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皆为茧》金箔

23、第 23 章

　　站在窗前仰首向上，月亮又大又亮。

　　杨婵究竟在他识海中看到了什么？是幼年时全家的欢娱？是痛失母亲那一刻绝望的哀怮？还是初遇某仙子时惊鸿一瞥的缱绻？

　　妹妹劝不动他，那就只有那个人了。
　　并指为刀，裁下一段月华于掌中把玩。

　　羿日，狐妹熬了鸡粥盛好，等到粥凉时，杨婵才姗姗来迟，面色浮肿黑眼圈严重，显然一夜未眠，也着实不易。

　　“杨婵，我听说你母亲自幼便常讲嫦娥奔月的故事给你兄妹三人听？”寸心随便找了个理由起了话头。

　　杨婵微怔，稍后才轻声道：“二哥连这个都跟你说？”

　　“呃……”寸心含糊着，这个是你告诉我的……“我想，如果由嫦娥仙子出面劝说，你二哥会不会回心转意呢？”

　　杨婵不置可否，心道我这个唯一的亲人都没办法，何况一个传说……

　　见杨婵并不积极，寸心似不经意道：“你二哥曾承诺过一个人治水，那个人就是嫦娥。”

　　“……你怎么知道？”杨婵半信半疑，毕竟她曾就这个问题追问过二哥，他连她都没说。

　　“我在天篷大营时，嫦娥告诉我的呀。”如果说是杨戬说的，很容易会穿帮，反之，则安全的多。

　　杨婵果然不再抱疑，点头示意：“好吧，待会儿我就去广寒宫，请嫦娥仙子来帮助二哥。”

　　狐妹不解：“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寸心强转话题：“我听三首蛟说玉鼎真人教了你一套劈天神掌，是真的吗？”

　　“是的。”狐妹有些恍惚，解释起来却条理清晰。“真人本来答应了我和五哥，要教一套厉害些的法术。只是五哥投靠王母娘娘，又三番两次陷害杨大哥，真人就决定只是教我一个。”

　　“劈天神掌，这个名字好囧哦。”
　　“哈哈哈哈，没错，街口卖艺的有套拳法也叫这个名字。”

　　灌江口出事后，狐妹便没有往返送消息，而是默默承担着料理杨府琐事的工作，尽可能将每个人都照顾好，如果不用顿顿吃鸡，那就更完美了。

　　午后，杨婵携嫦娥降下云头。
　　杨婵气质典雅容色姝丽，是使三首蛟瞬间抛弃弱水的倾国倾城，而嫦娥站在她身边却一点儿也没有被比下去。

　　双姝并蒂，各有千秋。

　　“三公主。”嫦娥款款至寸心身前，微笑颔首，礼数周到。虽然以她如今广寒宫主的身份，应该是寸心向她先行礼的。

　　寸心将双手置于额前，躬身一礼：“嫦娥仙子。”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这种严谨的礼数，反而会产生距离感，明明白白写着公事公办。

　　嫦娥莞尔：“寸心不必如此客气，嫦娥虽在天庭为臣，却愿真心交你这个朋友。”

　　寸心立马摆出受宠若惊又有点害羞的表情：“嫦娥姐姐不怕为我等身份连累，让寸心好生感动。”

　　嫦娥温柔地注视寸心道：“寸心妹妹，不必妄自菲薄，你屡次下水救人，让嫦娥十分钦佩。”

　　杨婵沉默了，言不由衷的交往辞令和方式她颇为不适。更加不快的是，抛开寸心所言，嫦娥对她所言，与平时对自己也没什么区别。

　　“你就是杨婵，嫦娥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
　　“治理弱水、拯救凡间的壮举，让嫦娥十分钦佩。”

