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皆为茧》金箔

39、第 39 章

　　降妖司的工作并不繁重，能作奸犯科的妖怪大抵也分不到她头上。寸心每天最主要的事便是巡视天牢，早晚各一次。若是没有特殊情况，做好记录后，一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

　　这日午后，寸心途经南天门时，远远见一熟人行色匆匆，她便追了过去。在天庭做事无故是不能随意下界的，她想托三圣母给东海四姐带个口信，见她上天便想着见上一面。

　　这一遭，却让她撞上一桩极为尴尬的事情来。

　　三圣母去了广寒宫，正巧嫦娥就站在玉树下，她见四下无人，便将所知相告。嫦娥沉默了片刻，方缓缓道：“此事我已知晓，只是嫦娥心中只有一人，已经装满了，再也容不下别人，你帮我转告他，让他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免得将来犯天条。”

　　寸心听到这儿就明白了，不禁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嚓”——她回头便见一幕奇景，屹立于广寒宫千万年的玉树，拦腰折断，化作片状坠下云层，似玉如冰。

　　以及一双痛苦的眼睛。她莫名觉得这眼神很熟悉，似看到过很多次，一时间连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这事若换了自己，可能会边跑边哭吧，被喜欢的人拒绝，伤心又伤面子。

　　嫦娥和杨婵听到动静，便走过来查看，寸心喵了一眼道：“快跑吧，要是被发现了，一定要赔很多钱，这玉树可是三界独一无二的。”

　　寸心拉了拉他的袖子，杨戬纹思不动。

　　他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她大小也算是个神仙，开口闭口就是钱，真是俗不可耐。

　　寸心见拉不动杨戬，便自己跑掉了。

　　杨戬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嫦娥，转身面无表情离开。他的步子迈得从容，内心却并没有他表现出的平静，嫦娥对三妹说他助纣为虐，帮玉帝做坏事时，说不伤心是假的，他从没想到过，嫦娥心里竟是那般想法。

　　短暂的难过之后，杨戬突然发现，他其实并不了解嫦娥。天地之间八万里，远的不仅是距离。

　　杨戬仰头去看那轮明月，在地面上看月亮真是更漂亮，影影绰绰，朦胧柔和，月光洒在脸上的感觉像极了当年。

　　久而久之便将这光辉渡在了嫦娥身上，日月加冕，愈发灿烂……他伸出手去，碎掉的玉树如冰雪，瞬间化成水从指缝中溜走。

　　“喂，你在我家后院外干嘛？”

　　广寒宫外寸心怕被看见，慌忙之中发挥了本能，冲下去一头扎进海里。待她稍微冷静后，本想偷偷溜回去，却发现杨戬也飞下来了。

　　他，他该不是来杀人灭口的吧？这个惊吓让她不敢立即露头，她从水里向外看去，这一看就是一个时辰，杨戬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寸心憋不住了，跳出去质问：“喂，你一直站在我家后院，你想干嘛？”

　　杨戬定睛一看，他现在所站的地方确实隶属西海范围，顿时大囧，最讨厌被人看到自己伤心脆弱的样子，若是旁人，冷脸训斥一番也就是了，偏偏是她。

　　此刻，杨戬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寸心。

　　“哗”大氅一甩，他转身飞回天庭。

　　寸心摸了摸下巴，万分同情杨戬，但在同情之下，她发现自已居然有那么一点儿开心和幸灾乐祸。

　　回到天庭，寸心发现八公主双眼红肿，似哭过很久，好奇道：“呦，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招惹我们的八公主，快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寸心姐，织女姐姐被母后关了起来，呜呜呜，她再也见不到丈夫孩子呢，太可怜了。”八公主的眼泪又滚了出来。

　　寸心怔了怔，拿出一方雪帕递给她，随口问道：“不是还有鹊桥吗？不至于永远见不到的。”

　　八妹搡鼻子，奇道：“鹊桥？那是什么啊？我怎么从此就没听过。”

　　“鹊桥就是喜鹊搭的桥啊，这样牛郎织女就可以通过这座桥见面了，凡间的话本是这样写的。”寸心解释道。

　　“凡间？”八公主一脸神往：“那可真是极有意思，或许真可一试，我这就去告诉织女姐姐。”

　　八公主说风就是雨，寸心哭笑不得，正欲追上同去，听得身后有人道：“话本？什么话本？我怎么没看到过？”

　　真奇怪，以前八百年见不了一面的人，最近怎么到哪都遇到？将双手举至额前行礼：“参见司法天神。”

　　人在天庭，寸心可不敢有丝毫大意。

　　杨戬怔了怔，遂道：“三公主不必多礼。”

　　“要的。”寸心道：“在天庭，你是上司我是下属，跟你行礼是应当的。”

　　杨戬瞥了她一眼，低声道：“知道我是你的上司，你们还敢帮织女与牛郎见面？王母娘娘刚刚在朝会放话，但有思凡定要重惩，若有包庇者，同罪！”

