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葛》真知灼见否

6、五

　　中秋佳节，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宋轶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每年的这个时候，所谓的团圆饭都是和其他三族一起吃，今年也不例外。
　　宋赫自从贺慺入席起就一直有意无意的瞧他，这还是从清寒宫回来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宋赫还记得那日早晨自己正去看他，却被他的母亲告知，贺慺已经提前回来了，问及缘由，只说是贺慺执意要回，也不清楚。
　　于是宋赫越发疑惑，他总感觉贺慺的异常和自己有关。所以八月底一回来，他就去了贺府，可是贺慺却避而不见。左等右等，才总算等到了今天，席后他一定要找贺慺问个清楚。
　　宋赫一心在想这个事儿，也没注意听其他人在讲些什么，左右不过是开些无聊的玩笑而已。直到贺慺开口，他才回转过来。
　　“姑父，这次出征还请姑父让我也跟在我父亲身边，随父亲出战”
　　宋轶说过，在家宴上不论君臣，就像普通人家一样，该叫什么就叫什么。
　　“这个……”宋轶一时语塞，犹豫不决，上战场打战可不是儿戏，那可是相当危险的事情，他爹都还没开口自己可不敢轻易许他，毕竟这孩子可是贺家的独苗。
　　“孩子，上战场可不是儿戏，轻易不得！”
　　“我知道，可是我已经十六了，不小了，该是去历练历练。我爹当初不也十五就跟我祖父上战场了么，我为何就不行？”
　　“二哥，这……”宋轶还是有些不定。
　　“让他去吧！”贺矗轻抿嘴唇，点头道。
　　“嫂子呢？”贺欣见贺矗竟然同意了，赶紧转向杨文月。
　　“孩子大了，做爹娘的哪里还管得住，他要如何就由着他吧！”
　　“父王，你可不能由着他，战场上刀剑无眼，实在危险，贺慺咋咋呼呼的，肯定要拖了舅舅的后腿。”突然听到贺慺说要上战场，宋赫不免怔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现下回过神来，他忍不住劝自己的父亲，绝对不要答应。
　　“怎么，现下倒是知道关心慺哥哥了？你平日里不是最与他合不来，总叫他快些滚去战场上么！”宋清绵俏生生的开口，惹得众人大笑。
　　无论那几个大人还是他们这几个孩子，都是从小就看着宋赫与贺慺打闹着长大的，两人话不过三句就总会斗嘴，斗不过片刻就会动手，从来没有好好静下来相处过。这下听说贺慺要上战场了，却是宋赫头一个反对，确实让人不禁动容。
　　“阿赫平日里藏得好，原来这样关心阿慺，倒是兄弟情深了！”杨彧看着宋赫也是甜甜一笑，与他们二人最亲近的就是他，所以对于他二人的矛盾与争吵，杨彧是最清楚不过的，他还一度以为宋赫是真的不喜贺慺，不止一次想要从中调解，让二人和睦些。
　　贺慺抬眼看向宋赫，四目相对，贺慺只见得宋赫霎时红了脸，显得有些别扭。
　　宋赫见贺慺在看自己，冷哼一声撇过脑袋，嘴犟道，“谁担心他了，我是担心舅舅，我怕这臭小子学艺不精拖了舅舅的后腿，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这样好的舅舅我去哪里再找第二个。”
　　听了这话，众人一时大笑出声，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萧凛和杨文忠也禁不住勾起了嘴角。
　　“你小子，死鸭子嘴硬，你舅舅功夫了得能出什么事儿，要是再这样口无遮拦，我抽不死你！”贺欣一面止不住笑一面开口斥责，完全没了平日里在后宫众人和其他朝臣面前的端庄沉稳形象。
　　“是是是，我嘴臭，不会说话，我自罚一杯，舅舅可不要怪我！”宋赫嬉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外甥，舅舅不怪！”
　　一时，大殿里欢声笑语不断。
　　“贺慺还有一事，想请姑父成全！”贺慺离开席位，来到殿中跪下，有些郑重。
　　见此，众人止了笑，都看着他，印象中，这是贺慺第一次这么认真说事儿。
　　“怎么了？又不是大过年，突然给姑父下跪，有些不习惯呀。”宋轶是真的不习惯，他从来都是把他当自己儿子一样看待，宠的不得了，平时和他说话也不爱端着长辈的架子，平易近人得很，于是他和贺慺反倒是更像平民百姓家的父子，嬉笑玩闹，没个正经。
　　“你先起来说话，天转凉了，地上冰。”
　　“母后，你管他做什么，要上战场的人还怕什么冰冷，你们就是太宠他，看把他得意的。”
　　“我不宠你？你这一身臭脾气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咳咳咳，你也是，和孩子计较什么！”宋轶打断贺欣的话转而看向贺慺，又问“你说吧，是什么事儿？”