　　她曾因这些话，而引嫦娥为知己。
　　可事实上，她对很多人都在说类似的话，大同小异……

　　嫦娥在听完始末后，看着塌上杨戬，胸有成竹的道：“杨戬肩负治水重任，若他迷失在梦里，嫦娥愿意拉他出来。”。

　　嫦娥甫登场便以女神的形象出道，之后以月为景舞姿曼妙，受到万千人追捧，她对自己绝对有信心。

　　月华如水，凄清的美。
　　杨戬坐在杨府最高的屋顶上，他自幼便喜欢坐这儿，初时是为摆酷，渐渐成为习惯。

　　以为自己一生渴求便是全家团聚，父母健在，在这里也确实全都实现了，可夜深人静，魂梦不安，却又为何？

　　还有治水、除妖，每日提防五哥的阴谋之外，还要来回奔波，而这些，本不是他的责任，为什么要他来承受？

　　他不停告诉自己，要爱身边的人，要爱灌江口的乡亲，要爱三界黎民百姓，这样他才能获得大家给予的力量。

　　可这力量事实上连条狗都保不住。

　　三妹，我真的很痛苦，很想长睡不醒。谁能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要清醒呢？

　　嫦娥白衣飘飘，从月中徐徐而落。

　　“嫦娥仙子……”杨戬睁大眼睛看着她，奇怪她怎么会来这里，他本以为……

　　“我来是告诉你，弱水已经入海。”

　　“哦，那太好了。”杨戬低下头道。

　　“可是仍然没人能将她送上天庭。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清醒。”嫦娥希望他守诺。

　　“仙子，很抱歉，承诺你的事做不到。杨戬有心无力，去找我妹妹杨婵吧，她更合适。”杨戬道歉后建议。

　　“没关系，这不怪你。可杨婵法力不足，无法独自承担这份重任，必须要依靠你的力量。”
　　独一无二的重担，也是独一无二的殊荣。

　　杨戬默不作声。

　　以理不能服人，便只好以情动人。

　　嫦娥声音轻柔，很易让人放松。“你妹妹就只剩你一个亲人，就算她有宝莲灯可以自保，你忍心她往后的日子孤伶伶一个人吗？”

　　“以后自然会有一个能照顾她一辈子的人，她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杨戬笑了笑，三妹那么美好，自会得遇良人。

　　“那你呢？这世间百态，万里红尘，有没有一个人，令你想要保护她一生？”嫦娥望着杨戬，你当真就心无所恋吗？

　　杨戬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仙子你呢？你违抗玉帝旨意，屡次帮我，难道就不怕玉帝降罪于你吗？”

　　如果她不是嫦娥，便可以说：“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会保护我。”

　　可惜她是天庭敕封神仙，是家喻户晓的嫦娥。所以，嫦娥回答：“为了弱水之灾可解，就算拿嫦娥的全部身家性命去换，嫦娥也再所不惜。”

　　救杨戬是为救众生，与他这个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换言之，她对他只有公义，而无私情。

　　听到这样的答案，杨戬应该失落难过、愤怒不甘才对，然而，没有。他居然还很钦佩……

　　嫦娥突然想起一个人，便问道：“还有一个人，违抗玉帝圣旨，屡次救你，你可有问过她怕不怕玉帝降罪？今后无家可归，她又该如何？”

　　杨戬沉默片刻，就在嫦娥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说话了。

　　“我确实有一句话想要对她说。”

　　嫦娥微微一怔——什么？但她的时间已到，便匆匆说：“那就靠你自己的意志快点清醒过来吧。”

　　七彩光芒一闪，嫦娥从杨戬识海消失。

　　杨戬再次看向头顶圆月，少时初见嫦娥，惊鸿一面，便被清丽绝伦的容颜震惊，被她凄美哀宛的神情吸引。她赠白绫相助，被他小心收起，触之柔软光滑，令人心生绮思。

　　但这些情景，烟花一般，刹那绚丽，最终都将归于沉寂。

　　嫦娥问，有没有一个人，令你想保护一生？

　　有！西海岸，黑甲虾将宣布龙王命令，她被上万水兵重重包围陷入困境，他决定，要保护她一生。

　　纵粉身碎骨，亦绝不后退。
　　—————————————

　　杨婵焦灼难安，在房内走来走去。寸心拔弄着宝莲灯，若有所思。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嫦娥无法劝服杨戬，那可是嫦娥呀……于杨戬而言，百试百灵的仙丹。

　　让她疑惑的是玉鼎真人为什么还没有回来？眼下事情都快解决了，真人未免离的太久？还有，弱水已然入海，按说天篷与龙王该派人来求杨家兄妹助弱水上天，为什么四姐那里没有半点消息传来？附近的水族似乎都不见了？

