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酒俱乐部》北路城

1、第一章

　　我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唯美的邂逅场景，什么初雪的夜晚、蒙蒙细雨的清晨、日出的海滩上、黄昏的湖水前，我一袭天蓝色长裙，笑靥如花，你西装笔挺，风度翩翩什么的……
　　然而，理想和现实总是那么大相径庭，我们相遇的地方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好。
　　我和他相遇，是在一个戒酒俱乐部。

　　我叫余音，24岁，职业是写小说，或者说无业。虽然我年纪不大，但我已经酗酒六年了。我曾经多次尝试戒酒，还为此煞有介事地看过心理医生。但，每次看过心理医生后，我还是会习惯性地在回家的路上给自己买几瓶酒喝。后来，我的心理医生彻底失望，对我说：“戒酒归根结底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总该努力一下吧！你现在这个样子，永远也别想戒酒！”
　　嗯，也许他说的对……
　　几个月前，我来到这家戒酒俱乐部。
　　我去俱乐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戒酒，我只是想结交一些跟我一样的朋友。
　　俱乐部一共九个人，组织者是冯大姐，57岁，退休在家。冯大姐人很好，长得也是慈眉善目的，单从外表绝对看不出她是个酒鬼，但其实她从四十岁开始，已经酗酒十几年了，许久的原因也比较奇葩。
　　她结婚没几年就死了丈夫，成了寡妇，一个人抚养女儿，为了不让女儿受委屈，她没有再婚。好在，女儿乖巧懂事，成绩也很优秀，很少让她操心。她和女儿相依为命，女儿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即便没有丈夫，她也很幸福。
　　然而，她的这种幸福在女儿十八岁那年被打破了。那年，女儿高考结束，去外地读大学，家里突然只剩下她一个人，与女儿分别，她仿佛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为了摆脱空虚，她开始借喝酒打发时间，谁知竟演变成了酗酒，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女儿已经结婚生子，并且对冯大姐酗酒的事情一无所知。冯大姐也深知自己不该再这样颓废下去，于是在退休后组织起了这个戒酒俱乐部，旨在让酒腻子们相互督促，早日摆脱酒瘾，开始新生活。
　　俱乐部的活动很简单，就是把大家聚起来说说话，聊一些开心的事情，并汇报自己近来的戒酒情况。
　　女人酗酒毕竟是少数，俱乐部的九个人里只有我和冯大姐是女的，因此我和冯大姐很亲近。再加上，我在俱乐部里年纪最小，冯大姐对我处处照顾。
　　俱乐部里还有一个人对我格外好，是郑叔，五十多岁。
　　说来，郑叔也是个奇葩。
　　他长了一张标准的农民脸，随地吐痰、大声爆粗的行为举止也与街边的农民工无异。唯一令人诧异的是他与气质不相符的着装——我第一次在俱乐部见到他时，他穿着一件巴宝莉的T恤、范思哲的外套和休闲裤、还带着顶Gucci的帽子。暂且不说他那个LV的钱包，光是这身衣服就有上万了，我当时着实被他这身行头吓到了，以为他是个暴发户。
　　后来，对他的了解多了，我才知道，其实有钱的不是他，而是他儿子。他儿子郑力不知做什么生意，富得流油，而郑叔就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根本不知道自己穿了一身名牌，还以为就是普通的地摊货。
　　第一次见到郑叔，我就发现他对我格外关心，不但亲自送我回家，还非要请我吃饭。我当时很警惕，以为他是个专门玩弄年轻女孩的变态，还龌龊地以为他想包养我之类的。后来我知道，我想错了，郑叔不是那样的人。
　　他对我好是因为他曾有过一个女儿，4岁的时候查出白血病，9岁时不治身亡。而这个女儿跟我同年出生，如果她还活着，恰好跟我同岁。更神奇的是，我左边有一颗虎牙而右边没有，而郑叔的女儿刚好跟我一样。就是因为这个巧合，郑叔说，他第一次就见我的时候眼泪差点掉下来。
　　俱乐部里除了我、冯大姐和郑叔，还有6个人，都是男的，年龄在30到40岁，其中一个人是一家咖啡馆的老板，于是俱乐部的活动经常在他的咖啡馆进行。俱乐部里的每个人都很和善，和他们在一起聊天，我觉得很快乐。
　　我的生活一直波澜不惊，平静得无聊，除了写写东西和酗酒之外，我再无其它事情可做。