　　“我想娶妻！”
　　殿里突然安静下来，每一个人都看着贺慺，有些不敢置信，尤其是宋赫，杨彧，宋清绵三人，他们可记忆犹新，贺慺当初是如何信誓旦旦的说这辈子都不会和女人成亲。
　　杨文月和贺矗也是惊讶的互看了一眼，明白对方都不知情过后又才将视线投向贺慺。
　　“你说什么？”宋轶与贺欣以为自己听错了，同时开口确认。
　　“我，我想娶妻！”
　　“哈，哈哈哈……”宋轶一时有些尴尬，“这，二哥……”
　　“慺儿，回来坐好，不可胡闹。”
　　“爹，我没有胡闹，我是认真的，人我都带来了！”
　　“……”
　　“桃核！”
　　桃核点点头示意，退出了殿外，不久才又回来，身边跟着个穿水绿色衣裙的女子。
　　烛火昏暗且女子低着头，一时看不清面貌。女子走到贺慺身边，也俯身跪下，“民女穆秋，见过吾王，王后，还有各位大人。”
　　“你抬起头来。”贺欣放低了音量，听着温柔可亲。
　　穆秋听话的抬起了头，在烛火的照明下，一张算不上好看，但是极其清秀温柔的脸孔呈现在众人眼前。
　　“我知道，我还没有弱冠，不到婚配的年龄，但是，此去战场生死由命。而且穆秋父母已经离世，她如今孤身一人，我实在不忍。所以我想给穆秋一个名分，不想让她，还有我们的孩子空等！”
　　贺慺的最后一句话犹如一个炸弹原地爆炸，在场的人无不惊讶。
　　“逆子，你哪里学来的无耻？”贺矗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走到贺慺身边，对着他的脑袋抬手就想给他一掌。
　　“不要打他，不是他的错！”巴掌还没落下，穆秋直坐起来，抱住贺慺的脑袋护着，眼泪汪汪的，声音也轻柔，一副可怜模样。
　　“二哥，莫要动怒。”
　　“贺矗，你回来！”杨文月伸手扯住贺矗的衣袖，见他要动手打贺慺，有些愠怒，自己就这这么一个儿子，总还是心疼的。
　　尽管贺矗被气的厉害，胸口起伏不停，喘着大气，可是看着穆秋，再一想起贺慺刚刚的话，这一巴掌终于还是没有落下去。
　　“慺儿，尽管我们再怎么宠你护你，但这事儿是你过了。”杨文月柳眉微蹙，嗔怪道。
　　贺慺抬起头，紧紧握住穆秋的手，对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担心。可是他越是这样，穆秋就越忍不住流泪！
　　“我知道，这事是儿子做的不对。可是穆秋是无辜的，在清寒宫时我偷偷下山喝酒，结果崴了脚，荒郊野外的，要不是穆秋救了我，我估计就葬身野兽肚腹了……”
　　“你竟然还偷偷下山喝酒！你这个孽障，学得一身好本事啊！”
　　“爹，我知道错了，可是，请爹一定要成全我们，穆秋为了救我已经破了相，我实在不能负她。”
　　经贺慺这样一说，众人细看才发现，在穆秋左脸靠近耳垂处，有一道约莫一寸长，由耳垂走向下巴的划痕。
　　不免触目惊心！
　　“不怪他，一点儿都不怪他，大人不要再指责他了，千错万错都是穆秋的错，与他无关！”穆秋再也止不住哭声，抽抽噎噎起来，抬脸看着贺矗，不断祈求。泪眼婆娑的模样，好不可怜。
　　“好姑娘，别哭了，快起来！”贺欣离席扶起穆秋，又扯住贺慺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才转向看着贺矗，“年少轻狂血气方刚，谁还没有做过些错事？大哥何必这样动怒，他们既然两情相悦，成全又如何，难不成要让这丫头拿掉孩子，赶她出去？这样做，大哥的良心可安？”
　　“……”
　　贺矗一时无言，看着贺欣染了岁月的面容，一些过往涌入脑海！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终究是贺矗败逃，转身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
　　“贺慺，你铁了心要娶这丫头？”
　　“是！”
　　“那你就娶她，可是你还没弱冠，我们是不会给你置办婚礼的，也行？”
　　“我们不在乎这些虚礼！”
　　贺欣转身，看向杨文月，问：“嫂子以为如何！”
　　“妹妹一向知我心意！”杨文月叹了口气，除了成全还能如何，难不成真要拿掉那个孩子赶那丫头出去？做这样的事未免失了人性！
　　“大哥呢？”
　　贺矗以为贺欣是在问他，抬头却发现贺欣问的是杨文忠。
　　“虽然是外甥的孩子，但好歹也要叫我一声舅公，我怎么好不给他这个机会。”杨文忠温和一笑。这么说也算是答应了。
　　“凛儿？”
　　“婶娘说了算！”
　　“好了，现在杨家，萧家，还有我宋家都同意了，以少服多，大哥就是反对也无效！”贺欣直盯着贺矗，略有些得意。
　　“咳咳咳~那个……”
　　“怎么，你有意见？”
　　宋轶正准备开口，贺欣突然一转身，冷不丁的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
　　“啊哈哈哈，怎么可能呢，哈哈哈哈哈，你都决定了，我怎么会有意见呢，王后一向知我心意，对吧，嫂子！”