　　寸心闻言低声笑了起来：“你来告诉我这个，是想我去揭发你呢？还是不揭发？”

　　“说织女……”怎么扯到我头上？杨戬有点不自然……

　　寸心白了他一眼，抬头看向西边的晚霞，道：“织女的事已经成定局，翻不出什么风浪。八公主是陛下与娘娘最疼爱的女儿，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他们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反倒是你……”

　　“我？”杨戬狐疑。

　　寸心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点头。“是的，就是你！那些女仙思凡，苦的顶多是自已，可你不同，你若思凡，这三界怕是要动荡不安了。”

　　若到两情相悦，便反下天去，树旗为妖，天庭又能奈我何？杨戬想，要真如此打起来……“你怕？”

　　寸心叹息：“当然。我们这些法力低微的，没准会被什么飞来的刀刀剑剑砸中，一命呜呼岂不冤枉？”

　　寸心比比划划，甚是好笑，杨戬看着她，忽然道：“若是你，你会答应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寸心居然听懂了，她想了想，认真的说：“会。如果有一个人为了我反天，我一定很感动。天条虽然禁情禁欲，却控制不了别人的心，我想全天下的女子都会很羡慕嫦娥，她得到了一个天神的爱。”

　　“可是我……”

　　“没有什么可是，做人一定要专情，要一心一意，否则既对不起别人，更对不起自己。”寸心似有感慨，她目光穿透天河的尽头，云层的下方便是昆仑。

　　她这番话似抽了他一个耳光，双颊隐隐作痛，杨戬匆匆忙忙回了真君神殿。

　　寸心朝杨戬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暗中得意，以她对嫦娥的观察，杨戬肯定会吃足苦头。嫦娥啊，那可是巨坑无比……

　　流年不利，水星逆行。
　　司法天神最近连连不顺，先是在广寒宫被拒爱，还不小心损毁了玉树灵根，幸好嫦娥没有将此事上报天庭，她会不会说出去？

　　而第二件糟心事便是三妹和一个凡人纠缠不清，她似乎喜欢上那个男人了。杨戬揉了揉太阳穴，不过她已经答应自己再不和那人见面，这稍令他安慰。

　　至于第三件，便是王母娘娘派人来盯着自己，显然她还没有完全信任他，得想个法子才行。要么除掉他，要么拉拢他……

　　杨戬要做的事太多，恨不得能如那猴子般变出若干自己，他想等有时间，定要学习身外化身，就在他处理完几十件公事，正准备喝口茶，歇一歇时，梅山老大匆匆跑来。

　　“二爷，不好啦，刚才土地来报，三圣母在华山与一个叫刘彦昌的书生成了亲，如今已是身怀六甲。”

　　“嗒”杯子落到桌上，转了几个圈才停下，杯中的云雾仙茶全洒了。杨戬气得要命，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把那个便宜妹夫砍个十段八段。疼了千年的妹妹竟为一个男人撒谎骗他，成亲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同他讲……杨戬分不清是愤怒大过伤心，还是伤心大过愤怒。

　　“兄弟们，去华山。”

　　羿日，风清气正。

　　寸心陪着八公主去神木林，寻找百鸟之皇凤王，有了凤王的手谕，便可号命群鹊，绘搭成桥，助牛郎织女相见。

　　“母后笑我是痴人说梦，不屑一顾，我偏偏要将此事办成，我与她打赌，此事若成，她允牛郎织女每年见一面，若不成，此后我便对她言听计从，接受她的所有安排。”

　　八妹跺跺脚，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寸心姐，你一定要帮我。”

　　“好好好，一定帮，一定帮。”寸心将手抽出，这姑娘力气不小。

　　神木林在东海一座小岛上，传说上古时的建木、便生长在此。这里被成片的高大树木所遮蔽，地面盘根错节，枯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八妹，天庭那么多女仙你不找，为什么会想到我呢？”寸心拔开眼前一丛葛艾，随口问着，法力高强如九天玄女，关系亲密如龙吉公主你都不找，怎么偏偏要我陪你？

　　八妹神秘一笑：“因为凤王。”

　　凤王是太古期仅存的强者，他讨厌人类，但更不喜欢称呼为神的家伙。

　　风王深爱的未婚妻徽音龙女便死在太古大战之中，而寸心与她同宗同脉，故而八公主一定要她陪同。

　　紫玉竹林中，白衣男子提笔作画，他目光极其专注，帛纸上是一个女子的身影，裙琚飞扬，似要走出画卷。

　　“……阿音”

　　“禀吾主，天庭八公主求见。”身后的侍卫恭身请示，久久不见回应，白衣男子充耳不闻。

　　“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位龙族公主。”

　　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白衣男子眸中深情瞬间转为凌厉，他目露讥诮，声音却极为动听，嗓音富有磁性：“既来了，带她们去翠微烟岚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