　　直到有一天，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
　　他叫叶峰，是俱乐部的第十名成员。
　　这天，我们又约在那家咖啡馆见面，刚一进门，我就看见一个新面孔，是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我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不小心与他对视，他好像没有介意，还对我礼貌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人到齐，冯大姐对我们说，俱乐部添了名新成员。
　　他起立，自我介绍说：“各位好，我叫叶峰，32岁，自由职业者，希望接下来的时间里与各位共同努力，早日戒酒。”
　　他那天穿的是牛仔裤和黑夹克，身材高大，挺胸抬头地，整个人标杆般挺立，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深邃，说话时也是有板有眼，气宇轩昂的。
　　我看着他，脑子蹦出一个词来——英气。
　　这让我很诧异。
　　原因是，他一点都不像个酒腻子。
　　环视在座的其他成员，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眉宇间的“颓靡”气，酗酒的人大多如此，这也很好解释，酗酒的人要么是对生活失去了兴趣，要么是遭遇了重大挫折，所以难免颓废。
　　然而，在叶峰的脸上完全看不出这些。他那双目光炯炯的眼睛和说话时神采奕奕的样子让他和“酒鬼”两个字提不起任何联系。
　　他做完自我介绍，冯大姐向他简单介绍了我们之后，他落座，刚好坐在我对面。我仍打量他，而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
　　那天，活动结束后，郑叔叫住我：“小音，去我家吃饭吧。”
　　我摇了摇头，笑呵呵地说：“我刚才突然灵感迸发，得赶紧回家写东西去，下次吧。”
　　郑叔叹了叹气，有些失落。
　　郑叔几乎每次活动结束都会叫我去他家吃饭，我去过几次，他住在华鼎园的一栋别墅，宽敞自然不必说，装潢更是奢华得令人发指。
　　然而，郑叔却不喜欢住在那里，因为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太凄凉。
　　他偶尔会提起他的儿子，语气中三分骄傲，七分不满。他的儿子的确很会赚钱，也很孝顺，给郑叔花钱从不吝惜。只是太不着家，又是甚至一年到头见不到一次。其实，人到了郑叔这个年纪，比钞票更重要的是陪伴。

　　第二天早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你好，是余音小姐吗？”是个男人，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我是余音，你是？”我问。
　　“我是叶峰。”
　　我怔了怔，原来是他，昨天俱乐部的那个男人。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甚至不知道他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哦，是你啊，有事吗？”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他开门见山，毫不扭捏。
　　我又愣了，他这邀请也太突然了吧，我们昨天才刚认识，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我沉默片刻，他问：“余小姐不愿意吗？”
　　“没有，”我回过神，“那好吧，晚上见。”
　　他跟我约好时间地点，我挂断电话，陷入沉思。话说昨天我去俱乐部的时候，因为快要迟到了，我只草草地洗了个脸，随便捞了件衣服，妆都没化就出门了。没想到今天却接到了叶峰的邀约，看来本姑娘素面朝天也如此有魅力。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中窃喜。

　　晚上7点多，我来到约定的咖啡馆。
　　我推门进去，他看见我，很绅士地帮我拉了椅子。他还是昨天那身打扮，给人的感觉很干净，很舒适。
　　按理说，像这种才见了一面就约我出来的男人，会让我觉得他很轻浮。但很奇怪，看到叶峰时，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反而觉得他很踏实，很沉稳。
　　我坐下，他也坐下。
　　我和他对视一下，点点头，礼貌而尴尬地笑了笑。
　　“你好，我叫叶峰。”他再次自我介绍。
　　“我叫余音，”我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余音。”
　　他笑了，点头说：“好名字。”
　　“你今天约我出来有什么事？”我问。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他说。
　　“现在的男人泡妞的方式都这样直接吗？”我不客气地说。
　　听到“泡妞”两个字，他有些尴尬，说：“余小姐说话一向是这样直来直去吗？”
　　“我只是不喜欢兜圈子。”
　　期间，服务员把我们点的两杯拿铁端上来。
　　我们两个小口地嘬着咖啡，矜持得不得了。我虽然向来不是个矜持的人，但碍于跟他不熟，不知该和他讲些什么。
　　过了一会，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了。
　　“我们去喝酒吧。”我说。
　　“……”他明显一愣，问，“你不喜欢这里？”
　　“不是，”我说，“你不是要跟我交朋友吗？我这个人只有喝了酒才肯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