　　看着宋轶认怂的样子，几个小的忍不住轻笑出声。宋轶从来都是个妻管严，长这么大，他们就没有见到宋轶在贺欣面前硬气过。
　　“父王，你怎么能……”这样就认怂了，一点君王气场也没有。
　　“我怎么了，我都没有意见你嚷嚷什么，臭小子，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你知道不知道！学着点，也就羽矜受得了你那臭脾气，要是换了别人……”
　　“见好就收，哪里来那么多话！”
　　“是是是，全听王后的！”
　　众人：“狗腿！”，“秀，天秀！”，“大怂包！”
　　“既然都定好了，那我们就好好吃饭吧，饭菜都凉了！”宋轶清了清嗓子，笑的一脸和气。说罢，又对从小就贴身侍候自己的铁木说道：“铁木，再去添个坐席！”
　　见铁木没有回应，宋轶偏转过去看他，不看不要紧，一看心里一惊，“你怎么了？”
　　闻言，其他人也纷纷看向铁木，只见他憋红了一张脸，嘴角向左边不自然的弯曲，模样十分的滑稽。
　　“憋，憋笑憋抽筋了！”铁木吐字不清的回答惹得滿堂欢笑，打破了刚才的尴尬气氛。
　　用过晚膳，一行人移到殿外看烟火，看完又到御花园里去赏月吃月饼，放河灯。
　　杨文月本来想让穆秋呆在自己身边，天黑路滑，怕她一个不小心会摔跤，奈何一路上，贺慺都牵着穆秋的手，寸步不离，只好作罢。于是也跟着众人纷纷调侃打趣。
　　尤其是宋清绵，一直缠着穆秋问东问西。一会问她多大了，一会又问她喜不喜欢养蛇，停了片刻，又过来问她喜不喜欢吃榴莲，说是要找个莲友，一个人吃榴莲太无趣了。
　　穆秋多数只是笑笑，不怎么说话，全由贺慺应付她。问得多了，贺慺就把她推到杨彧身边去，她才安分了些。
　　“臭小子！”宋赫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上前叫他。
　　贺慺看了宋赫一眼，却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转身握着穆秋的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让她去了杨文月身边。
　　“何事？”
　　“你……”
　　“有事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你的脚好了？”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这样无关痛痒的一句。
　　“早就好了！”
　　“……”
　　“放心吧，我崴脚的事与你无关，那晚又重新下山是因为放心不下穆秋！”
　　“可是你说你偷偷下山喝酒，那，不是……我吗”
　　“那只是个借口而已，总不可能说，我是为了下山找你才遇见了穆秋吧，你爹不得扒了你的皮！”
　　“咳~好吧！不过，我说你小子也藏的够深啊，连，孩子都有了！”宋赫用了拍了一掌贺慺的肩膀，谈及孩子二字时却放低了音量。
　　贺慺看着宋赫，眼里情绪不清，突然就收了笑容，也狠狠地拍了他的肩膀一巴掌，“是啊，孩子都有了！”
　　说完，贺慺又嬉笑起来，恢复了以往的顽痞模样。
　　“时间可真快啊，初见你时，你还缺了两颗门牙吐字不清，现如今都要当爹了！”
　　贺慺顺着宋赫的视线望去，杨彧正抬手抚摸宋清绵的脑袋，笑的温柔和煦。
　　“何必爱不该爱的人！”贺慺忍不住低声低估，像是在告诉一旁的宋赫，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我明明都听见了！”
　　“我说，是啊，你不也没了那两管大鼻涕了嘛。”
　　宋赫听了不仅没有像以往一样生气，反而轻泯嘴角，微微一笑，换了语气问道，“三天后就要出征了吧！”
　　“嗯！”
　　“要打多久？”
　　“不知道，也许半年，也许一年，谁说的清呢。”
　　“刀剑无眼，你可不要像平时一样想出风头，不长心眼的往前冲！”
　　“你以为我是你呢，蠢得像猪一样？”
　　“呵，我是猪？我是猪的话你就是猪大粪，连猪都不如。”
　　“臭小子，哪里学来的这些大粗话！”
　　“还不是跟你学的！”
　　一时无语，两厢互看都笑出了声！
　　“一定要凯旋！”看着天上那轮又大又圆的黄月亮，宋赫沉默了许久再度开口，语气是一改以往的郑重。
　　“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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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在码一篇短篇就没有更新，希望在看这篇的读者见谅哈~
emmm这章有点点偏欢快，后面两章会有些虐的~
最后呢，还是那句话，欢迎留言，让我知道你们在看我的文，我会很开心的😊