　　“杨婵，我要回西海一趟，现在、马上。”

　　杨婵大惊：“三公主，太危险了！你若有要紧的事，等我二哥醒来陪你一起去。”

　　“来不及了。”

　　寸心奔至门外化巨龙，乌云聚散、电闪雷鸣、贴风雨瞬息而至。

　　自吞食龙珠后，每次化形，便这般惊雷闪电，声势浩大，她想，以后若非不得已，还是不要化原形了吧。

　　西海上空，烟雾缭绕，静的诡异。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呯呯乱跳。

　　“弱水！”“弱水！”“弱水！”
　　大声疾呼，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厉。浓黑的烟雾越来越多，原本湛蓝如宝石般的海水，呈现黏稠的墨黑如一锅沸腾的中药，却散发着腐臭的气味。

　　弱水没有现身，寸心跳了进去。

　　瑶池仙境。

　　玉帝接到情报，连通四海的沟渠已经完成，弱水今日开始便能流入大海。

　　玉帝长吁一口气，终于等到了这一日。朕委屈求全多日，憋着的那口恶气，终于可以吐一吐了，对，扬眉吐气的日子到了。

　　他看了王母娘娘一眼，那含义王母心领神会。王母又看向侍立身后的天奴，白面天奴立即扯着尖细嗓子高声到：“传广寒仙子瑶池觐见。”

　　嫦娥急匆匆赶回月宫时，素娥仙子已在阶前等候多时，面色极其难看，嗔怪道：“王母娘娘瑶池召见，宫主怎么现在才回来？”

　　嫦娥有些奇怪：“娘娘几时召见？因何？”

　　素娥默默摇头：“不知，玉兔代为上禀，已过盏茶功夫，至今未归，宫主还是快快去瑶池吧。”她咽下了那句“天奴神色不善”的观测，万一看错，岂不是反惹人不快。

　　嫦娥不敢耽搁，连梳洗的功夫都没有。到了瑶池外，见玉兔跪在门外，隐隐升起不妙的感觉。

　　一层层传唤到时，瑶池的屏障大门才隐去，嫦娥穿过种满奇花异卉的花园，绕过烟霞缭绕的金水桥，便到了瑶池中心地代。

　　瑶池是建筑在水面之上的，水中种植仙莲碧荷，有金锦云鲤在其中穿梭游弋。最高的台阶上，是宽达十丈的宝座，只有二圣有资格一起坐在那里。

　　玉帝神色冷漠，腰背其极挺拔，穿明黄色帝服，居高临下看着她。

　　嫦娥将双手举至齐眉，朗声道：“小仙参见陛下，参见娘娘。”说完，双膝跪地，深深叩首。

　　半响，谁也没有叫她平身。气氛陡然紧张，好像全都静止了下来，连打扇的仙婢都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王母娘娘冷冷道：“嫦娥，你身为广寒宫宫主，却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嫦娥忙道：“小仙下凡乃是为了治水……”

　　“休得狡辨！”王母娘娘并不打算听她的解释，很快宣布：“嫦娥私下凡间，擅离职守，触犯天条，罢免其广寒宫宫主一职，禁足一年，以观后效。”

　　“陛下，娘娘，请听小仙解释。”

　　王母娘娘冷笑一声：“看来本宫是对你们太好了，让你们忘了，本宫不但掌管所有女仙，更需执掌赏罚。今你触犯天条，本宫将你免职，你却不谢恩，是要公然违抗本宫的懿旨吗？”

　　“小仙谢娘娘恩典，娘娘万福金安。”嫦娥再次重重叩首，她意识到二圣只是将以前的决定拖到现在才执行，罚得也不是她私自下凡，而是她窝藏杨戬之罪。所以，王母娘娘罚得确实已经很轻了。

　　“来人，把嫦娥带下去。”

　　玉帝看着嫦娥离去的背影，喃喃道：“真是便宜她了！”娘娘还是太仁慈了，他本想削了嫦娥神籍，贬下凡间的。

　　“禀告陛下，天空战神、大地战神、人中战神在瑶池外候旨，请求觐见。”白衣灵官通报。

　　“宣。”

　　五极战神全部聚齐，杨戬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