他解释说。
　　他的样子无比认真，好像生怕我觉得他不是个酒鬼，我笑了笑，觉得他有趣。
　　他喝完粥，向我告辞。
　　“你家住哪？”我问。
　　“老城区。”
　　“那一起走吧，我送你。”
　　“不了，我一个人走就行，昨晚已经很麻烦余小姐了。”他推辞说。
　　“不麻烦，反正我也要出门，正好顺路。”
　　“你要去哪？”
　　“我去出版社见编辑，”我说，“在宣正街。”
　　“哦，那好吧。”他点头，不再推辞。
　　于是，我开上我的二手飞度，载上他。
　　其实，我根本就不是去见什么编辑，我只是想找个借口送他回家，好借此知道他家住哪。
　　莫名其妙地，我对这个才认识了两天的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家住在老城区边缘的一栋旧得不能再旧的居民楼，我把车开到他家楼下，他微笑着说了句谢谢，叮嘱我开车小心，然后下车走进楼里。
　　全程，我努力地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心，没有问关于他腰上伤疤的事情，因为我觉得就算我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

　　两天后，我去出版社见编辑，在我家楼下遇到了叶峰。
　　“你怎么在这儿？”我惊奇地问。
　　“等你。”他笑着说。
　　“等我？”我不解，“你知道我今天会出门？”
　　“你今天不是要去见编辑吗？”
　　“你怎么知道的？！”我从未跟他说起过这事。
　　“那天我在你家看见的，你在日历上把今天圈出来了，写着要去见编辑。”他说。
　　我看着他，不可思议地点了点头。难以想象，一个醉成那样的人竟然会注意到这样微小的细节，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观察力。
　　“我送你去吧。”他说。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车，是辆比亚迪，前保险杠还瘪了一块，我偷笑：天哪，居然还有人开着这么破的车泡妞！
　　但我还是上了他的车，而且发现自己竟然是心甘情愿的。
　　他把我送到出版社楼下，说等我。我说好，转身进楼，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因为不想让他等太久。
　　没想到，我真的没有让他久等，没过二十分钟我就出来了。
　　他给我拉开车门，看出我表情不好，问：“谈崩了？”
　　“嗯。”我抱着膀子，没好气地答。
　　他笑了笑说：“算了，别放在心上，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路上，我牢骚不停：“出版社的人太过分了，简直就是要我把写的东西白送给他们，这明摆着就是欺负我是个新人，没名气……那合同简直是卖身契，干脆让我把自己卖给他们算了……”
　　他默默听着我的抱怨，什么都没说，只是笑。
　　我心情不好，于是拒绝了他的邀请，让他直接送我回家。
　　他送我到家楼下，我跟他道别，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
　　“怎么了？”他摇下车窗，问我。
　　“我有件事想问清楚，叶先生。”
　　他笑：“叫我叶峰就行。”
　　“好吧，叶峰。”我说，“我想问问你，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一愣：“什么意思？”
　　“我不喜欢搞暧昧，我希望你清楚地告诉我，你是想把我们的关系发展成情侣吗？如果是的话，没问题，我们可以继续见面，但如果你只是想泡个妞或者找个炮友的话，我就不奉陪了。”
　　他听懂我的意思，但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是想……”
　　“你喜欢我吗？”我简单粗暴地问。
　　他顿了两秒，看看我，点头说：“喜欢。”
　　我盯着他的眼睛，试图看出他是否在骗我。
　　他见我半天没吭声，问：“余小姐不相信我的话？”
　　“没有。”
　　“那是你不愿意？”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
　　他说：“我知道，你也对我感兴趣，不是吗？”
　　“啊？”我满脸诧异，我的确对他感兴趣，不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那天送我回家的时候，说自己要去宣正街，可你离开的时候走的方向不是去宣正街，”他说，“你根本不跟我顺路吧？你只是想知道我住哪，对吧？”
　　我彻底惊呆了，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好像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他笑了笑，说：“你别介意，我只是偶然看到而已。”
　　他像是个又奇怪又危险的男人，身上似乎藏着一个又一个秘密，但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