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很美味》林一慕

8、每一件旧物，都有不能被丢掉的理由。

　　从重庆回到北京以后，我的屋子两个多月没住人，所以我找了个阿姨打扫。
　　屋子太乱，东西太多，阿姨一直问我，这个要扔吗？
　　我几乎不抬头的说，扔了吧。
　　去洗手间的时候，我的目光在要一堆要扔的东西里停留，准确的找到了一个日记本。

　　之所以能够那么快看到它，是因为太熟悉它了。
　　曾经有一年时间，我每一天都带着它。
　　放在包里或者拿在手上，上面写着我的行程，跟人约定的事情，突然想到的灵感，到了后面恋爱了，就变成了照片粘贴簿和写给那个人的日记。
　　我把它从那堆东西里拿出来，认认真真的用毛巾把封皮擦干净，放回抽屉里。

　　我以前很少扔东西，住在宿舍，空间本来就小，自己拥有的东西本身就不多，也没有什么需要扔的。
　　直到到了北京，租了房子。

　　我开始慢慢忙了起来，有时候买一箱牛奶，到过期发现才喝掉了一瓶，扔掉。洗衣服的时候没有看清，把不能一起洗的一起洗了，颜色也被染得乱七八糟的，扔掉。一时心血来潮买的高跟鞋，因为跟太细，走不稳路，一年过去了，穿过一次，也只能扔掉。

　　扔掉的是这些确定没有用，只会对生活带来累赘的东西，但是还是有一些东西，是没有办法扔的。

　　《住在清潭洞》里有一集。
　　金宝熙要找发卷，姐姐金惠子说在多功能室。于是在一个老旧的高压锅里，翻出了发卷。金宝熙说，把这些没有用的东西都扔掉。但是金惠子不想扔。

　　金宝熙在这个家里找到了更多的本来早就应该扔的老旧的东西，比如一个根本不能再用的行李箱、一双没有办法再穿的鞋、一个坏掉的高压锅。所以宝熙偷偷把这些东西丢掉了。
　　惠子发现这些东西不见以后，去垃圾站又把它们捡了回来。

　　看到这里我突然懂了。
　　为什么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扔掉的。

　　以前窘迫的学生时代，买什么东西都要千挑万选，都要下定决心。
　　口红只有两只，所以一定要小心翼翼挑好颜色。每个功能的包也只有一个，所以一定要买最好看的那个。台灯只有一个，所以要挑又好看又护眼的。存了钱买一瓶香水，海洋调和花香调都好闻，权衡了很久，才选了海洋调，放下了那瓶玫瑰香的。

　　那个时候买的每一样东西，都不是轻轻松松买了而已。
　　因为一旦买了，就不会再替换，就会融入我的生活，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是构筑时光河流的一滴水，所以格外小心，格外谨慎，买到之后也格外珍惜。而那些东西带给我的记忆也格外深刻。

　　这些东西组成你的样子，你的味道，你的笑容。它们是你成为你的一部分。

　　现在长大了，这样权衡的时候少多了。一瓶香水怎么够，肯定得把喜欢的都买到手。口红没有十几支会觉得自己很落伍。不知道是不是适合我但是看起来很酷所以买了再说。一件衣服可能一次都没有穿过，这个季节就过去了。用了三次的东西，莫名其妙就过期了。最后你把它们处理掉的时候，有一点点不舍，但是那个不舍很快就被买新东西的热情抵消掉了。

　　我是个记性特别不好的人。

　　我不记得我最早记事是什么时候了，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的非常非常少，甚至连刚刚过去的大学，班上的同学名字，我能想起来的，不超过十个。而我小时候的东西，也一样都不剩了。我穿过的衣服，得过的奖状，折过的纸鹤，用过的小碗，它们像我的记忆一样不知所踪，不知道尘封在哪一撮土里。
　　还是会有些遗憾的吧。

　　那明明是我的人生，可我就像没有经过一样。明明爱过的人，却陌生得像刚刚认识一样。明明是我的喜怒哀乐，却不受控制的被我遗忘被我抛弃，像从没来过一样。找不到一点点证据。

　　我拿着那个笔记本看。
　　原来，那一年我是那样度过的啊。
　　去很美的地方旅行了，学校毕业的事和公司的事交织在一起让我焦头烂额，有个男朋友并且在日记本里写了很多温柔的话，在异乡半夜也曾埋在被子里痛哭。一起淋过的那场大雨，偏向我的伞，山上清晨的雾，一切都在翻开那个笔记本的时候清晰了。

　　那些本来已经模糊的岁月，就这样扑面而来，撞进我的心里。
　　我找到的不是一本笔记，而是，那一年哭过也笑过的自己。和那时候的幼稚的自己相遇，夸奖她一句，喂，虽然你很幼稚，但是很可爱诶。

　　我想，这才是旧物的意义吧，才是你丢不掉这些东西的意义吧。

　　每一个你丢不掉的东西，都刻着你的名字，打着你的烙印，填补你的记忆，于是成为了，不能被丢掉的理由。
　　你的人生不会因为有它而坏掉，你可以留着它，往前走的路上，想回头看一眼的时候，就看一眼，但是要一直往前走。
　　这不是念旧，这是来自旧时光的拉扯和问候。
　　那些丢不掉的东西，就不丢了吧。
　　因为，你有一百次想丢掉它，也还是会有一百零一次想把它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